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琉霜将紧闭的窗牖划开,随后扯下垂地帷幔将其尽数系紧,然后朝着地面抛下,缓缓一步步向下攀爬着。
帷幔还是有些短,即便好几条连在一起,距离地面也有一些距离。
谢琉霜顾不得这么多,在距离地面尚有一米左右的时候,她闭起眼睛直直朝下跳去,好在地面湿软,并未崴到脚。
只要再朝前走去,就能看到一只停靠在碧湖边缘的船只。
这个时候,婢女要将餐食送离,谢琉霜正想着要怎么下手,却见暗夜里一道影子率先出手将婢女劈晕。
她定睛一瞧,当看清那人的侧脸后,不禁喜出望外。
“羡安,你怎么来了?”
温亭书本以为还要去阁楼中寻找谢琉霜,如今谢琉霜自己跑出来,正好省了他不少时间。
“先将衣裳换上,我这就带你离开此地。”
温亭书此时穿着侍卫的衣裳,谢琉霜赶忙换上跟在他的身后,直到路过守着湖水的禁卫军时,她的心还是一颤一颤,好在禁卫军并未多加盘问。
直至入了那只孤舟,她才错愕发现,里面竟然还坐着一人。
“锦瑶,怎么是你?”
孟锦瑶此时也是穿着婢女的衣裳,若是不认真看的话,还真看不出来。
孟锦瑶笑道:“若非我从陆太傅那里套话,这样的地方可真是太难找了!”
谢琉霜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温亭书花费好几日的时间才找到自己,原来最终的根源在这里。
恐怕除了萧长霆本人和陆缙以外,没有人能找得到自己。
几人不再多谈,当务之急离开此地最为要紧。
一直等到众人离开碧湖,坐上马车,谢琉霜才恍然发觉这几日的事情发生的太不真实。
“好了,别看了,赶紧离开这里,以后别再回来了。”
孟锦瑶揉了揉她的发丝,眼尾泛起一片绯红的潮意。
谢琉霜明白,京城她确实不能再待下去,即便日后流浪天涯也比被困在宫中强的多。
“好,锦瑶,这一次多谢你,等我安顿好以后我会找你的。”
谢琉霜道别后,温亭书挥下马鞭,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最终看不清前路。
孟锦瑶不敢继续在这里停留,她转身就要离开,谁知,不过才走了半个多时辰,迎面就撞见一人。
陆缙额间沁出点点汗渍,一看到孟锦瑶就知大事不好,他的声音不由冷凝几分:“她已经走了?”
口中的那个她自然指的是谢琉霜。
孟锦瑶佯作不知:“义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缙沉声道:“你以为这么做,陛下就会放过她吗?不要天真了,现在的他,恐怕把皇位扔了都不会对谢琉霜放手,你赶紧跟我回去,不要再掺合到这件事情里面,否则,就连我也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孟锦瑶被陆缙这番厉声俱下的话震得心头一跳,神情难以置信:“为何……为何陛下要如此执拗?”
陆缙无奈摇了摇头:“早在登基之时,陛下就亲手写下过一道立后诏书,只是从始至终,并未将那道诏书公之于众。你说,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么可能放手?”
……
耳畔呼啸而过的风飞驰掠过,深林寂静得不像话。
落满一地的霜寒月色照亮着前方行径的道路。
二人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左右,谢琉霜的心始终迟迟未定,尤其当她掀开车帘的时候,望见一片黑逡逡的林海,仿佛里间潜藏着一只巨兽,随时都可以挣脱牢笼将二人吞噬殆尽。
这样的静谧太过可怖,叫人心悸。
“羡安,快到了吗?我有些害怕。”
温亭书轻声安慰她道:“别担心,等到了地方就安全了。”
然而,他的话刚一落下,倏然,周遭顷刻间亮起无数灯火,将这片黑暗彻底照亮。
骏马停了下来,却见一人从无数禁卫军中走出,一身墨色锦袍,面上的冷意宛若冰霜。
谢琉霜瞳孔地震,心头一凛。
——是萧长霆!
他怎么这么快就追了上来,甚至知道他们在这里!
明白自己妻子的惧怕,温亭书同她握紧双手,低声安抚她道:“别怕,还有我在。”
然而,萧长霆的狠戾谢琉霜早就见识过,即便有温亭书的安慰,她还是克制不住心底的颤抖。
萧长霆大步上前,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游戏玩够了,跟我回去。”
说罢,他伸出大掌,掌心朝上,等着谢琉霜接下来的动作。
温亭书挡在谢琉霜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同他怒然对视着:“陛下当真要冒天下大不韪,做出强夺臣妻之事?”
萧长霆眉宇紧锁,“萧卫那样的人我说杀就杀,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个?”
随后,他抬了抬手,禁卫军瞬间将二人围得严严实实,根本找不到任何逃离的缝隙。
温亭书不避不让,看着他,猝然笑出声来:“陛下,当初为何任辉对我殷勤十足,其中的缘由,陛下就不想知道吗?”
萧长霆同他四目相对,等着他接下来的那句话。
温亭书薄唇勾起,温和的眼眸划过一抹犀利的锋芒,“温家有一样东西,下可先斩后奏,上可改朝换代。”
此话一落,瞬间激起千层浪,就连萧长霆也因为他的这一句话眼眸幽深了一瞬。
第92章 金屋
此话一落, 瞬间激起千层浪,就连萧长霆也因为他的这一句话眼眸幽深了一瞬。
“你想改朝换代?”
萧长霆冷漠地看着温亭书,不屑嗤笑。
那样的东西不过是个凭证, 温家既没有十足的人脉,也没有充足的兵马, 怎么可能让他从皇位下来?
因而,萧长霆不以为意。
“温大人是否对自己太过自信了些?即便你真有那样的东西, 今时不同往日,且看看其余人是否愿意因为一个死物而犯下足以灭九族的大罪!单从这一点来, 温大人恐怕已经失算了。”
萧长霆手握重兵,就连边疆之地郑峰的军权都被他收入囊中, 有了兵权在手, 其余的威胁自然都看不上眼。
这也是温亭书一开始并未用出先祖留下那样东西的原因。
诚如萧长霆所言,今夕何夕,大家只会敬重拿捏自己生死的王权,而不会畏惧曾经死去多年的权势。
尤其是像萧长霆这样的人, 更加不会妥协。
他不会, 而温亭书亦不会。
温亭书将谢琉霜的手紧紧扣在身后,倏然, 他攥住缰绳策马扬鞭, 高高落下的长鞭重重的打在骏马身上,骏马吃痛不迭, 尘埃齐飞, 直接用速度和蛮力从紧密的包围圈中冲出一道口子。
谢琉霜抓住车沿一角, 被这飓风般行径的速度惊愕不已, 可是这也是他们二人能够冲破包围的唯一办法。
呼啸而过的狂风从脸颊掠过, 刮得双颊生疼。
身后, 数百米远的距离,萧长霆眼眸漆黑如墨,直接从身侧的禁卫军手中夺过长弓,锋锐的箭簇对准朝前狂奔的车架。
“咻”的一声,箭矢离弦,破空而出。
箭簇狠狠钉在骏马的后腿中。
一箭,再一箭。
骏马吃痛,狼狈跪倒在地,整个车厢彻底翻了过来。
在即将坠地之时,温亭书连忙用身体紧紧护住谢琉霜。
“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温亭书关切问道。
谢琉霜摇了摇头,她拉着温亭书的手就要逃离,可是萧长霆的禁卫军来得更快,这一回,再次将他们彻底包围,斩断所有的退路。
“孤的耐心是有限的。”萧长霆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二人,毫无任何温度,“既然你们不愿意答应,那也只能用别的办法。”
话毕,萧长霆抬了抬手,立即有禁卫军上来将温亭书扣下。
谢琉霜不由大惊失色,挣扎着上前:“你们放开他!”
萧长霆不置可否,拽着谢琉霜的手腕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拥入怀中,甚至一只手擒着她的下颌,同她四目相对。
“窈窈,你别怪我,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因为你欺骗我在先。”
谢琉霜眼睁睁看着温亭书被禁卫军们拉走,与此同时,另一架华美的马车行驶到面前停下。
萧长霆的声音落在耳畔,宛如地狱修罗,低哑阴沉,鬼魅而可怖。
“回到你应该待的地方。”
“那是我亲手为你建造的——”
“一座金屋。”
……
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
碧湖荡漾着层层波纹,鸟雀腾飞,青山掩映。
这座出现在碧湖中央的楼阁周围,竟是围上一圈金铜铸造的栏杆,当晨曦余晖流泻而下,将这片金色的铁笼照耀得熠熠泛光。
谢琉霜渐渐停下脚步,面色苍白如纸,她转身欲逃,然而她的身子从始至终都被萧长霆扣在怀中,根本逃脱不得。
“昨夜你一消失,我就命人将金屋弄好,你可喜欢?”
萧长霆俨然变了模样,似乎这一次谢琉霜的欺骗加上逃跑彻底点燃他心头压抑着的重重怒火。
他的面容狰狞阴鸷,冷眼旁观着谢琉霜的各种挣扎和不安。
“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谢琉霜朝着反方向跑去,却被萧长霆一手重新捞了回来。
“跑什么,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既然雀儿这么不听话,那就应该用些手段让她再也逃不开才是。”
眼看谢琉霜挣扎太甚,甚至挥手的指甲直接在萧长霆的侧脸划下一道红色的痕迹,刹那间,萧长霆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冰冷。
他直接将谢琉霜打横抱起,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抱进这座由金铜打造的华美金屋。
当她的身子陷落到柔软的床塌时,他继续扣着谢琉霜不让她起身,转而吩咐道:“把剪子拿来。”
谢琉霜气力太小,加上一夜逃离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气。
她被萧长霆扣在怀中,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将自己手中的指甲一根根剪短,她忿忿撇过脸,不愿再看他一眼。
直到十根手指指甲尽数剪完,婢女取走剪子,萧长霆这才慢条斯理幽幽笑了起来:“这样看着倒是比方才顺眼多了。”
眼看谢琉霜闭上眼睛,不愿意搭理自己,萧长霆又道:“你欺骗我在前,逃跑在后,我还未责罚你,你做出这幅模样做什么!”
谢琉霜还是不语。
见状,萧长霆眼底的眸光不由沉了几分,抬手扣住她的下颌,直接用力吻了上去。
他的吻极具侵略,容不得她半分挣扎。
从唇角破开齿关,寻觅着舌,纠缠着,缠绵悱恻。
直到谢琉霜避无可避,重重咬下,萧长霆这才放过她。
他抽身而退,唇角溢出几滴猩红的血痕,寒声笑道:“待会儿我还要上朝,你这一口真是够狠的。”
他的脸颊被划了一道红痕,唇角多了一抹血迹,一看就会知道这是女人弄的。
谢琉霜紧紧攥着手心,深知他这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也不知道温亭书如今怎么样了。
好在,萧长霆总算离开回去上朝,脚步声渐渐消失,房门重新合拢,遮住外面世界的一片灿灿烈阳。
裹着被衾,谢琉霜思及种种,头一遭感到如此无能为力。
她阖上眼眸,泪水决堤,低低的哭泣声落在空荡荡的屋中。
房门之外,萧长霆并未离开,他屏退所有侍从婢女,静静听着里屋谢琉霜的哭声,眼底的目光晦暗不明。
有些时候,憋在心里久了也不好,还是尽情哭出来吧!
他也不想这么做,但那还不是谢琉霜不听话,他也只能采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
半晌,萧长霆抬步离开,只是离开之前将暗卫叫了过来,叮嘱他们一定要看紧了谢琉霜。
暗卫默默将这一切记在心里,万万不敢再犯先前那样的错误。
……
谢琉霜在屋中一待就是整整半日,半日时间,她不曾喝水不曾进食,直到萧长霆回来。
他推开房门,刺激的日光令谢琉霜微微眯起眼睛。
萧长霆踱步而来,命婢女将丰盛的吃食一一端上来。
谢琉霜只是坐在床塌一侧,看也不看一眼。
“还要绝食?还是这一次也要我像上一次那样喂你?”
萧长霆端着其中一碟精致的菜肴,谁知刚坐到床塌边缘,就被谢琉霜抬手一挥,将整盘碟子打翻在地。
刺耳的碎裂声叫人噤若寒蝉,所有人不寒而栗。
至于谢琉霜,索性萧长霆都做到这一步,还能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呢?
她在心底这般想着,下一刻,下颌被萧长霆抬起,一眼就望进他那片深不可测的目光之中。
“窈窈,你知道我只是要你的一个点头而已,这对你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情,何必这样为难?”
萧长霆低声诱哄着她,蛊惑着,试图让她放低所有的戒备和警惕。
谢琉霜面如寒霜,清清冷冷道:“那我若是要你不做皇帝,把你的位置让给别人,这对你而言也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情,何必为难?”
显然,她在用萧长霆所说的那番话,反唇相讥。
萧长霆哑然失笑:“你这么喜欢我的那个位子?要真是喜欢,我让给你坐。”
谢琉霜冷笑:“不要和我说这些,我问你,羡安他怎么样了!你若是敢动羡安一根头发,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谁知,萧长霆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不放过我才好,这样我以后才能和你一直在一起。”
萧长霆诉说着衷肠,而后,方才漫声道:“你只记得温亭书,莫不是将你的亲哥哥谢舸也忘了。”
此话一出,谢琉霜的心骤然一沉。
“你要对他做什么!”
经由萧长霆的提醒,谢琉霜才想起来谢舸也被萧长霆扣住。
“他们二人的罪名可大可小,端看你要怎么选择。”
萧长霆轻笑出声,终于说出他的真正目的。
“想要救他们两人很简单,写下和离书,然后……嫁给我。”
他紧紧盯着谢琉霜,不愿意放过她此刻眼神中的任何变化。
谢琉霜心头了然,阖上眼睛。
萧长霆的目的一直都是这个,她不是不知道。
只是她始终坚持着,甚至曾经将所有真相瞒住,就是想着骗过他。
只是没有想到,最后还是要走到这样的地步。
她想到自己同丈夫多年的温情相处,还有幼年时,谢舸对自己的呵护。
但凡她有良心,她都不能推着这两个至亲之人陷入牢狱之灾。
事已至此,她根本无从选择。
“你真的能放过他们,并且从今往后都不再为难?”谢琉霜如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