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那日曲水流觞宴结束以后, 萧长霆默许放手成全二人, 可在温亭书看来他并不能掉以轻心, 萧长霆既然能够在江南之地蛰伏多年, 对皇位徐徐图之, 显然他的耐心和手段非比常人。
至于谢琉霜, 虽说那夜她拜托萧长霆寻找关于温亭书的线索,可如今任辉亲自将她带来温亭书的身边,见到温亭书安然无恙,她也就放心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萧长霆竟然也这么快找到这里,她本以为还要花上不少时间,看来是她低估了他的能力。
“陛下。”
谢琉霜和温亭书结为夫妻整整三年之久,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便知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因此同时开口行礼。
见到他们夫妻二人难得的默契,萧长霆的心就像是架在炽热的火堆上烤炙,叫人焦灼难捱,躁郁且憋屈。
他极力压下心底的不满,控制着对温亭书的厌恶,抿唇道:“孤此番来,是因为前段时日收缴过一些兵器,从中发现这样的兵器并不是兵部所有,是私人制造,再加上翻看历任卷宗,晏行道之死存在一定疑点,故而,孤来此想要将事实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他口中所说的意思是为了公事而来,同谢琉霜无关,不论萧长霆的心中真正想法如何,温亭书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到底他的这口气松的太早了些。
“你的手受伤了?”
萧长霆目光紧紧锁在谢琉霜的手腕处,只见上面一片红痕。
顷刻间,他的神色变得无比冷漠森寒,微凉的薄唇紧抿,“这是谁弄的!孤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狠狠撂下此话,甚至再次同温亭书对视之时,他眼底的愤怒难以遏止,其间燃烧着的重重怒火似乎在质问着温亭书——
温亭书是怎么看顾她的!
虽然萧长霆不曾开口,可温亭书自然而然明了他的意思。
温亭书心间亦有自责之意,不过,还未等他开口,谢琉霜便出声道:“陛下,这些不过皆是小伤而已,同要事相比,这些伤痕算不了什么。”
这些伤口并未见血,不过就是因为她的肌肤比较白皙,故而轻微的一点捆绑就能留下较深的痕迹,实则并未伤到皮肉。
温亭书了解谢琉霜,她既然这么说,定然就不会有事。
而且她这句话说得很对,任辉的人在外头看着,萧长霆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进来,这里可不是京城,到处都是任辉的人,恐怕整座江城都在任辉的控制之下,除非——萧长霆此行带了禁卫军,可以用武力压制任辉。
“敢问陛下此次可带了禁卫军?臣认为任辉之事恐怕背后牵涉的人甚广,最好还是探查一二,免得有漏网之鱼。”
温亭书不觉得凭借武力扣下任辉就能查出藏在背后之人,同任辉相处的这几日,他便能看出任辉是一个嘴巴很硬的人,恐怕就算是用尽各种手段,都无法从他口中掰出自己想要听的那些话。
因而,温亭书才选择和任辉等人演戏,试图找出藏身在背后之人。
“孤此次并未带大部分的禁卫军,只带了一些身手好的。”萧长霆如实回答,“孤也想要找出幕后之人,此事孤不能露面,只能由你来。”
萧长霆的身份敏感,自然不可能出面,再加上他的身手出众,最好还是潜伏而行。
温亭书也认为这一种方式最好,君臣二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才能更好查清楚此事。
不论二人对于谢琉霜的感情如何,但在任辉这一件事情上,君臣二人的想法一致,他们都希望揭穿任辉的真面目和背后之人,还江城百姓一个太平,也还晏行道一个正义的公道!
未几,萧长霆另外说了一番和陆缙汇报的兵器之事相关,温亭书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要打造这么多的兵器,只是这些兵器到底供给的是谁?”
“孤的这个位置,不少人都想坐,但也要看他们能不能坐得住。”提到此处,萧长霆眼底划过一抹锋锐的暗芒,嗜血阴鸷,口吻玩味,“或许是北戎,抑或是西北那边不安分的皇叔,他们皆有可能。”
不得不说,萧长霆脑海中背后之人的人选和温亭书心中的不谋而合。
温亭书先是惊诧了瞬,又将心底的其它想法尽数压下。
晚风习习,三人不知不觉谈了许久,包括下一步棋应当要怎么走,萧长霆和温亭书的思路几乎一模一样,也叫谢琉霜感到惊讶。
谢琉霜惊讶的是,萧长霆作为君王他的心计和手段不俗,思路清晰明了没有什么,不过温亭书的话……叫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她一直认为温亭书是个不染俗尘之人,未料,他的思路竟然能和萧长霆相匹敌,不相上下,这点确实让人意外。
夜色深深,启明星式微,眨眼之间,天光穿透薄薄的一层雾霭落在旷野之上。
点了一夜的烛台,熬了一宿,谢琉霜的身子渐渐支撑不住,枕着手臂,浓而密的睫羽慢慢垂下,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翳。
烛台的灯芯熄灭,溢散着灼烫的温度。
不知何时,萧长霆和温亭书二人不约而同停下君臣对话的声音,视线落在谢琉霜身上。
谢琉霜已然熟睡,浑然不知另外二人的谈话。
“陛下,窈窈已是臣的妻子,还望陛下自重,免得徒惹世人诟病。”
先前那一回曲水流觞宴,温亭书便想要说出这一番话,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
萧长霆听着他的这些话,冷冷嗤笑道:“若不是她失忆了,你以为她愿意嫁给你?恐怕她恢复记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迫不及待同你和离。”
温亭书早就从谢琉霜口中得知曾经发生在江南之地的事情,也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份赌约,更知道谢琉霜并未失忆过,她不过是放下了过去。
而此刻,沉浸在过去始终不肯放下,时至今日的那个人,只有萧长霆。
既然妻子不打算让帝王得知真相,维持着现今的平和状态,温亭书也不打算将此事拆穿,毕竟让萧长霆得知真相,对他们夫妻二人百害而无一利。
温亭书唇边的笑容云淡风轻,笑得意味深长,“陛下所言极是。”
萧长霆本以为温亭书还要辩解一番,谁知他的态度温和到让人捉摸不透。
萧长霆不由深深凝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句话是对自己的深深嘲讽,气急败坏撂下狠话:“温亭书,你给孤等着,早晚有一天,窈窈会心甘情愿回到孤的身边!”
知道所有真相的温亭书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唇畔始终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好,臣会等着。”
他如今表露出来的模样,就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叫人气恼不已。
温亭书不愿意同萧长霆继续争论此事,小心翼翼抱起谢琉霜将她放到床上,褪去鞋袜盖上薄被。
萧长霆眼睁睁看着他做得这般娴熟,还不知曾经的那几年,这对夫妻还有没有别的事情也做的这般娴熟,心头的怒火几乎无处发泄。
他冷冰冰看着温亭书做完这些事情,待温亭书放下薄纱帷幔从里间走出,着实控制不住心底的嫉恨嘲讽着:“孤没想到,堂堂温学士做起这些事情来竟然有模有样。”
温亭书应对自如:“我与她夫妻本一体,做这些事情很正常,还是说,陛下认为作为丈夫不应当为妻子做这些?”
萧长霆直接被温亭书的这些话噎住。
若是谢琉霜嫁给他,他可是巴不得天天都能这么做。
哼,真是便宜这个温亭书,仗着她失忆,就能同她这般亲密。
萧长霆越想越气恼,可惜他们二人的夫妻名正言顺,他根本无从指摘。
最终,萧长霆总算想到一件足够恶心温亭书的事情。
“孤来到这处矿山,目前无处下榻,接下来这几日恐怕就要和温大人、温夫人同住一室。”
萧长霆挑起眉梢,慢条斯理打量着温亭书唇边渐渐僵硬起来的笑意,心底的燥郁总算平息几分:“温大人,孤的这个要求,应当不过分吧?”
第75章 三人
多年来, 温亭书极为喜欢看各种杂书,曾有那么一回,在地方传记中居然记载过这么一桩荒唐的事情。
原是一个镇子上的两个男子为了一位女子大打出手, 两人身份都不一般,无人敢从中干涉。
最后, 也不知是谁想出了一个法子,竟是让那位女子同两个男子同吃同住, 且看后来女子钟情于哪位男子,就嫁给哪个。
谁知, 女子始终抉择不定,就这么同吃同住整整五年, 后来世人眼看这般, 直言道:“既如此,不若今后你们三人一同过日子罢了!”
如此一来,三人皆大欢喜。
世人都道,男子薄情, 可三妻四妾, 因而这般另类的故事,也算是温亭书所看过的地方传记中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桩。
只是, 温亭书自认为他的心胸并不宽广, 若真心爱一人,自然希望对方也是一心一意。
他早就知道萧长霆此人不是善茬, 未曾想还有此等恶心人的手段, 即便他有着再好的涵养和心情都被破坏殆尽。
“陛下, 此间居室简陋, 而且只有一张床榻, 恐怕……”顿了顿, 续道,“臣不敢委屈陛下。”
萧长霆哪里不知温亭书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只是事到如今,他也能冠冕堂皇答道:“若是能解决此事,委屈一些也无妨。虽说这里只有一张床,不过地上的空位极大,只要给孤一床被子即可。”
显然,萧长霆这是下定了决心,要同他们二人一同住着。
温亭书向来脾气温润谦和,也被萧长霆这句话气笑了:“陛下此举未免太过荒唐!”
萧长霆眸光盛满清寒,泰然自若:“孤的本意便是为了此次矿山一事,何来的荒唐?”
即便萧长霆真的别有心思,他也不想对温亭书说,纯粹就是想要恶心他一回。
没道理温亭书抱得美人归,他还得干巴巴承受着蚀骨的相思、愧疚之意。
萧长霆坚决如此,温亭书若是同他争辩,一方面由于君臣的缘故,另一方面则是任辉的人就在外头,要真有什么,太容易暴露自己。
想到大局,温亭书只得狠狠攥紧掌心,压下心底溢满的浓浓不悦。
“既然如此,只要陛下能够找到被子,莫要打搅我们夫妻二人,陛下想要住多久都行。”
萧长霆早就知道温亭书会退让,他得意洋洋地勾起唇角,挑衅道:“放心,被子总会找得到,至于其它……”
他未说出口,可沉寂在心底的阴暗想法久久徘徊不去。
打扰不打扰的,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
谢琉霜睡了一觉,等醒过来的时候意外发现温亭书正坐在一侧翻看着手中的书页,至于萧长霆则将桌子拼在一起,朝上面铺着一层薄被。
原本涣散的神识被眼前的这一幕瞬间拉扯回来,焦距重新汇聚,谢琉霜下意识望向温亭书,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似乎在说“他怎么还在这里”。
温亭书无奈将手中的书籍搁在一旁的黄梨木茶几上,缓缓踱步走向里间。
垂地纱幔被他掀开,一侧的屏风被他拉过来挡在床榻前,正好可以挡住外头萧长霆的视线。
一看到温亭书过来,谢琉霜心底的狐疑越来越浓,本想开口直接询问,又想到萧长霆会武功,恐怕耳力惊人,说不准自己的问题甫一出口,就被他听了个正着。
索性,谢琉霜摊开温亭书的手掌,按照老法子那样,在他掌心写字。
——“他怎么还没走?”
柔软的指腹在掌心一道一道划过痕迹,就像是在心间落下细细密密的雨丝。
温亭书薄唇轻勾,也摊开她的掌心,回复着。
——“这几日,他同我们住在一起。”
谢琉霜被这句话惊住了。
——“等等,你没有说错吧?他同我们一起住?三个人?”
——“他不愿意离开,说是要解决矿山之事,之后会睡在屏风后的桌子上。”
温亭书也很无奈,可惜萧长霆的手段太过皮厚,他也不知道应当怎么打发才好。
谢琉霜也被萧长霆这种没脸没皮的做法惊住了,三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萧长霆他……他这是有病吧!
他到底是有多厚的脸皮才会说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话!
谢琉霜气得浑身发抖,可是眼下三人的境况都很危险,任辉的地盘容不得这般任性,可偏偏萧长霆就是要这么任性,分明就是拿捏了他们二人的性子!
半晌,谢琉霜还是没有忍住心底的怒火,涨红着一张脸忿忿骂道:“不要脸!”
尽管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萧长霆还是听到这三个字。
谁知,他并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反倒落落大方附和着:“温夫人这句话骂的不错,任辉这个人,确实挺不要脸的。”
现在的萧长霆倒是叫她“温夫人”了,他也知道谢琉霜骂的人应当是他,可是偏偏把任辉拉过来充作箭靶子。
谢琉霜不想搭理他,自顾自换了一身衣裳,宁愿和温亭书暂时离开这里透透气,也不想看见萧长霆。
见到他们夫妇二人一前一后离开,萧长霆放下手中薄被,眼底晕染着一片深沉不见底的墨色。
他挑起眉梢,扬了扬手,须臾,一个侍从打扮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主子。”来人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姿态极近谦恭。
萧长霆目光冷淡,声音寒彻入骨:“拿套护卫的衣裳过来。”
暗卫不明白主子分明可以住在他的那间小屋子,为何偏要同温大人夫妇二人挤在同一间屋子里,莫非……
莫非,主子怀疑温三公子和温夫人也有问题?
暗卫一想到这里,愈发觉得自己心底的这个猜测是对的。
他将所有的揣测尽数压下,转头奉上一套干净的衣裳。
萧长霆身手利落地换上,又用碳粉做了一些修饰免得太过引人注意,等到将自己拾掇差不多以后,他才离开房间,沿着和温亭书相反的方向而去。
……
温亭书和谢琉霜二人刚走出没几步,迎面就碰见任辉、郝员外和贾富贵三人。
任辉一看到他们夫妻二人,眉梢微挑,不由想到昨夜护卫的禀告,戏谑开口道:“听护卫说你们昨夜屋里头的的灯一直亮着,若是屋子里缺什么,或是要浴桶沐浴的话,尽可吩咐外头的人。”
谢琉霜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还想着耳房不就在屋子的另一侧,何必还要另外叫外头的人送水进来。
倒是温亭书立即明白任辉的意思,拱手应道:“多谢任大人。”
贾富贵和郝员外二人见温亭书面不改色道谢,心底不由乐个不停。
看看,即便是这样云淡风轻的少年公子,还不是被一个女人迷的神魂颠倒。
不过说起来,谢琉霜的容貌真是美极了,贾富贵自认他见过无数的美人儿,却没有一个比得上谢琉霜。
更不必提谢琉霜嫁了人,若说原先还是清冷温婉的情状,如今倒是多了不少媚态,一颦一笑皆是绰约动人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