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霆唇畔噙笑,朗声应答:“这是当然。”
一滴清泪从眼尾滑落,谢琉霜终于愿意俯首。
“好,我答应你。”
萧长霆倾身,吻去那滴莹莹泪痕。
第93章 藏娇
谢舸和温亭书二人先后押入大牢, 所犯之事似乎和任辉有关。
然而,知道内情之人极少,即便想要问询, 也没有任何途径。
冯氏日日以泪洗面,尤其想到自己的幼子身子骨不好, 还要被扣在阴森潮湿的地牢之中,更是险些晕倒在地。
温睢安抚她道:“你别担心, 我会想想办法。”
说罢,他转身便去找谢洮。
谢洮的长子也被关入大牢, 他不相信谢洮也能坐得住。
还有就是,他心底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总觉得温亭书和谢舸的事情并不简单。
温睢一路来到谢家, 古怪的是,谢家的气氛很是安谧,似乎谢舸被陛下扣住的事情并未造成任何影响。
谢洮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落笔有神,而他的妻子谭氏则研磨着墨汁, 俨然一副红袖添香的恩爱画面。
“谢大人真是好雅兴!”
温睢淡淡说着这句话只身上前, 却见谢洮正好将最后一处轮廓勾勒完整。
谢洮将狼毫笔暂且搁在一旁,抬首看他:“温大人怎么有空过来?”
“呵, 我可没有谢大人这样的心性遇事临危不惧。”
温睢反讽着, 不明白为何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谢洮居然还能这般镇定。
谢舸是他的长子, 谢琉霜是他的长女, 他还能这般镇定自若, 委实太不正常。
谢洮露出淡淡一笑:“着急有什么用, 左右舸儿又不会有事。”
闻言, 温睢目光一顿, 变得凌厉非常,听出他的话中之意。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索性到了这个时候,谢洮也没有必要继续隐瞒,只要温睢那儿能尽快解决此事,谢舸自然会被陛下放出来,而他在京中的地位更能扶摇直上,从今往后再也不必看其他人的脸色。
“提醒你一句,让亭书赶紧写下和离书,免得影响琉霜今后的大造化。”
此话一出,温睢心头倏地一沉。
他不由想到近日发生过的种种事端,谢琉霜无故失踪,许氏说到的那则消息,以及温亭书和陛下的对峙……
如此种种无不昭显着此次事情着实诡异莫名,可是要说是为了一个女人,陛下做到这样的地步,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温睢再也顾不得其它,直接质问起谢洮。
这一次谢洮并未作答,反而是谭氏低声提醒着:“那日世子夫人应当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并说清楚,她和我都是同时看到的那一幕不会有假。既然琉霜和陛下两情相悦,还请温大人回去以后好好劝说一番三公子,有时候,及时的抽身才能护住全家人的性命和未来。”
他们二人将事情说得如此明白,温睢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不明白!
“所以,你们的意思,我家亭书真是因为琉霜的事情,陛下才会——”
使出那样小人手段之人,为何偏偏是那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势的帝王!
温睢心头大震,直至脚步虚浮离开谢府,险些摔倒在地。
好在跟随多年的侍从及时搀扶着他,却见温睢因为此事顷刻间老了许多。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温睢低低长叹口气,不懂为何造化弄人,偏偏又是针对他们谢家!
当初躲过萧卫的刻意针对,却没有想到,换了一个人做皇帝,竟然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走。”
温睢坐上车马,眼底的疲倦几乎怎么遮挡都无法消散。
侍从跟着温睢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神情,不解问道:“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温睢将车帘放下,沉稳的声音飘散到耳畔。
“去天牢。”
……
正值酷暑难耐,婢女们捧来冰鉴鱼贯而入,将其摆在屋子的四周。
眼看谢琉霜站在木纹花窗边上眺望着远处的碧湖,一人上前献上冰制的酥山,笑着同她道:“夫人,这是厨房那儿新做的玲珑酥山,您先用些罢!”
宫中不缺冰块,更何况萧长霆的后宫至今空空荡荡,因而,几乎谢琉霜想要什么,手底下的这些个婢女侍从都会第一时间为其办到。
虽说谢琉霜已经嫁做人妇,可是单单看陛下这么上心的架势,显然今后再不济也能得个嫔妃。
至于这些最早跟着她的人,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谢琉霜哪能看不懂这些人心里头打的各种算盘,微风拂面,她并未品尝酥山,而是开口道:“我要的人你们还没给我送来。”
她要的人便是清月和照眠。
这两个贴身婢女跟着她多年,许多事情,她也只会同她们说。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也想从清月和照眠的口中得到关于外界的一些消息。
碧湖之畔,美则美矣,可是金铜所制的铁笼成为囚住她的一道枷锁,没有萧长霆允许,或许她终身都无法离开此地。
“在看什么?”
不知何时,萧长霆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搁在桌案边上的玲珑酥山。
上好的果子切成小块,淋上冰粉果乳,将其堆得宛若一座雪山般华美,在灼热炎炎的夏日,吃上这样一碗,便能消去心头的躁郁。
婢女另外端来一份新的酥山,萧长霆浅尝一口,拉着谢琉霜坐下,用银勺喂过去。
谢琉霜没有吃他递过来的那一勺,而是自顾自舀着。
萧长霆倒也不恼,只要她吃了就好。
“味道可还好?”萧长霆一边吃着,一边观察她的表情,“可惜这样的东西太凉,不宜吃太多。”
“陛下要我写的东西我已经写了,陛下什么时候放我离开此地?”
谢琉霜态度很是冷淡,萧长霆笑意收敛几分,想到她写的那份和离书,眼神幽暗了瞬息。
“不着急,我看这座金屋比起其它地方更为美丽,何况现在烈日当空,你即便入宫,宫中的景致也不如这里。”
萧长霆漫声解释着,“待我处理完外头的事情,自然会迎你回宫。”
萧长霆想要许以她的,是能和他袖手共赏天下的凤位,至于这其中的点点波折,自然都要处理干净才好。
谢琉霜并不关心这种事情,即便萧长霆不给她名分她也不在意。
左右她能够留给萧长霆的只有这具躯壳,别的再多的东西,向她要,她也给不起。
“我的那两个婢女呢,陛下答应过让她们来服侍我,莫非也要反悔?”
“她们两人过几日就来,你这么着急要她们两人伺候,莫非是这里的人伺候的不好?”
话毕,萧长霆环顾四周,吓得所有人胆战心惊,就怕谢琉霜真的应了一句“是”。
“我的事情,你何必牵扯到她们的身上。”
谢琉霜最是厌恶萧长霆这种行径,似乎看出她心底的想法,萧长霆也不再多说什么,话锋一转,转而将一道明黄色的薄绢递了过去。
“打开看看。”
薄绢两侧是卷轴的样式,当其中的文字一点点拉开,落在薄绢之上的字迹一点点跃然眼前。
谢琉霜不由瞪大眼睛。
这——
这是一份立后圣旨。
“当初答应过你,一定要以皇后之位迎你入宫,虽然那时候被你拒绝,不过现在也不晚。”
萧长霆的心情显然极好,只要一想到将来威严耸立的孤城中还有另一人可以陪伴左右,唇角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
“你可喜欢?”
他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俨然希望在谢琉霜的脸上找到欣喜。
然而,事实叫他无比失望。
谢琉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即便知道这是一道立她为后的诏书,她也无动于衷。
她将薄绢还了回去,声音平淡如水:“陛下,这不合适。”
闻言,萧长霆凝眉:“这怎么不合适?”
“我嫁过人,即便和离,又怎能坐这样的位子?”
这样的时候,谢琉霜反倒觉得若是无名无份,或是给个美人的小小位份,也比皇后这样的头衔来的好。
听出谢琉霜语气中真的没有任何的喜悦之意,萧长霆的眉宇不由拧的更紧。
“天下是我的天下,我的皇后要怎么选择,自然是我自己喜欢。”萧长霆毫不掩饰他的张狂、自大,“从今往后,你少看那些野史传记,他们说的根本不对。”
谢琉霜懒得同他争辩,反正这样的一道圣旨,即便他真的立了,底下那些顽固不化的旧臣又怎么可能甘心呢?
早年前,她就听过谢洮和温睢无数次抱怨过朝堂上的各种混乱利益关系。
索性被烦的是萧长霆,又不是她。
“我要歇息了,烦请陛下离开。”
眼看要到平日休息的时间,谢琉霜像往常那般赶萧长霆。
谁知这一次,萧长霆竟是一动不动,还是站在原地。
他将薄绢递给侍从,命他们收好,转而望向谢琉霜,目光意味深长。
谢琉霜被他露骨的目光看得浑身毛骨悚然,不经意间后退了一步。
却听他漫声开口道:“来了这么多天,还未与你同榻而眠,正好今晚天色不佳,我且在这留宿一夜。”
话毕,他抬了抬手,侍从和婢女们纷纷入内,只见他们每个人的手中要么抱着被褥要么抱着棉枕,转眼之间,就将整张床塌铺的一丝不苟。
谢琉霜的脸色陡然变得格外难看。
这哪里是看天色不佳才要在此留宿,分明是蓄谋已久!
第94章 决断
银河迢迢, 长夜漫漫。
温睢手中拎着食盒步入天牢,由守卫引路,方至关押温亭书的那处牢房。
不过在此待了两日, 温睢竟觉他消瘦不少,一时之间, 眼底落满无尽晦涩和担忧。
“羡安。”
温睢低声轻唤他的名字,温亭书回首, 眼中划过一抹错愕。
“爹,你怎么来了?”
看守牢房的守卫将牢门暂时打开, 放温睢进去。
温睢将食盒中的东西一一取出,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换上。
“这几日你娘每晚都睡不好, 生怕你在这里受到折磨。这些东西都是你娘让厨房里的人刚做的, 是你喜欢的东西,来,赶紧趁热吃了。”
摆出来的饭菜全是热乎的,确实也是温亭书平日爱吃的, 见到这些, 他不禁有些动容。
“孩儿不孝,让爹娘多费心了。”
温睢摇了摇头:“此事你又有何错?陛下要针对你, 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事到如今, 羡安,你要明白, 有些时候, 性命更为重要。”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温亭书目光怔然:“爹, 你莫不是也来劝我写和离书?”
或许原先, 温睢还有些犹豫, 可在谢琉霜的亲生父亲谢洮都这样明确表示,他又怎能让自己的儿子因为帝王之怒受到牵连?
“羡安,为夫知道你喜欢她,只是她也是陛下看中的人,你若是不写和离书,恐怕陛下还有万般手段针对你。即便你不为我们温家想一想,也要为你娘好好想一想,你娘这几日夜不能寐,日日以泪洗面,你莫不是真要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温睢说得苦口婆心,字字泣血。
“再者,总归陛下喜欢她,总不至于苛待了她。羡安,人活一世,总要有些妥协,只能说你们……哎,你们今生没有缘分!”
温亭书听完温睢的话后,面色一片苍白。
他紧紧攥着掌心,眸中潜藏着种种隐忍之意。
“爹,你不必再劝,和离书我是不会写的。你说陛下不会苛待了她,可是你们又怎知那条路是不是她想要选择的?”
“就算她写下和离书,那也一定是陛下逼迫,而不是她自愿,除非……”
说到此处,温亭书声音稍稍顿住,不再往下说。
温睢赶忙追问:“除非什么?”
这一刻,温亭书的目光变得茫然混沌,他的声音轻飘飘散落在风中。
“除非……她亲口跟我说。”
……
“所以——温亭书真是这么说的?”
萧长霆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听着奕怀禀告的结果,目光中流露出点点森冷的锋芒。
奕怀观察着萧长霆的神色,低声说道:“陛下,这也是国公大人的意思,左右国公大人已经妥协,并且表示会极力说服温三公子,温三公子既然这么说,那就表示他也有和离的想法。”
“呵,是么?”萧长霆幽幽冷笑,修长的手指搭在杯沿边缘,指腹摸索着其上的纹路,“说不定他是想用这样的借口见窈窈,那我怎能成全他?”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萧长霆都不会对谢琉霜放手。
三人之中,只有温亭书才能退出。
见过萧长霆的狠戾一面,尤其是对谢琉霜的执拗和偏执,奕怀明白,若是情况再这般僵持不下,对于朝堂也是很大的影响。
已经有不少人听闻一些端倪,包括坊间也渐渐流传开来关于萧长霆、温亭书和谢琉霜三人的事情,然而,到底没有证据,碍于萧长霆的权势手段,才没人敢跳出来指责此事。
但若是任由其发展下去,恐怕事情并不太妙。
“陛下,您莫不是忘了天牢之中还关着一人?”奕怀低声提醒着萧长霆。
萧长霆了然:“你是指谢舸?”
奕怀正色道:“谢大公子可是夫人的亲哥哥,让夫人见温三公子之前见一见谢大公子,夫人才能死心。”
谢舸和谢琉霜兄妹二人感情甚笃,想来,谢琉霜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谢舸遭受牢狱之灾。
萧长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冷峻,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半晌,他才总算松了口。
“好,那就让他们见上一面。”
“最好让她,彻底死心。”
……
“砰”——
牢房大门打开,一眼望去,是望不到尽头的潮湿冷意。
阴沉,晦暗,紧紧压迫着人的心脏。
萧长霆搂着谢琉霜纤细的腰肢一步步朝前走去,低声附耳道:“好好跟紧我,这里太乱,不适合你来。”
若非这样的情况,萧长霆真不打算带谢琉霜过来。
好在过来之前,他提前命人将所有的血迹打扫一番,因而如今的地面看上去干净整洁,闻不到任何血腥味。
“哥哥他在哪里?”谢琉霜咬着下唇,扣紧手掌。
萧长霆扬唇淡笑:“不着急,他就在前面。毕竟他是你的哥哥,我自然以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