要说狠还应当是萧长霆, 殊不见他此话一出，又给萧卫的心头添上多少堵。
原本萧卫打算趁着萧长霆离开控制住殿中所有人，用他们的性命要挟萧长霆逼迫他退位。
毕竟朝堂之中所有位高权重之人都在这里, 包括他们的家眷，若是这么多的大臣们在这里丢掉性命, 萧长霆龙椅上的那个位置也坐不住。
只是没想到的是，萧长霆竟然回来得这么快！
萧卫分明记得他派遣一大批杀手前去拦截萧长霆才对, 萧长霆也应当喝过被下了药的酒水，怎么到头来一点事情都没有？
曾经被萧长霆割过舌头、废了手指的萧卫止不住打起颤来, 萧长霆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今日若是让他逃了去, 按照他睚眦必报的性格, 萧卫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此处，萧卫惶惶不安望向蔡儒，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后，蔡儒眼神一沉, “杀了他！”
话音落下, 无数黑衣人瞬间调转方向朝着萧长霆刺去，眼看无数刀剑就要落在他的身上, 萧长霆的动作却比他们更为迅捷。
他的身影快如闪电, 带来的禁卫军也没有服药的痕迹，反倒一个接着一个彻底将面前这些黑衣人一一扣下。
形势逆转, 蔡儒不由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为何你们竟然没有中毒……”
萧卫亦是不解, 他分明眼睁睁看着萧长霆喝下那杯酒才对。
萧长霆嗤笑道：“就你们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昔年孤早就见识过不知多少, 不过将计就计引你们上钩而已, 竟然还能当真？”
什么？！
所有倒地之人纷纷错愕不已。
萧长霆这句话的意思不就表明他早就知晓会有今日事端, 可他倒好，竟然没有半点风声，反倒将此事作为一个偌大的棋盘，将这些人一一变成棋盘之中黑白分明的颗颗棋子！
其中不乏有人暗自庆幸，还好没有最先跪地求饶，否则要是第一时间站到萧卫和蔡儒那头去，说不准等萧长霆回来，他们这些人也会是第一个被开刀的！
原本蠢蠢欲动想要求饶的几位朝臣不动声色互相交换了眼神，屏住呼吸，努力跪在最后一排，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
谢琉霜是跟在奕怀身边入殿，她并不在乎萧卫，视线环顾一周后，最先找到孟锦瑶和温家众人，见到他们个个身上并无血迹，只有面色苍白了些许，她才渐渐放心。
奕怀低声同谢琉霜解释道：“少夫人，今日这场局陛下就连我也瞒着。此事牵扯之人甚广，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好。”
谢琉霜若有所思轻轻颔首，她当然理解萧长霆的做法，恐怕萧长霆早就知晓萧卫的背后还有这群死士的存在，今日刻意放任他们出来，正是要将其一网打尽。
萧长霆一步步走到萧卫面前，见到面色苍白如纸的他，不屑嗤笑了声，抬脚将其踹倒在地。
“就你这样的底牌还不死心？那个位置若是你真的坐上去，能坐得稳？”
朝堂之上的那些个个都是老狐狸，都想给自己谋夺更多的好处。
萧卫好美人好奢靡，这样的天下若是捧到他面前，恐怕不到一年就该灭国吧？
萧卫浑身战栗不已，如今就连恐惧都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距离萧长霆身后不远处的谢琉霜身上，才像是游走在悬崖边上的人目光中重新注入一抹希冀的色泽。
——我知道你喜欢她。
萧长霆拧紧眉宇努力分辨着他此刻的口型。
——即便我死，我也要拉着她跟我一起下地狱，我要你这一生都不会好过！
萧卫的面容渐渐变得狰狞无比，宛若嗜血的狂徒在生命即将殆尽的最后一刻死死抓住最后的一根稻草。
他毫不犹豫用手腕碰撞留在袖中的那一道小小机关，他不相信萧长霆可以算计到所有，就连他袖子中隐藏的这支袖箭都能猜得到。
他虽然杀不死萧长霆，但临死之前拉着心心念念的谢琉霜一起死，这场死亡也足够了。
破空声响来的猝不及防，小小的箭矢隐蔽难以叫人觉察。
萧长霆本想分辨他说的话，然而耳边传来的突兀声响叫他心脏骤然一跳。
他毫不犹豫拿过手边最近的杯盏朝着箭矢的方向投掷而去，箭矢却比杯盏更快，先一步射中人的身体。
“刺啦”——
茶盏的碎裂声落地，萧长霆双手发颤根本不敢看向谢琉霜。
直到他身子紧绷，涣散的瞳孔重新聚拢，却见谢琉霜的手中染满鲜血，而她的怀中多出一人。
原来就在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姗姗来迟的温亭书裹挟着一身淋湿的风雨，毫不犹豫以身为盾，替谢琉霜挡住那致命的一箭。
他的面色苍白一片，如玉温雅的面庞上噙着淡淡的笑意，宛若皓皓明月皎若清辉。
“别哭……”
他想要像往常那般抬起手拭去谢琉霜眼尾的泪痕，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气，胸口的疼痛绞杀着，疼到不能自已。
不过，若是能死在谢琉霜的怀中，他这一生也足够了。
滴滴晶莹剔透的泪水落了下来，谢琉霜同他十指紧握，喃喃道：“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我找人救你，你一定还能活着……”
“大夫！这里有大夫吗？快来救救他，他不能死，不能死……”
殿中空荡的寂静叫人沉默，今日的宴席并无太医，唯有朝臣。
驻足在原地的萧长霆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僵直，迈不出任何一步，从脚底蔓延到胸口的冰冷几乎叫他的心魂尽数失守。
他同温亭书四目相对，只见这位清雅温润的公子眸光淡若清风，做出的口型唯有他一人看懂了。
他道，
这些，可能证明我对她的真心？
……
不知何时，狂风骤雨止息，唯独留下一地残败的枯枝落叶。
天边散着的浓墨依旧凝聚着，行宫之处缀满无数宫灯，簇亮的灯火宛若繁星妆点，耀眼如昼。
子时已过，有些朝臣和家眷纵然得了休憩之地依旧被今日之事吓得夜不能寐，只有鲜少一部分上了年纪的人实在熬不住，才早早睡去。
冯氏早就抹过三回泪水，哭得像是一个泪人，谢琉霜倒是没有哭，眼眶通红一片，发丝凌乱，精神不济，但还是坐在床榻边上一眼不错地望着昏迷的温亭书。
温睢、温弘远、温荣轩父子三人亦是担忧不已，许氏面色带些彷徨不安，只是抿着唇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迟来的太医写下方子递给谢琉霜，声音略带疲倦，“好在先前陛下及时为他止血、拔出箭簇，否则即便是大罗金仙过来也是无能为力。”
谢琉霜连声谢过太医，出了房门奕怀早在这里等着。
奕怀领着谢琉霜去往行宫最偏僻的药房中抓药，等将所有的药材倒入陶罐中、加入清水，在火堆中慢慢熬煮的时候，奕怀才关切地说道：“少夫人，您不如先去歇息一会儿，今日您也累坏了。”
谢琉霜不假思索摇了摇头：“羡安这样我怎能睡得着？总要让自己有些事情做才好，才不至于想东想西。”
奕怀自然明白此刻谢琉霜的心情，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可不是同样的道理么！
尤其温亭书险些一只脚迈入鬼门关，若不是后来萧长霆及时帮着取出箭簇、止住血迹，又费心费力注入内力延缓他的性命，恐怕温亭书早就死了！
萧长霆自然也是一夜未眠，他先前帮着温亭书续命，后来又忙着处理萧卫、蔡儒一行人的事情，忙得晕头转向。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放心不下谢琉霜，便让奕怀过来看看。
“你且回去吧！我想此刻陛下身边需要人，羡安这里还有我在。”谢琉霜对奕怀开口说道。
奕怀留在这里本就是萧长霆的命令，他如何能离开？
他摇了摇头，“陛下那儿还有陆太傅。少夫人，您也知道陛下对你放心不下，更何况这行宫大大小小的事情这般繁杂，我还有些用处，就让我暂时跟在你身边吧！”
天子将身边最重要的大内总管派遣到温亭书这里，在外人看来是对于他们英国公府的重视，可在谢琉霜看来，恐怕萧长霆这是担心温亭书若是死了，她也会跟着一起殉情吧？
心底划过点点嘲讽之意，谢琉霜扯了扯嘴角，“你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寻死，毕竟死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只有好好活着才最难。”
奕怀哪能听不出来她话中的讽刺之意，无奈叹息了声，“少夫人，您真的误会陛下，陛下若真的要温三公子的命，他怎能一直活到现在？”
“当年陛下之所以那般对您都是有苦衷的，他一直以来都过得很是艰难，好不容易后来遇到愿意真心待他之人却还要因为种种无法应下。少夫人，您不知道，当初您乘坐的那只船遇到海难，那时候陛下简直活得不像他，日日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还要去海中寻您的踪迹，我跟着陛下最久，从未见过他那副模样……”
奕怀提及往事亦是唏嘘不已，然而谢琉霜的眼眸却依旧淡漠如斯。
再多的哀叹追悔也是于事无补，今日单凭温亭书那番举动，奕怀便知恐怕陛下就算做再多，也无法挽回谢琉霜的心。
一阵清风吹过，一人款步而来，来人正是英国公世子温弘远。
他先是看了一眼奕怀，随后目光落在谢琉霜的身上，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半晌，他道：“弟妹，有些话我想单独同你说。”
第58章 醒来
雨珠凝结在翠绿的碧叶上, 俄而清风徐来将其吹落在地。
遥看星子灿灿，启明微醺，若是往常谢琉霜难免感到困倦, 只是昨夜发生过太多大事，再加上温亭书生死未卜, 她着实没有歇息的心思。
温弘远作为温亭书的大哥，谢琉霜同他接触不多, 但从少有的相处中可见他为人正直端方，不是那等精明算计之流。
奕怀自发离得远了些, 蹲在陶罐前认真盯着熬煮汤药的火苗，控制着火势。
那厢, 谢琉霜找了处僻静的角落温声开口问询：“不知大哥找我有何要事？”
温弘远从不与她单独谈话, 因而今日之举确实有些意外。
温弘远先是下意识望了眼奕怀，面露忐忑之色，谢琉霜察觉到他不安的情绪，低声道：“放心, 他听不见我们二人的谈话。”
一听此话, 温弘远才悄然放下心来，讷讷开口：“弟妹, 此事虽说是你与羡安二人感情之事, 但是若是牵扯到英国公府的话，还望你能处理妥当。”
谢琉霜微微怔住, “大哥这是何意？”
温弘远本不想说出他已知晓谢琉霜和萧长霆之间的事情, 只是他的三弟生死未卜还躺在床榻之上, 若是再有个万一……温亭书的性命可容不得这般！
思及此, 温弘远正色道：“弟妹, 你同陛下之间的纠葛我虽知道的并不多, 但是若是陛下狠下心来，还望你委屈一二，莫要牵连羡安以及国公府所有人的性命。”
温弘远的想法很简单，像萧长霆那样的人向来做事毫无章法，若是惹怒了他，到时候牵连的可是国公府上下所有人！他虽然并未说出让谢琉霜同温亭书和离的意思，但言语之中的意思已经隐含其间。
此话一落，谢琉霜当场色变。
她的脸色陡然苍白如雪，她根本没想到这么隐蔽之事竟然会被温弘远知晓！想到自己曾经牵连温亭书受累，她更是愧疚难安。
“此事是我之过，多年前他并不是陛下，因此有过一些纠葛。然而时过境迁，我嫁入温家已有三载，自然不愿意同他再有任何瓜葛……”
谢琉霜低声解释着，温弘远不是傻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显然谢琉霜另嫁他人，可是萧长霆却不知为何纠缠不清。
温弘远纳闷不已，莫非萧长霆还有喜好人妇这一嗜好？
他暗暗在心底记下这一点，对于谢琉霜的坦言相告，他沉声道：“弟妹，此事我并未告知爹娘，也会帮你一并隐瞒。只是若是羡安或者国公府因此受到牵连，恐怕届时我也不得不说出口。”
温弘远能够理解为何谢琉霜当初并未说出和萧长霆的那一段过往，想来当时认为往事已矣，并没有提及的必要，直至萧长霆御极，才有了如今这一场纠葛。
说来说去，温弘远其实也有一定的私心。
他的初衷是为了温亭书和国公府好，但若是有了万一，也只能舍弃谢琉霜。
饶是谢琉霜心中早就做好准备，可直到听完温弘远的话后，心底寒凉一片。
温弘远能够刻意寻个时间同她说出这一番话、并且瞒着温睢和冯氏他们就已然仁至义尽，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谢琉霜，而是为了温亭书。
只是，不知若是温家其他人也知道这样的一桩事情，不知是不是和温弘远一样的想法？
这种事情本就不是她的错，可落在众人眼中依旧是她惹出来的祸端。
或许温弘远没有指着她责骂“红颜祸水”就已经是一桩好事了吧？
谢琉霜唇畔牵起嘲讽一笑，心底苦涩莫名。
……
熬煮的汤药放凉送入温亭书口中，直到他身上高烧渐渐褪去，谢琉霜才舒了口气。
因为温亭书淋过雨的缘故，他的伤势并不乐观，但是高烧能退，显然对于伤势恢复会好上几分。
冯氏勉强让自己振作起精神来，望向一脸倦意的谢琉霜想到她也熬了一夜，忍不住开口道：“琉霜，你也去歇歇吧，你已经守了一整夜，羡安这里还有我在。”
谢琉霜摇了摇头，眼睫低垂：“娘，我不放心羡安，还想在这里继续看着他。”
冯氏哪能不懂她的心思，牵过她柔嫩的手放到掌心中轻轻拍了拍，郑重说道：“琉霜，你不仅仅是亭书的妻子，也是我的儿媳，你和亭书两人一个手心一个手背，都是我的心头肉。你无需自责，亭书这般做证明他是真真切切将你放在心上，是个有担当的好儿郎，若是他当时眼睁睁看着你挨上一刀，此刻痛苦的只会是他。”
原本被温弘远那番话冲击之下的谢琉霜，冷若冰窟的一颗心重新注入暖流，涤荡着心魂。
她想，即便是全京城所有的婆母聚在一起，恐怕都没有冯氏的这一番话熨帖人心。
当然，世间不是所有人都是冯氏这么想，可在谢琉霜心中，冯氏永远都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人。
谢琉霜心底酸涩难言，就像是飘荡在无垠浩瀚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最后终于寻觅到可以停靠的地方。
抬手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痕，谢琉霜领了冯氏的好意。
隔壁的厢房寂静空旷，谢琉霜着实太过疲累，两眼一闭就倒在床榻之上。
恍恍惚惚她似是做了一场梦，梦中的她被烈火灼烧着心魂，疼得不能自已。
“好热……”
她喃喃呓语，慌乱之中似是不小心抓住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忍不住靠了过去。
“陛下，少夫人她似乎发了低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