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琉霜在心底苦涩笑着, 这样的场景她经历过不少, 以前都是温亭书精心挑了一盏灯赠她, 如今物是人非，身边反倒换了一人。
她确实没有什么想要写的，不过今日孟锦瑶之事还需要萧长霆的帮忙，因此还是莫要扫兴为好。
想了一遭，谢琉霜回答道：“嗯，有些想要写的东西，我去那里借一下纸笔。”
萧长霆跟着谢琉霜一道走过去，剩下孟锦瑶和陆缙二人落在后面。
陆缙见孟锦瑶两手空空，目光落在其她姑娘手中的花灯上不曾移开目光，以为她也想要一盏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说，陆缙抬手招了招给了内侍碎银，让他也去买一盏。
他将买回来的灯递了过去，见孟锦瑶迟迟未接，漫声道：“这盏灯送给你。”
孟锦瑶愣了愣，还是没有去接。
见状，陆缙不由拧紧眉宇：“怎么，不喜欢？”
倒也不是不喜欢，就是——
孟锦瑶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陆缙，见他神态自若，最后还是选择伸手将灯盏接过。
“多谢义父。”
她的声音轻飘飘，像是一片云。
陆缙见她收下花灯，不再多言。
孟锦瑶望着手中的花灯目光难辨，这儿送花灯，向来都是男子送给心仪的姑娘。
陆缙送给她这盏花灯，应当是不知道这其中暗藏的一点吧？
孟锦瑶心里头打起小鼓，可又不好直接问他，见他面无表情神情坦坦荡荡，她也只好把狐疑咽了回去。
兴许是她想事情想得太过出神，身后有人碰了下她，她宛如惊弓之鸟般颤了颤身子，手中的花灯直直坠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
等到孟锦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当她正想要蹲下身子捡拾的时候，陆缙也蹲了下来，阻止她道：“别碰。”
二人指尖不小心相触了下，陆缙赶忙将手收回，忽略心头一闪而逝的异样。
陆缙沉声道：“东西碎就碎了，小心伤到手。”
孟锦瑶无语，这花灯都是纸糊的，怎么会伤到手呢？
不过到底，她没有反驳，任由陆缙命人将东西一一收走。
那厢谢琉霜写完纸条，塞进花灯，将其放到冰冷的水中，萧长霆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这番举动。
二人一同望着花灯漂流至远方，冷不防，谢琉霜开口问道：“你要怎么问陆修齐，若是他不承认呢？”
显然，谢琉霜的心里还在想着孟锦瑶。
听到这话，萧长霆笑道：“放心，我会有办法的，你看，他不是来了么！”
萧长霆抬手遥遥一指，果真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陆修齐的身影，此时，他的身边还跟着另一个姑娘，二人有说有笑，那女子甚至还捏着手中的帕子为陆修齐擦汗。
见到这一幕，萧长霆面上的笑意冷了几分，不屑道：“这样也配说出一心一意的话？”
陆缙和孟锦瑶自然也看到这一幕，陆缙早就想过陆修齐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品性，但是他前面还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保证着，现在竟然又在外拈花惹草，莫非真是要刻意恶心孟锦瑶？
一时之间，陆缙心头思绪万千，他正想要上前说道一番，却被萧长霆拦了下来。
“且慢，不是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贸然打草惊蛇可不行。”
萧长霆说完，转身走去一家茶楼，众人一一跟了上去。
“把陆修齐引到隔壁的厢房，听清楚了么？”
萧长霆抛下这么一句话，暗卫依然照办，不一会儿，几人就听到隔壁厢房传来陆修齐和那位女子的声音。
“陆少公子，都怪那人不小心将您衣裳弄湿了，等会儿先换上一件。”女子娇柔声音传入耳畔。
陆修齐不断咒骂着今日真是晦气，将外裳褪去，在女子的服侍下换上新的衣裳。
女子笑着望着他身上这套崭新的衣裳，想到不过一身衣裳就值好几百两银子，可见这位陆少公子不论是权势还是钱财，都是以往恩客比不上的。
思及此，她心念一动，娇滴滴说道：“陆少公子，您打算什么时候接我入府呀？”
陆修齐勾着她的下颌，目光中带着点点狡黠，“此事不着急，你也知道近日我那夫人闹着想要和离，为了不让义父起疑心，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女子不满抱怨：“你又不喜欢你那娶进门的夫人，她这一次想要和离岂不是正好，直接放她走便是，为何还要阻拦呢？”
“呵，当初是她求上门来让我救孟家，现在怎能让她离开？”陆修齐阴测测笑着，脸上布满扭曲的狰狞，“再说，如今我成了这副样子，以后都不可能有孩子，怎么可能放她离开，好便宜了她？”
女子当然知道陆修齐的这件事情，说来也好笑，本以为是孟锦瑶怀不上孩子，谁知到头来竟是陆修齐的身子有问题。
殊不知，众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纷纷震惊不已。
陆修齐不能有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孟锦瑶甚至看向陆缙，这件事情她从来都不知道，她若是知道陆修齐有这方面的障碍，当初也不至于和谢琉霜一道出去求香拜佛。
陆缙的脸色也很难看，他解释道：“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种事情是男人的耻辱，等同于戴绿帽的程度，怎能轻易宣之于口。
陆修齐瞒着孟锦瑶，不肯放她离开，再瞒着陆缙，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丈夫”、“大孝子”！
想到这里，陆缙直接走出厢房，一脚将门踹开。
“混账，给我跪下！”
原本陆修齐还想和那女子缱绻恩爱一番，谁知，情到浓时，竟被陆缙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登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义、义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修齐支支吾吾，还想要找借口解释一二，当他的视线落在陆缙身后的孟锦瑶身上时，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表情变的张狂无比。
“是不是你这个贱人在这里挑拨离间，我要打死你！”
说罢，陆修齐高高抬起手就要朝着孟锦瑶的脸重重扇下去。
谁知，手刚抬到半空就被人攥住，随后一个大巴掌直直落到他的脸上。
“啪”——
这一巴掌，陆缙丝毫没有留情，劈头盖脸直接抽他一大耳光，顷刻间，陆修齐白皙的皮肤多出一道明显的红痕。
原本看到这一切的谢琉霜心惊了瞬，还想冲上前去阻拦一二，还好陆缙动手及时，否则陆修齐那一巴掌下来，毁的也就是孟锦瑶的脸！
真是歹毒的心肠！
“你居然还对女人动手，这么多年，我是这么教过你的？”
陆缙的脸色冰冷非常，他一直认为陆缙虽然贪花好色了些，但是至少知道锄强扶弱，谁知今日当着他的面就要打结发妻子，可想而知私底下他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德行。
“义父，你听我解释，这都是一场误会，我这也是气坏了才会冲昏头脑，这些都是孟锦瑶布的局，我……”
陆修齐还不死心，还想继续争辩。
陆缙直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够了，这些理由你咽回肚子去，我不想听。事已至此，写封和离书，放她走。”
陆缙一锤定音，容不得陆修齐半分挣扎。
陆修齐只要一想到方才自己的真心话被人听了去，尤其是孟锦瑶这个贱人，万一她到外头大肆宣扬该怎么办？
他还想要拖着可是陆缙在这里，还有谢琉霜在，今日一定会拿走这封和离书的！
“写。”
陆缙眉眼沉凝，寒声开口。
别无他法，陆修齐只能憋着心里头的怒意，叫来茶博士准备纸笔，咬牙切齿将和离书一字一句写完。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气的将狼毫笔直接甩出去，转身欲走，还是被孟锦瑶叫住。
“陆修齐。”
陆修齐没有回头，冷笑着道：“你已经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得了自由，怎么，现在还想要嘲讽我一番吗？”
孟锦瑶将那张纸小心翼翼收好，“陆修齐，这么多年，我该还的也还了，不论如何，对于当年你救了孟家之事，我还是要说声谢谢。”
虽然陆修齐人品不怎么样，但是那年确确实实是他帮了孟家的忙。
陆修齐没有多说一个字，直接离开此地。
孟锦瑶轻轻舒了口气，从这时候开始，她才算得了自由。
第103章 烟火
“抱歉, 这些年你跟在陆修齐身边，委屈你了。”
陆修齐一离开，屋子彻底安静下来, 陆缙对于孟锦瑶心怀愧疚，同她致歉。
要知道, 不论如何，陆缙都是陆修齐的义父, 也算是孟锦瑶的长辈，更何况他还是当朝太傅, 哪有他向自己致歉的道理？
孟锦瑶连忙摆手道：“此事怎能怪您？日子是我和他过的，再说, 先前您也不知道我和他之间的真相, 才会产生误解。”
听到此处，陆缙眉心皱起，似乎想到了些许往事。
“怪不得当年陆修齐会来求我插手孟家之事，原来是你去求他。”
孟锦瑶点了点头：“我和他素来没什么感情, 他想要一个体面对外的夫人, 不必管他。只是这三年我过的万分痛苦，即便选择和离也不想继续下去, 今日多谢义父成全！”
还好有陆缙在, 要是换做任何一人，说不定费劲嘴皮子都掰扯不干净。
陆缙这才恍然明白其中还有这么一茬, 不知为何, 对于孟锦瑶, 心底多多少少多了一抹同情和关怀之意。
“孟家那边若是为难你, 你尽可以同我说, 我会帮你解释。只是有一点, 不管陆修齐如何，他关于未来子嗣的事情……”
陆缙话到一半止住，看向孟锦瑶。
孟锦瑶了然于心，淡声回答：“陆太傅放心，锦瑶明白，我不会说出去的。”
孟锦瑶的口风很紧，陆缙并不担心她会乱说。
陆缙眼眸幽暗了瞬，声音压低几分：“他的父亲对我有恩，若是乱说的话，对他的名声有损，望你谅解一二。”
这么多年，陆缙就欠过这么一桩大人情，当年若不是陆修齐的生父以命相护，他恐怕早就死了。
他这一生并不曾欠过人情，可就是这么一桩，让他耿耿于怀多年，并且不惜将陆修齐接到他身边，给他锦衣玉食和优渥的生活。
……
夜深露重，原本外头街巷人流如织，如今只剩下寥寥几人。
孟锦瑶今夜拿走和离书，自然不可能再回陆家，而她也不愿回孟家。
最后，孟锦瑶选择住在客栈里头几日，她刚想要掏钱，陆缙先她一步将房钱垫上。
孟锦瑶手足无措道：“陆太傅，我既然离开了陆家，这些银子还是我自己付吧！”
陆缙没有同意，“不过是些银子，也算是表达我的一番歉意。”
若是不让陆缙付银子，他也会难安。
孟锦瑶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得讪讪作罢。
谢琉霜离开前特意嘱咐了她一番，还刻意留下几人照看她的安全，免得陆修齐那个头脑不清楚的人，万一喝醉了酒找上门来可如何是好！
萧长霆和谢琉霜回程的时候坐着马车，他握着谢琉霜的手，唇边噙着笑意，漫声问道：“现在你可放心了？”
孟锦瑶对于谢琉霜而言很重要，那是她最好的手帕交，从江城回来之后，此事终于得到解决，不仅是孟锦瑶的心里头松了口气，她亦然。
“今日多谢你，若是没有你的话，恐怕陆太傅也不会相信锦瑶的话。”
二人成婚以后，这是谢琉霜第一次道出谢意，往日都是无尽的抵触和冷漠。
难得见到她态度松动，多出一抹温柔之意，萧长霆心头一暖，扬唇道：“等会回了行宫，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今日乞巧佳节，即便孟锦瑶和陆缙二人没有过来，萧长霆也打算带谢琉霜出门散散心。
萧长霆时不时就会送谢琉霜东西，不乏精巧的首饰珠宝或是新奇古怪的玩意儿，然而谢琉霜每每都是淡然道谢，即便唇畔噙着笑意，也是如风般清淡。
萧长霆明白谢琉霜不可能接受自己，但日子都是这么过的，细水长流，他不相信她忘不掉温亭书。
行宫夜色深深，灯火通明，俨然在等着主子归来。
内侍宫婢不敢睡熟，等主子们回来，将早早备好的茶水、点心奉上。
谢琉霜如今怀着孩子，肚子特别容易饿，一连吃了好几块可口的糕点垫垫肚子，才感觉胃部好受一些。
萧长霆没有吃，而是静静看着她吃完，然后擦去她唇边的糕点碎屑。
“若是饿了的话，可以再吃一些。”
谢琉霜摇了摇头，“不必了，夜里不宜吃太多。”
萧长霆没有勉强，让婢女取了一件披风来，罩在她身上。
“虽说闲暇酷暑难耐，夜里到底会凉一些，来，陪我一起出来看看送你的礼物。”
谢琉霜跟在萧长霆的身边，二人一步步来到行宫庭院。
夜色吹起裙裾，扬起的裙摆像是夜里翩跹的蝴蝶，飘飞漫舞。
倏然，耳垂被萧长霆用大掌捂住，遮挡住声响，他用唇语低低道：“看——”
话音落下，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天阶之上，漆黑如墨的夜空猝然升起一束流光，直直升到顶端，最后绽放成璀璨幻梦般的流光碎金。
从最开始的一束流萤之光，到后来万千琉光灿灿，升腾到夜空之上，点缀着这片迷离夜幕。
璀璨夺目，流光溢彩，千树万花，银光如雨。
碎裂的金光点点落在裙裾，落在谢琉霜雾蒙蒙般的瞳孔之中，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烟花之景。
毫无疑问，这一场烟火是为了她设计的，这是送给她的礼物。
宛若昙花一现，须臾，夜幕中的繁花消失，重新回到最初的那片黑暗。
可谢琉霜始终记得，这个夜晚，夜空中点亮过的那簇簇的灯火，直直照亮到她的心底深处。
“喜欢吗？”
不知何时，萧长霆将手收回，柔声问她。
谢琉霜回头刹那，陷落到他深邃悠远的眼眸之中，如那片寂静夜色。
她在赏烟火，而他在望着自己。
“很美。”谢琉霜低低回答。
她没有说谎，这确实是她见过最美丽的一幕。
听了她这句话，萧长霆笑了，弯下腰来，在她唇角落下轻薄如翼的一吻。
……
似乎从那场烟花之后，二人之间的氛围缓和不少，至少谢琉霜不会像先前那般太过排斥，可是要说再继续进一步，却也没有迹象。
萧长霆失望之余也没有强求，左右她留在身边的时间尚短，等日子长了，她自然会想明白。
二人在行宫足足待到七月流火终结，待一场疏疏骤雨过后，早起的院子落了一地残叶，清冷的风吹着脸庞扬起发丝，谢琉霜抬首望去，一群大雁伸展着羽翼南飞，原来秋日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