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琉霜丝毫不提许氏此人，手中攥紧和离书转身离开英国公府。
三年前，她身着一袭红色嫁衣来到英国公府，从此夫妻举案齐眉，恩爱缱绻。
三年后，她拿到一纸和离书离开这里，今后恐怕不再有机会踏足此地，竟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早在五年前，她招惹上萧长霆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此生挣脱不得、逃脱不得。
多日的心力交瘁令她身心俱疲，在踏出英国公府的那一刻，她的双眼阖上，直直坠落而下。
萧长霆立即将她抱在怀中。
眼看她面色潮红一片，隔着单薄纱衣肌肤居然滚烫的厉害，连忙抬掌抚上额头。
刹那，他的眼眸暗沉了瞬，将其打横抱起放入马车，沉声命令道：“回宫，宣太医。”
第96章 混沌
当天地本是缥缈虚无, 飞禽走兽驰骋于此，人类亦是此间的蜉蝣。
弹指刹那，沧海一粟。
万万年之后, 亭台高楼拔地而起，矗立于这世间, 自此之后，喧嚣沉浮, 烟火人间。
数以万计之人，谢琉霜不过是其中之一, 纵然红颜依旧，几十年后也只是化作一抔黄土, 湮灭消散。
人活于世, 究竟为何，到底为何？
她不得其解，只是依旧辗转世间，似乎想要寻觅一个答案。
眼前的这片碧海青天, 一望无垠, 辽阔浩瀚，真想叫人沉醉其间。
她紧闭双眸, 张开手臂, 奔向这片大海。
然而，冰冷的湖水刚刚打湿脚踝, 身后一道重力将她重新拉了回来。
“谢琉霜, 你给我回来！”
刺破耳膜的喊声令失神的谢琉霜重新找回神识, 转身望去, 一束刺目的光芒将她彻底从混沌的梦境中唤醒。
侍婢见到谢琉霜眼皮颤动, 顿时惊声喊道：“太好了, 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快快通知陛下，赶紧的，别耽搁了时间！”
“对对对，还有太医，赶紧将太医找来！”
“……”
陌生的大殿，一群侍婢来来去去，有的端水，有的出去通知殿外的宫人，闹得喧闹非常。
谢琉霜想要抬手揉一揉发疼的太阳穴，眼尖的婢女连忙上前将她搀扶坐起，另一人适时递上一杯温水，柔声细语：“夫人，睡了这么多日，定然口渴了，赶紧喝杯水吧！”
谢琉霜抬眸望了一眼窗外的薄薄斜阳，灿金色的光芒洒落而下，凝结成一道金色的屏障。
“我睡了多久？”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喑哑低沉，显然是这几日长时间未曾进水，声带收到些许影响。
温润的水流入口中，顺着喉咙入腹，扫去其中的干涩。
足足喝了三大杯水，她才觉喉咙有些好转，就是身子还有些虚弱。
“夫人睡了足足两日，现下定是饿了吧！陛下担心夫人醒来的时候肚子会饿，早早命御膳房那儿将饭菜温着。”
桌面摆满一道道琳琅满目的菜肴，丰盛至极，不仅有精致可口的甜点汤水，还有精心烹调制成的佳肴，端看色彩鲜艳、摆盘精美，就知道御膳房大厨的手艺确实不俗。
谢琉霜着实有些饿了，在婢女的搀扶下来到桌案前，等婢女布完菜，她已经饿到迫不及待吃起饭菜。
或许是睡得太久，她一连吃了两碗尚觉不够，若不是顾及到身体，她还能再多吃一碗。
“这碗汤再盛一些。”
谢琉霜将手中的瓷碗递出去，然而还未到婢女手中就被另一只大手拿走。
来人将瓷碗接过，认认真真舀着汤水倒入碗中，舀完后，小心翼翼放到谢琉霜的面前，柔声开口道：“汤有点烫，等吹凉了再喝。”
婢女们很有眼力劲的尽数退下，不敢叨扰二人。
谢琉霜面无表情道了声谢，端起汤勺慢悠悠喝了起来。
不过刚喝三口，就听萧长霆清冷的声线传来：“孤已经命人将最后剩下的那支雪莲送了过去，想必定能保护他的性命。”
此话一落，谢琉霜的动作微微一僵，俄而，又继续舀着手中的汤水，漫不经心应答：“陛下何必跟我说这些。”
“若是你因为他再次长睡不醒，思虑过重，那该如何是好？”萧长霆淡声解释着，“我会让太医竭尽全力护住温亭书的性命，私库有的那些药材想必也能让他活得更久一些，如此一来，你可放心了？”
谢琉霜长而密的睫羽微微轻颤，她抿紧唇线，轻声道：“多谢陛下。”
她似乎真的变得顺从起来，或许是那封和离书，将她和温亭书的关系彻底割裂开来。
不论她是真的顺从自己还是装的模样，萧长霆都很欣喜。
只要她能留在自己身边，那就够了。
“封后大殿定在一月之后，我已经让礼部的人全权负责此事，这几日你好好养着身子，莫要多思多想。”
一听此话，谢琉霜心头顿生波澜，有些讶异萧长霆还真是心急，短短一月时间就要办封后大典。
更何况，对于她这个二嫁之身的女子真是够看重的。
原本她以为有个嫔妃之类的位份，未曾想竟是皇后。
“我不会处理后宫的事务，皇后这一头衔太重，陛下还是换一人吧！”
谢琉霜是真不在乎这种位份的事情，然而萧长霆却不愿意。
“我身边有哪些人呢还不知道吗？更何况，你不愿意处理后宫的事务，宫中也有女官和嬷嬷，大部分的琐事由他们处理便是，不会累着你的。”
谢琉霜在温家虽然不怎么管家，但是手中也是有好几家铺子的，她自然懂的一些管理手段。
她这般说不过是因为她不愿意，可是萧长霆似乎铁了心，一定要让她坐上皇后的位置。
对此，谢琉霜无奈苦笑。
即便是皇后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困在偌大的皇宫之中，成为皇帝的枷锁，受其桎梏和摆布。
总而言之，谢琉霜的这颗心也累了，推脱不过，索性就随意好了。
见谢琉霜没有再提出反对之意，萧长霆喜出望外，以为谢琉霜或许真的因为那一纸和离书放下往昔种种，他的心头愈发火热无比。
他想要俯下身去亲吻，然而，谢琉霜却下意识避开了。
虽然萧长霆的目光暗淡了一瞬，不过他想，今后的机会还有，他等得起。
……
谢琉霜已然从那处囚困的碧湖金屋彻底搬到宫中来住。
原本萧长霆是打算让她住在天子的寝宫，不过谢琉霜以还未大婚为由，推辞了此事。
别无他法，眼看婚礼近在眼前，萧长霆索性多给谢琉霜一些时间接受自己，便允了她住在离大殿不远的一处宫阙，左右届时二人大婚之后，她也是会搬到自己的寝宫，与他同吃同住。
“我听说你这几日用的饭菜少了一些，这是御膳房新做的菜肴，你先吃吃看。”
萧长霆几乎一下朝就要过来寻谢琉霜，然后整日都要同她待在一处。
他批阅奏折，谢琉霜或看话本子或是小憩歇息，虽然她的话比以前少了许多，但也不再那般刻薄的反唇相讥。
谢琉霜吃着新做的菜式，尤其是其中的那道鱼，腹中隐隐觉得有些不适，不知为何，那道鱼刺鼻的腥味竟然叫她几欲作呕。
她避开那道菜，转而夹起别的素菜。
“不用了，陛下，我用这道菜就好。”
萧长霆皱起眉宇：“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那道鱼。”
谢琉霜平静回答道：“时过境迁，人的喜好总是会变的。”
她的表情和语气越是平淡，萧长霆听着竟然觉得有种反讽的意味。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说什么，直到这顿饭静静吃完，他才出声道：“从前伺候你的那两个婢女，我已经命人将她们接到宫中。”
萧长霆指的正是清月和照眠，一听这话，谢琉霜心头微怔。
见到她难得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萧长霆唇畔噙笑，“放心，此事是我答应过你的，就绝不会反悔。之前之所以没让她们进宫，只是因为别的事情还未处理妥当，如今，事情已了，她们的卖身契也在这里。”
萧长霆想要两个婢女的卖身契是一桩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毕竟他当初都能直接闯到英国公府去，硬逼着他们写下和离书，放谢琉霜离开。
许久不见清月和照眠，谢琉霜激动的心情难以抑制。
她几乎极力克制着心头奔涌的情绪，等到萧长霆暂时有事出去，才见到清月和照眠二人。
她们二人一看到谢琉霜，眼眶通红，直直跪倒在她面前，低声啜泣道：“夫人……”
她们唤的“夫人”一词，刹那间让谢琉霜回想到当初自己还在温家的日子。
只是如今，往事已矣，谢琉霜让她们二人起身，认认真真叮嘱道：“我已和温三公子和离，今后不再是温家的儿媳，你们既然进了宫，一定要记得这件事。”
谢琉霜和温亭书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几乎整个京城街头巷尾都有人议论纷纷。
清月和照眠自然再清楚不过，清月抹着眼尾的泪痕连连点头，照眠却气得咬牙切齿，想要破口大骂，可是那人又是陛下，当今天子，这种杀头的大罪让她最后还是将满肚子的忿恨尽数吞咽回去。
这样的滋味着实不好受，照眠恨自己，也恨苍天无眼，到了最后，只能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和泪水，点头如捣蒜。
“婢子都记下了，这段时日您定是受了不少委屈，都怪婢子无用！”
那日在酒楼之中，若非清月和照眠被人扣下，谢琉霜也不至于被萧长霆带走。
可是谢琉霜明白，当初若是任何一个人来，萧长霆恐怕都会那么做。
他是天下之主，当朝天子，他想要做的事情，几乎无人可以阻止。
“好了不说这些了，这些日子外头可有别的消息？”
这也是谢琉霜最为关心的事情，其中更重要的则是英国公府和温亭书的安危。
萧长霆的话，谢琉霜信不过，她更相信的还是清月和照眠。
清月和照眠二人纷纷对视一眼，不知为何，眼底的表情错综复杂。
见状，谢琉霜心头大跳，立即追问道：“是英国公府还是……他出事了？”
第97章 封后
如今, 谢琉霜既然不再是温家的儿媳，也不能再直接像从前那般称呼温亭书。
话语到了嘴边，竟是兜兜转转, 只剩下一个寥寥“他”字，说起来可真是够讽刺的。
清月眼看谢琉霜真要误会了去, 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此事和三公子无关, 是世子和世子夫人。”
闻言，谢琉霜微微愣住了, 眼底闪现点点疑惑：“他们？”
照眠亦跟着点头回答道：“那日，您离开英国公府后, 不知为何, 世子和世子夫人大吵一架。当时，世子院子里头的氛围格外凝重，再后来，等世子夫人出来的时候, 她的侧脸竟是……竟是多了一道手指印, 尤为明显。”
在照眠说完以后，清月跟着点了点头, 力证她说的半分不差。
听到此处, 谢琉霜原本还有些困惑，但转念一想, 心底多了一分了然。
不知道温弘远和许氏的争吵, 会不会和那日许氏说的话有关。
说起来, 许氏这人还真是不过脑子, 在那种的情况之下, 她居然还妄想讨好萧长霆, 莫不是以为说出那样阿谀奉承的话来，萧长霆就能放英国公府一马？
谢琉霜不会这么认为，萧长霆要真有那么好心，也不至于一直扣着她不放，甚至为了让她和离，不惜落了温睢那么大的脸面。
照眠见谢琉霜未曾开口，陷入沉吟之中，还以为她在为许氏担忧。
见状，照眠没好气道：“世子夫人那日那么说您，您可千万不要同情她！”
就连向来冷静自持的清月也和照眠秉持着一样的态度：“照眠说的极是，也不知道世子夫人那日是怎么想的，竟然那般说您！这可倒好，谁不知道世子同三公子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有人说您那不就代表着说三公子，世子怎能忍受得了！”
温弘远和温亭书兄弟二人的关系，比起温弘远和温荣轩来说，确实是好许多。
但要说温弘远因为此事真的动手打了许氏，单从这一点来看，谢琉霜总觉得其中还有别的古怪之处。
毕竟温弘远那般喜爱许氏，许氏不会说话拎不清，放在平时说几句也就罢了。
可是这一回，温弘远既然动手打了许氏，莫非其中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缘故？
谢琉霜思来想去，也没法想通其中的关窍，但她有种预感，或许温亭书知道为何温弘远会这般做！
……
曾经京城之中最为恩爱的一对夫妻竟然选择和离收场，这一点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想到最近街头巷尾的各种流言，有些人的心头倒是多了一抹了然之意。
更多的人则是唏嘘不已，毕竟谁都知道谢琉霜和温亭书从前的那桩事情。
当初，温亭书能够顶着萧卫那个前太子的巨大压力迎娶谢琉霜过门，本该日后不会再出什么变故，未曾想，向来冷漠无情、不近女色的新帝居然也做出强取豪夺的事情来，该说即便是枭雄也难过美人关么？
也因此，京城之中不少打算为家中子弟相看的长辈们听闻此事，竟是不约而同一致认为，今后找儿媳可千万不要找好看的，万一也像温亭书那般妻子被别的更有权势的男子抢抢了去，那真是说理都没处说去！
对此，一些理智的人倒是不屑嗤笑着：“那些小娘子的容貌哪能和谢琉霜相提并论！你们莫不是忘了，谢琉霜未出阁前，可是名满京畿的大美人，即便真有小娘子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她的容貌定能和谢琉霜不相上下。”
这一桩事情传的全京城众人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膈应的英国公府众人也没脸面出门。
温睢气得将桌面上的菜肴打翻在地，怒声骂道：“他可真是不要脸面，这样的手笔定是陛下所为，他拿走和离书还不够，还要这般羞辱我们温家吗？”
温睢已经好几日未曾吃的进饭，更别说时至今日，温亭书还未被萧长霆放回来，不知道还要扣押他到几时！
冯氏最早那几天几乎夜不能寐，可等到后来想通了、看开了，倒是比温睢更快适应眼下的境况。
“陛下此举，正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从今往后琉霜不再是我们温家的儿媳，他不希望琉霜再和温家扯上关系。”
冯氏低低叹息了声，续道：“左右琉霜会想办法护住亭书的命。陛下此番将阵仗闹得这般大，恐怕接下来还会哟别的举动。”
听到这里，温睢顿时心惊肉跳，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他莫不是要……封后？”
萧长霆将舆论闹得轰轰烈烈，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走卒摊贩、田间劳作的老汉和农妇，都知道这么一桩风流韵事，显然不可能单单封谢琉霜一个美人的位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