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起身时胸口的衣襟蓦然一紧,原是被她攥住了。
裴砚安抬眼看向江瓷月,还以为这人醒了过来,可还未等他有动作,胸口衣襟又骤然一松。
他又盯着这人看了会儿,确定她没有醒来的迹象后才另寻位置坐下。
外面的青衔也坐在了前室上,侧头轻声询问里面,“大人,我们直接回去吗?”
车厢内传来一声清淡的回应,青衔驾车而行。
裴砚安坐在另一侧的}上,视线落在那端入睡的女子上。她身上的衣物有些凌乱,满头青丝不曾束好,此时纷杂交织在一处,不知为何眉头轻轻蹙着,眉宇间带着一丝不安。
他收回视线时瞥到自己胸前被抓得起皱的衣襟,眉心轻轻一皱,抬手抚平那些起皱的地方,顺便从胸口处掏出一个赤黑色的香囊放置在小桌上。
这是他放在身上以防万一的迷香粉,撒了一些出来 ,没想到这人刚刚靠得太近吸食后昏睡过去了。
裴砚安将端坐的身体稍稍靠在车厢壁上,阖上双眼。
“青衔,他们还跟着吗?”
青衔的声音很快传来,“林业在后方远远跟着,没敢靠近,我们的人在驿站周边,等会儿要拦住他们吗?”
裴砚安敛眉思考,“不必,他们不敢跟进去。”
此处离京不过数十里,长公主府的人再大胆,也不敢明着闹出太大的动静。不过今夜林业匆忙带人赶来,总归是有些奇怪。
裴砚安姿态淡然将手放在膝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缠绕着的黑色檀珠,唇畔染上了些许冷峭的弧度。
看来是有人紧张了。
紧张了,步伐才会乱。
至于今日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
裴砚安复而睁眼看向江瓷月,那些细碎的光线透过窗缝被揉碎了铺洒在她的身上,浓密纤长的眼睫上还有些湿润,在眼底撒下一片阴影。
她身上的衣服布料不是平常人家能穿得起的,虽模样狼狈,但也能看出这是位容貌出众的窈窕少女。
这女子是何人,为何会凑巧出现在自己要经过的路上,而且还是这样一副“惹人垂怜”的模样。
他身处局中,不能不想得多些。
第3章 夜晚
“大人,驿站到了。”
青衔的声音从外边传来,马车也慢慢停下。
裴砚安抱着人下来时,顺势看了眼马车后方跟着的林业众人,后者端着笑向他行礼。
他径直抱着人转身走向门口。
青衔看着他怀中的女子,碍于那边的林业等人几次欲言又止,直到进了屋内,他才凑上前。
“大人,这位是……”
裴砚安将人放到榻上,“查一下身份底细,别打草惊蛇,明日一早离开回京。”
“是。”
青衔应答后却并未离去,裴砚安疑惑地看向他,“还有事?”
“只是我们这……没有适合女子的衣裳。”青衔迟疑道。
裴砚安这才注意到榻上这人的衣物不仅有些凌乱,且沾染了不少脏污,像是去哪里滚了一圈。
眼看着是不能继续穿了。
现在想来,他见到她时,确实看到她半坐在地上。
裴砚安有些头疼地压了压眉心,“随便找一套来便是。”
“可……”青衔话刚开了个头,就被自家主子截住话头。
“还有何事?”裴砚安语气中带着丝不耐烦。
“此次出来,我们不曾带侍女,这换洗……”
裴砚安眉头轻蹙,“她手脚俱全,将衣物放置在边上,待她醒来后自行换上便是。”说完他便朝门口走去,“守好她,没查出身份之前不准让她离开,还有――”
裴砚安有些嫌弃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帮我备水,我要沐浴。”
青衔连忙领命。
***
清风如丝钻过半掩的窗缝,裹挟着一丝清凉直直朝着床榻上那还在睡梦中的人拂去。
尚在梦魇中的江瓷月忽而睁开眼,遽然坐起抓着自己的胸口,微躬着腰大口喘气,额间的碎发被薄汗打湿,紧紧贴在一起。
凉风拂过,额间传来的凉意逐渐拉回她的五感神识。
江瓷月这才看清自己身处陌生的屋内,天光暗沉,一道桃木四扇围屏摆在塌前,阻隔了她大部分的视线。
惊疑之际她忽而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破乱,但依旧是自己的衣物。
虽然她至今不曾想明白自己怎会睡了过去,但好在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江瓷月掀开被子,寻到青砖地面上的鞋,低头之际看到一旁的矮桌上叠放着一套月白色的干净衣裳。
她忽而想到那个抱着自己的男子,这会不会是他放的。
这般想着时,江瓷月已经将手伸向了衣物,触手是一片冰凉。
思忖一番后,她退下了劣迹斑斑的外衣,转而换上那件干净衣裳。可等她将衣服穿上后有有些吃惊。
这衣服不仅腰身宽大且袖子过长,似乎并不是女子的衣服。
正在她纠结要不要还是换回自己的衣服时,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沉闷的落地声。
江瓷月下意识一惊,不敢拖延匆匆系上衣服,小心翼翼靠近房门处。
在手要碰到房门之际又停住,她不由自主地咬紧嘴唇,将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四下环顾房间后,提着过长的衣物蹑手蹑脚来到窗户边。
江瓷月仔细将外衣过长的袖子挽起,伸手推开了半掩着的窗。
清凉的空气霎时扑面而来,月色掩在灰蒙的云层后方,只余下一丝光辉照耀人间。
此处是二楼,往下望去是有一小块延伸出的屋檐,上面排列着鳞次栉比的灰色瓦片。而左边则是一处外栏,只需小心从瓦片上走到即可。
这可比院墙高多了。
江瓷月的眼神透露着紧张不安,伸手扶在窗沿上,这屋内的窗开得并不高,以她的身量也能较为轻松跨坐在窗沿上。
她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屏气凝神用脚尖去接触瓦片。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她右侧的手腕上突然被人一把攥住,大力地将她拉向右边,紧接着后背紧紧贴在背后那人身上。
江瓷月甚至没来得及张嘴,宽厚带着薄茧的手掌便捂紧了她的口鼻,一股血腥味横冲直撞进入她的鼻腔,还夹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茶香,紧接着脖子处传来了冰凉冷硬的触感。
这一番举动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可无声的威胁让江瓷月的眼瞳猛然剧烈收缩,手指紧张地蜷缩着,大气都不敢出。
耳边是男子粗重的呼吸,方才她甚至没看见这人的面容就被挟持住了。
江瓷月紧紧闭上双眼,身子微微颤着,在她没有看见地方,一只站着微亮荧光的小虫突然顺着背后那人的的手爬上来她的脖颈,张开尖利的齿牙狠狠往下一咬,钻入了皮肤之中。
突如其来的疼痛的使得她忍不住想要叫出声,但她的嘴巴早已被牢牢捂住,她下意识张口咬了那人手心的肉。
将人紧紧束缚住的裴砚安身上低着森冷的肃杀之气,伤口的疼痛令他眼前有一阵阵的眩晕失神,而手心处传来的的疼痛反倒是帮他清醒了一些。
只怕是伤他的那刀上抹了药。
再而看向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的这人,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显不合身的衣物上。
青衔居然是拿了他的衣服给她。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顺着打开的窗口传了出来。
这声音让江瓷月和裴砚安一同放慢了呼吸,一阵慌乱的步伐愈来愈近。
在对付的身子探出之际,左手持剑的裴砚安手腕轻微翻转,寒光森然的长剑直直刺向窗口处。
青衔连忙侧头一避,轻喊出声:“大人?!”
听到是青衔熟悉的声音后,裴砚安如释重负仰靠在墙上,同时放下捂住江瓷月的手。
“青衔,去驾车,今晚走。”他努力稳住说话的气息。
“是。”刚翻窗而出的青衔听后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往下一跃顺利落地。
江瓷月还记得青衔的声音,在被放开嘴后明显感觉到腰间的桎梏也松懈了,她趁此转身看向背后的裴砚安。
他的额发沾染了湿气,衣服似乎穿得很急有些凌乱,面容苍白,唇上失了血色,眉峰微微凝起,半阖着眼靠在后方休憩。
视线微微下移,他腹部处衣服似乎被利器破开,深色的布料周围隐隐有些潮湿。
江瓷月探手想要触碰那处,却在触碰之际被裴砚安用力抓住了手腕。
“想做什么?”裴砚安的声音因为忍耐伤口而变得有些暗哑,“是谁派你来的?”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似是要将她的手腕折断一般,江瓷月有些害怕他这副模样,白着张脸连连摇头。
裴砚安看着眼前这人忽然变得惨白的脸色,而眼帘上又挂上了晶莹的泪珠,还不等他出声,她突然踉跄后退了一步。
这屋檐本就狭窄,且还有倾斜的角度,江瓷月脚下一时不稳,整个人蓦然要往后倒去。
惊慌失措间她伸手抓住裴砚安的衣服,浑然不顾礼仪一把搂住了对方。但这并未让她稳住身形,反而是连同着裴砚安也有些站不稳了。
裴砚安下意识搂住江瓷月的腰身,以剑为撑稳住身形。
他瞥到楼下青衔已经驾着马车来到下方,随后带着人翩然跃下,直直落在马车边上。
第4章 回府
直至落地,江瓷月这才看见地上竟然横七竖八躺着无数人的尸首,涓涓血迹慢慢蜿蜒至她的脚下。
一直身处家宅之中的她哪里见过这些场面,立即害怕地将脸埋在刚才给自己提供了安全的裴砚安怀中。
裴砚安忍着不适,松开手往后踉跄了两步。
江瓷月下意识想要去扶,却被他不动声色避让开。
青衔见状连忙跳下马车,“大人,您受伤了?”他的脸上闪过懊悔,“都怪我,我追出两条街才发现是被调虎离山了。”
“无大碍,速回京城。”裴砚安说完又看向了江瓷月,眉目间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这女子倘若是被谁派来的,那放她走必定会知晓他的行踪,就地诛杀为上。
但若不是......
忽而裴砚安伸手迅速在江瓷月后颈处重重一劈,随后一把扶住江瓷月昏迷到下的身躯。
“走。”
青衔没有质疑裴砚安的决定,待他们上车后便迅速驾车离开。
为安全起见,青衔没有选择走官道,而是选了一条废弃后有些不平整的驿道。
车厢内,裴砚安先是打开案桌下的暗格,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仰头将其吃下。
喉结滑动,他紧紧捂住腹部的伤口,双目紧闭忍耐着道路颠簸时牵动伤口引发的痛楚。
数十里的路程并不算远,青衔惦念着大人的伤势不敢怠慢,原先两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被缩减到了一个时辰。
以至于当马车停在相府门口之际,驾车的马儿率先力竭倒下。
此时天际已然微亮。
相府外边的暗卫早已听见动静,待青衔出声喊人,相府大门立即打开,有侍从出门迎接。
“大人。我们到了。”青衔侧身对这里面的人说道,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回应。
青衔立即掀开车帘往里望去,看到裴砚安面色苍白躺靠在一旁时脸色突变,在看到他手上的斑斑血迹后更是手脚都有些慌乱。
“来人!快来人!!!”
听到青衔呼喊的侍从连忙来到马车前,只见青衔搀扶着裴砚安慢慢钻出车厢内。
裴砚安此时已醒来,半阖着眼轻声对青衔吩咐着:“我受伤的事不要让我母亲知晓,那刀上恐怕有毒。”
说完这些话的裴砚安已然到了极限,青衔将人交给府中侍从接手后正欲往里走,突然脚步一顿,拉住一人吩咐道:“里面还有位姑娘,将她......先将她置于偏院吧,没有大人允许不许她出去半步。”
青衔交代完这边便匆匆追了上去。
而那侍从掀开车帘望了一眼,一眼就看见里面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衣衫还有些凌乱。
本来他准备自己将人带进去,可看到此情此景,又想到方才大人身边的侍卫青衔所言,不免有些踌躇。
思来想去他还是让人去喊了几位婢女,将这位姑娘带到了偏院里。
偏院常年无人居住,但屋子却是干净的。
被喊来帮忙的两位婢女瞧着安详睡着的江瓷月,不免带了些好奇的眼神。
“这衣服似乎有些大,不像是女儿家的衣服。”如云小心帮江瓷月褪去宽大的衣裳。
“莫不是大人这次南巡遇到的......”红叶偷偷说道。
二人稍稍对视一眼,却也意会到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他们大人可不曾将女子带回来过。借着烛光细细看着这位姑娘的面容,雾眉淡雅别致,鼻梁高耸,娇唇粉嫩,肤色雪白如凝脂般。
是个样貌顶好的美人。
她们当下决定替这位姑娘梳洗一番,至于衣服,只能委屈她先用一下下人的了。
可在她们打来热水,在替江瓷月擦拭脸颊时,她却骤然惊醒了。
江瓷月睁开眼后惶恐地推开近在咫尺的婢女,手脚并用退到床榻里面的角落里。
又是陌生的环境,还有陌生的人。
江瓷月甚至意识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方才的噩梦中,梦中有无数的人伸着手要将她摁在地上,逼仄的感觉让她无法呼吸。
后颈处还有些隐隐作痛,眼眶中的泪水如决堤一般涌出。
“姑娘?”如云轻声开口,生怕再吓到她。
江瓷月眼前早已被泪水模糊,巨大的绝望和恐惧令她只能将身子蜷缩在一起,难以自抑地抱紧自己的双膝。
她好想阿娘,自阿娘去世,从未像今日这般想过阿娘。
如云和红叶看着她这般,心中都有万般疑惑。
这姑娘现在看起来似乎很怕人,她们还是先退下为好。
“姑娘,这边是热水,奴婢给您放在这边。”如云将面巾放在一边,便和红叶一起退下了。
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江瓷月其实并未听清什么话语,只是将自己埋藏在臂弯之中,以求能获得那么一丝安心。
是以她连自己哭累了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
许是陌生的环境,江瓷月睡得并不安稳。少顷烛火忽而爆出一声轻响,本就睡得浅的江瓷月浑身一颤随即睁眼醒来。
昨夜江瓷月是倚在床的角落睡的,醒来后只觉全身的骨骼都僵硬了一般,动作迟缓且肌肉酸痛。
好不容易缓解了身上的不适,她才缓缓爬到床沿,开始打量身处的这间屋子。
清晨的亮光透过窗棂洒落,屋内清一色是黄梨木的家具,墙上挂着几幅雅致的的山水画。离床榻不远处还摆放着一个鎏金铜炉,丝丝绕绕的白烟正从中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