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二人来到关押谢舸的那处牢房,果然,这间牢房还有被衾茶水,和扣押其他人的地方浑然是两种世界。
一看到谢舸,儿时的记忆顷刻间涌上心头,谢琉霜不禁落下泪来,低声轻唤。
“哥哥……”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舸回首,当他看到谢琉霜的时候,面色倏然柔和几分。
“窈窈,你怎么来了这里?”
紧跟着,他眉宇紧拧,望向另一人,不甘不愿行了一礼:“陛下。”
萧长霆命他起身,随后让人将牢门打开,把空间留给他们兄妹二人,而他和其他人暂时出去等候。
等他一走,谢舸方才追问她道:“窈窈,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陛下在一起?羡安怎么不在你身边?”
谢琉霜怎能将自己的情况尽数告诉他,即便说了也是徒增他的担忧。
“我没什么,是陛下让我过来见你。哥哥,你在这里可还好,他们有对你用刑吗?”
谢琉霜避开了他的询问,转而关切问起他在这里的情况。
说到这里,谢舸更觉古怪。
“他们只是将我扣在这里,并未动用刑罚。当时我是找任辉想要问一些事情,没有想到离开以后那里就着火了,窈窈,此事与我无关,你且放下,陛下若是没有切实的证据,不会要我的性命。”
听到谢舸的解释,谢琉霜面上并未流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可她心头却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其实这事真和谢舸无关,当时萧长霆不过恰好寻了这个由头好将他扣在这里,用以威胁自己。
见到一无所知的谢舸,谢琉霜心底愈发不是滋味。
二人并未多说什么,谢琉霜就从牢房走了出来。
萧长霆一看到谢琉霜,轻声问道:“见过谢舸以后,你应当安心了。”
谢琉霜目光中没有半分暖意,“你让我见他不就是让我死心,好说服温亭书与我和离。”
“我的窈窈真是聪明,那么,你应该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对不对?”萧长霆低低笑出声来,声音鬼魅可怖,“希望你等会出来的时候,结果能够让我满意。”
谢琉霜头也不回地走了,并不回答萧长霆的话。
一旁的守卫见萧长霆并未跟上,不由好奇问询:“陛下,这……还要跟着夫人吗?”
“不用。”
萧长霆先是冷冷说了一句,随后目光一冷,瞬间转变了想法。
“你在这里待着。”
话毕,萧长霆朝着谢琉霜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守卫迷迷糊糊站在原地,不懂萧长霆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此刻,谢琉霜已经来到扣着温亭书的牢房,这里的光线和布局显然和谢舸那边有着天壤之别,再看温亭书的模样,显然过得并不好,似乎又瘦了些。
“羡安。”
几乎在谢琉霜开口的那一刹那,温亭书也看到了她的所在。
温亭书的眼眸似是注入一股暖意,蓦然间融化所有冰雪,声音温雅如斯:“窈窈,我一直在等你。”
谢琉霜心头微动,心头酸涩不已,面上勉强维持着笑意:“是么,原来你早就猜到我会来。”
“他不是想要我亲手写的和离书?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再见你一面。”
温亭书凝着谢琉霜的面容,唇角牵起一抹笑容,“未曾想你我夫妻一场,最后竟然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他的笑容凝结着苍凉和茫然,可是这样的结局怎能是他们二人愿意的!
非要说的话,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吧!
“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此事是我连累了你。”
谢琉霜不由落下泪来,心头苦涩一片。
她撇开目光不忍再看温亭书,任由狱卒将笔墨纸砚尽数呈上。
狱卒铺开洁白的宣纸,研磨好墨汁,狼毫笔就搁在一旁。
“写了这一封,今后一别两宽,若是能够见到爹娘的话,帮我说一声对不起……”
泪珠滚落在地,谢琉霜声音低哑,极尽说不出声来。
倏然,她的腰肢一紧,一双手扣在她的腰间,后背紧贴着一具温热的胸膛。
“窈窈,我有没有说过,我终其一生都不会与你和离……”
温亭书将谢琉霜搂在怀中,温柔的声音落在耳畔。
“想要我写下和离书,除非我死……”
随着话音落下,温亭书松开谢琉霜,倏地,他竟是剧烈咳嗽起来,大片的血迹沿着唇角坠落而下。
谢琉霜瞳孔地震,浑身惊颤,立即上前想要搀扶着他。
岂料,一双大掌紧扣着谢琉霜,不愿让她上前。
晚到一步的萧长霆见到这样的画面,声音冰冷至极:“我有没有说过,你要想清楚再做决定。”
谢琉霜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后背发凉。
也是这一刻,温亭书蓦然紧闭双眼,整个人昏厥倒地,再无任何反应。
第95章 和离
窗外烈日当空, 繁花盛放,徐徐清风送来馥郁芳香,却吹不去谢琉霜心底的焦灼。
太医为躺在床塌上的温亭书诊脉, 神色肃穆,眉宇紧锁。
“太医, 他……他这是怎么了?”
谢琉霜无比担忧温亭书的身体,尤其这一次猝然咳血, 昏厥整整一日,叫她惊慌不已。
眼看谢琉霜对温亭书的关切之意, 萧长霆面色冷然,静静站在一侧, 瞳孔漆黑如墨, 叫人看不出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太医捋着长须,面色愈发凝重,低声轻叹口气,“我记得三公子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 是吗?”
谢琉霜心底一个咯噔, 点了点头,“是的, 曾有名医为其诊断过脉象, 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只是,前段时日, 他曾服用过天山雪莲, 大夫分明说他的旧疾已然痊愈才是, 怎么会……怎么会愈发严重了呢?”
分明那段时日, 温亭书的身体状况表现得极为康健, 并不似伪装, 不过才数日不见,他的身体竟然就崩坏到如此地步。
尤其看到他现在苍白如纸的面色,她的心绞痛不已。
“太医,您可是整个太医署最好的医者,若是连您都没有办法救他,其余人就更不会有办法了……”
谢琉霜几近泣不成声。
温亭书是她的丈夫,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呢!
太医很是为难,他连夜被陛下喊进宫中,温亭书的脉象太过紊乱,若不是先前服用过的那支雪莲,恐怕昨夜,温亭书就会一命呜呼。
温亭书的根结在于他的身体状况,那是二十多年积蓄下来的虚弱,只能依靠慢慢调养才能恢复过来。
要自始自终保持心平气和的状态,不能动怒,不能生气,除此以外,更不能劳累。
温亭书被困在天牢那么多日,天牢环境阴森湿冷,极为容易将他身体凝结的病气再次激发出来,这也就导致他的病情比以前还要严重得多。
更何况……
太医不着痕迹偷偷抬眸扫了一眼面带焦灼的谢琉霜。
早前坊间就传闻陛下竟是强夺臣妻,他本以为是以讹传讹,可今日一见,才知传闻竟然都是真的。
怪不得,怪不得……
陛下强夺臣妻,换做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又怎能接受的了?
温亭书因为此事气急攻心,再加上天牢阴森湿寒,就此昏厥倒下也不足为奇。
只是——
太医抬头望向萧长霆的方向,目光中多了一抹担忧。
不知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要治还是不治?
萧长霆的狠戾手段令人胆战心惊,帝王之心深不可测,然而最终,太医还是选择遵从心底的医德,轻声开口说道:“幸而先前三公子服下天山雪莲护住他的心脉,才能保留性命,不过想要让他醒过来,恐怕还要一段时日。”
听到这里,谢琉霜面色骤变,声音颤颤:“太医,这样的话那要怎么办,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吗?”
太医本想再说些什么,然而还未开口,就被萧长霆打断接下来的话。
“我们在这里待的够久了,窈窈,跟我回去。”
话毕,萧长霆就要去拉谢琉霜的手,谁知,竟是被她避开。
“我不要回去。”谢琉霜直接当面拒绝了他。
此话一出,萧长霆的目光顷刻间冷凝如冰,“你已经出来够久了,还是说,你忘了承诺过我的事情?”
他的目光犀利如电,骇得谢琉霜不禁后退一小步。
她轻声解释道:“羡安如今昏迷不醒,我怎能离开?”
“这里有侍从有太医,你担心什么?”
萧长霆还要上前,谢琉霜却直接退到冰冷的墙壁边缘,深吸口气,“你已经将他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就这样,还不肯放过他?”
“不肯放过他的到底是谁!难道不是你吗?”萧长霆不屑嗤笑着,“你莫不是忘了,是谁口口声声答应过我要和离,如今该不会要反悔?”
谢琉霜对上他那双幽远深邃的眼眸,后背生寒,“我没有反悔,只是如今他还没醒来,和离书又要怎么写?”
谢琉霜据理力争,似乎想要用这个理由逼迫萧长霆暂且放手。
殊不知,萧长霆早就等的耐心尽失。
他勾起薄唇,声线冰冷:“你想要和离书,那还不简单?”
即便窗外溶溶日光,却也无法驱散她心底的一片寒凉。
她的薄唇轻颤,“你什么意思?”
这一次,萧长霆扯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再次挣脱。
“有些事情我早就说过,该让你早点死心才好。只有你心里的那颗心彻底死了,才能看得到我的存在。”
……
温家大门被禁卫军一脚踢开,顷刻间,禁卫军将温家重重包围。
许氏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阵仗,吓得尖声叫出声来,还是温弘远立即派人请来温睢和冯氏。
冯氏的身子骨这几日不大爽利,再加上一时头疼,如今听到萧长霆竟然率领禁卫军闯进来,更是心惊胆颤。
“不知陛下这是何意,臣记得温家并未犯错。”
温睢姿态虽有恭谦,但更多的则是不卑不亢,傲然独立。
萧长霆冰冷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唇角勾起:“孤此次过来,是要找你们温家拿样东西。”
冯氏简直要被萧长霆这样无法无天的话气的险些昏厥过去,她的儿子还在牢中,儿媳妇被萧长霆紧紧扣在身边,外头街巷的流言几乎传遍整座京城,令她颜面尽失,哪还有脸去出门!
“陛下,你想要的都拿走了,我儿如今还在牢中,不知陛下要如何才能放过我们温家!”
冯氏真的快要撑不住了,好在身边的李嬷嬷及时搀扶住她。
见到眼前这一幕,谢琉霜心生担忧,她的脚刚迈出去,正要去到冯氏身边,谁知,许氏的动作更快。
“娘,你没事吧?”许氏关切问道。
冯氏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她抬眸避开萧长霆的目光,最后落在他身边的谢琉霜身上。
她的眼神太过复杂,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薄唇翕动,然而,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直到移开视线。
“陛下,只要你放了我儿,你要什么我都成全你。”
冯氏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如释重负,总算做出了抉择。
温睢早和冯氏商量过,因此,冯氏接下来要说什么,温睢都一清二楚,并未出言阻止。
“哦,我要什么,国公夫人也知道?”萧长霆唇角挑起,噙着点点戏谑之意。
冯氏轻轻颔首,沉声道:“去,把我床前的那封信拿来。”
那封信是她两日前所写,一直放在床头,李嬷嬷收拾房间的时候记得这件事情,但是一直都不知道那封信中所写的内容。
李嬷嬷依言取来书信,可是,冯氏却没有接,而是对她说道:“把这封信交给谢小姐。”
谢小姐,何来的谢小姐?
李嬷嬷怔愣半晌,随后才恍然大悟,心头剧震。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温三少夫人姓谢啊!
国公夫人这么说,不就代表着,她否定了谢琉霜在温家的身份了么!
不止是她,还有其他人都被冯氏的这句话惊骇到不能自已。
冯氏眼神幽幽,褪去早前的怒意,恢复到平日的冷静,看向萧长霆,“陛下,您要的就是这封和离书吧!”
和、离、书!
所有人惊讶得瞪大眼睛,温弘远想到温亭书,不禁说道:“娘,你是不是弄错了,三弟怎么会选择和离呢?”
冯氏轻声叹息了声,“他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从小到大,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最是了解。即便是死,他也不会去做任何违背意愿之事。可是他是我儿子,我只想让他活下去。”
紧跟着,她望向谢琉霜,眼眸中的光芒破碎,像是在湖中晃开一圈的涟漪。
“琉霜,当初你嫁过来的时候,我是真的把你当成亲生女儿那样疼爱,只是,事关亭书的性命,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你们两人之中,我也只能做出这样一个选择。”
谢琉霜早就明白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为何当她亲耳听到、亲眼见到此事的时候,她的心竟如刀割一般撕扯着心扉,在脆弱的心头扎出滴滴殷红的血泪。
“琉霜,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这个选择,若是有的选,我也不至于如此……”
到了后来,冯氏亦是言语哽咽。
她是真心喜欢谢琉霜,也是真心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到了最后温亭书和谢琉霜走到这样的结局,最不想看到的人,是她!
她愧对于崔氏,也愧对于谢琉霜和温亭书。
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她明白若是不选择妥协,死的不止只有温亭书一个。
许氏听着冯氏说的这些话,心头又怒又气,分明就是谢琉霜和陛下有染,怎么陛下反倒找温家的麻烦!还有就是,事情都摆在明面上,冯氏竟然还对谢琉霜这么好!
“娘,您莫要哭了,陛下和谢小姐实乃天作之合,您这也是成全一对璧人啊!”
许氏宽宥着冯氏,眼底的嫉恨遮掩不住。
温弘远气的直接骂道:“你不要胡说八道!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许氏被丈夫骂得直接懵住,分明她说得都对,怎么还要挨骂呢?
冯氏并不看许氏,淡声说道:“收下吧,自此之后,你不再是我温家儿媳。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总是心如明镜,糊糊涂涂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说得语重心长,让李嬷嬷扶着她回屋。
谢琉霜颤颤接过书信,泪水决堤。
清风吹拂而过,扬起她及腰的青丝和单薄的外裳,她的双腿弯下,直接跪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叩了三个响头。
“爹,娘,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们二人,只盼你们今后也能好好的。还有大哥、二哥,多谢你们这几年的照顾,琉霜在此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