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皮上似乎还有些手写的字,就是字有点小,含璋得凝神去瞧。
正在她看那些字的时候,福临伸手抚了抚她胸前的头发,亲了亲她的下巴。
他轻声说:“亲政后的那一二年里。朕常在这里读书。一个人来。连吴良辅也不许伺候,只许他在外头站着。”
“朕什么书都能看,什么书也都愿意看。再也没有人管着朕,限制朕看什么不看什么。”
含璋干脆把他手边那本书拿起来,这回看清楚了,那些字应该是和尚写的,似乎是有人把这本书赠给福临的。
她把书摆到福临跟前:“所以皇上,就爱看这个了?”
含璋先前和福临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这隔间虽然小些,但和暖阁里一样,都摆着好多的书,放在墙边高至天花板的书架上。
整整齐齐的旧书,看起来翻阅过很多次了。分门别类的放着,都是福临喜欢的种类。有一块方格里,就放着很多讲佛的书,看那些书的状态,应该也是看过很多遍了。
福临是个很爱惜书籍的人。这些书都旧了,是他看过很多次的,但保存的都很好。奴才们当然更精心的伺候着,因此看起来很整洁。
福临把书接过来,瞧了一眼,就拿在手里,笑着问含璋:“含含,爱看什么?”
含璋伸出食指,隔着虚空点了点几个方格,扬了扬下巴:“我就爱看这几个。”
福临又笑:“经史子集,没一样爱看的?”
含璋道:“我能看。可我不大爱看,看的太多了脑袋疼。”
其实这话就有些超过了。福临想,这天底下的女子,哪怕是那些士绅家的女子,能看书会看书的,又有几个呢?
他的含含一抬手就点了这么多,着实惊人。
福临很惊喜,也很高兴:“看来,朕的含含,能认的字不少啊。”
含璋眨眨眼,心想,能认的字确实不少。但这时候的书看多了她还是会露怯的。
汉字的书,能看一些。汉话也是会说的。这得益于她来自现代。
可那位含璋格格,她能说蒙语满语,可是这读书,就不大成了。
满语蒙语写出来的书,含璋格格就认得启蒙的字,沟通没问题,看书就别谈了。
所以到了含璋这儿,她也就不大会了。
福临却已然觉得特别好,还起了兴致:“你若不会看满蒙的书,朕教你。”
看着含璋忽然抿唇不说话的模样,福临笑出了声。
含璋摸摸自己的鼻子,话多了话多了。谁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给自己增加了学习任务的呢。
可看福临这么好的兴致,又这么高兴,她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可能是这个小隔间里,承载过福临一个人独自奋斗摸索做皇帝的那个时期,他现在再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含璋能够感受到他的一些复杂的心绪。
他的笑似乎都隐没了一些明朗的肆意,而沾染上了在这里滋生蔓延的孤独。
福临也轻轻去摸她的鼻子,手指慢慢落在她的唇上,甚至还轻轻捏了捏她的小唇珠。
对上福临的目光,含璋看见他晃了晃手里的那本书,轻声问她:“含含不爱看这个吗?”
福临想,如果小皇后也感兴趣的话,那该多好呢。他总有些疑问,也总有些心得,想要和他的小皇后一起探讨一起学习。
含璋极大幅度的摇头,甚至都不在意自己的头发甩起来了,就是动作太大有点头晕,她连忙不摇了。
含璋想,她应该表达清楚自己的拒绝和不喜欢了吧?
含璋说:“我不爱看这个。我就是红尘一俗人,爱吃爱喝爱玩爱闹,想要漂亮,割舍不下红尘的一切繁华。我心里太满啦,装不下这些空想。”
含璋心想,我绝不要和福临在讲佛上头有什么共鸣。也绝不要让他有什么错觉,让他以为她可以被培养着和他一起学习。
天下最尊贵的一对跑去学佛讲佛,难道最后两个人一块儿对人世间的一切失望,然后一起遁入空门吗?
想象了一下自己剃光头的模样,含璋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不要。她绝不要。
她不仅自己不想要。这会儿看着年轻的福临,想着一些年后,想着他会做的那些事情。
她原本只是看客旁观的心,也发生了一些改变。她走入到了福临的少年时期,走入到了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生活。
他毫无阻碍的接纳了她。
让含璋在这里有了更多的实感。让她的心里在这个紫禁城里满满的装入了一些东西。
她触摸自己的内心,看到她的心在说,她也不想要福临走上那样一条悦纳自己的道路。那不是好的归路,更不该是一个帝王的去路。
如果人世间让他那么痛苦的话,她又是不是能做些什么,让他少少的沉迷其中,让他快乐一些,让他得到更迷人的体验,以至于不要丢下一切,不要最终逼着自己那么苦那么难呢?
福临深深凝视着含璋。
怀里的小皇后目光凌凌,她的头发放在前头,几乎是落入他们两个人的怀里。
前儿才洗过的,她不爱用头油,也不知是用的什么,头发顺滑馨香,那香气沁人心脾,福临百闻不厌,甚至想把脸埋在她的发间细细嗅闻。
福临把手上的书册合上了,放到了桌案上,他几乎又是用一种赞叹喜悦的目光看着含璋:“含含有慧根。”
含璋就怕听见他说这个话,什么慧根不慧根的,她怕福临下一秒开始拉着她讲佛。
连忙抱住福临,翻了个身,几乎是半个身子都放在他怀里了:“我困了。我要睡觉啦。”
福临的笑容温柔起来,在小榻上,他睡在外侧,护着怀里的小皇后,轻轻抚了抚她的脊背:“好了。睡吧。”
半晌过后,闭着眼睛的含璋幽幽睁眼,对上福临含笑的眼眸,轻声道:“皇上这样,我怎么睡嘛。”
福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夜夜他们都是亲近的。
福临给予她很多,相对的,她有时候累的软了,给福临的就比较少。
福临心疼她,怕她疼,碰她就更少了。很多时候,福临都是自己解决的。
含璋也想,她硬生生的把年轻的皇帝弄成这样,她还是有责任的啊。
先前也不会想那么多。现在两个人贴在一起,这夏日的衣衫轻薄,含璋清晰的感受到福临对她的心思,这小脸红起来的同时,哪还睡得着呢?
明明可以用两个小榻拼起来睡,可福临为了追求亲密,追求原生态,想让她体验他之前的生活,就不肯,非要两个人这样亲近的抱着。
这样就真的有局限,不好做什么太大的动作了。
含璋现在就想,福临老是这样热着,会不会对他的身体有什么影响啊?
他年轻力壮,正是最有体力的时候,但是又不能肆意的对她……这要是真有什么影响,等她准备好了,福临又不行了怎么办?
含璋很为自己的快乐生活担忧啊。
福临正是为含璋深深吸引的时候。
他觉得,每和小皇后多相处一夜一刻,他的心灵对小皇后的着迷就又多了许多。
哪怕是在这个小隔间里,在这个承载了自己少年时光的屋子里,他也不能停止对小皇后的渴念。
可是在心里的某一处,他似乎又不想做些什么。
他清楚的感知,他的心里好像盘踞着凶f兽,若真的放出来,小皇后她承受不住的。
可真要对小皇后做些什么,他又舍不得她疼。
不能尽兴已有多日了,一直忍着怕是还忍得住。若是叫他不忍了,恐怕就真的忍不住了。
饮鸩无法止渴。只可能比以前更渴,更难以满f足。
福临亲了亲含璋光洁的额头:“乖。就这样,睡吧。”
含璋抬眸,看了看福临的眼睛。
他的眼睛墨黑深邃,在虚缓的灯烛里,他的身影火f热又高大,他的存在不容忽视。
他好像不快乐。好像在这个小隔间里,他无法快乐。
含璋的目光轻轻掠过那本放在桌案上被翻阅过无数遍的书册,又停在那个佛格藏书上片刻。
她还就不信了。福临他能割舍掉世俗的快乐吗?
他这么贪恋的人,给他一点回应就闹上一整夜的人,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愿意割舍掉一切快乐的呢?
他现在又没有爱上董鄂氏。又没有尝过失去‘挚爱’的滋味。
含璋决定,让他尝点别的滋味。
她把自己的手送到福临的手里,小鹿般的眼睛里带上了丝丝勾人的热气,她贴近了福临的耳朵。
她几乎是在用气声说:“皇上,我不想睡。”
福临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是,重重握住了她的手。
含璋还是哭了。尽管她的睡裙皱巴巴一团,但是她其实没有被怎样。主要就是她的手。
手臂很酸啊。含璋抹着眼泪,抓着福临的衣襟,福临轻声哄着她的话一句也没有听到。
“你怎么那么久啊。”
“我都说了等一下,你还,还不停下来。”
“我的手指甲都让你折断了。呜呜。”
含含小皇后委屈极了。她养了那么久的指甲尖尖,断掉了。不疼的,福临其实本来很小心的,但是后面就有点失控了。
然后就断掉了。其实当时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因为在断掉的时候,世俗的快乐在一瞬间降临,两个人都没顾得上。
是后来,含璋扒拉她自己的睡裙才看见的。
两个指甲尖尖断掉了。含璋抹着眼泪想,又要重新养了,呜呜。
最重要的是,福临是真的有点失控了。她越哭,他就越凶。可能是含璋的柔软与配合让他很沉浸,似乎有那么些肆意的快乐。
以至于后来含璋看事情不对,叫他停下来,福临没能停下,然后温热,就冲上了含璋的嘴角。
她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呢。下意识尝了一下,福临那一瞬间眸色深的,含璋都下意识往后退了,被他捏着后脖子又搂在怀里了。
睡裙皱巴巴一团,福临抱着她,含璋最后听见一句,对不住。
含璋用手背抹掉眼泪,抓着福临的手,挂着眼泪珠子的小脸看向福临:“为什么要道歉?”
“我又没有怪你。我就是,随便抱怨一下嘛。就是,你有点太凶了。”
这是她自个儿愿意的。福临凶得很,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的。
她可能不想让这小隔间里满架子的书把福临框住了。
福临深深看了含璋一眼,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了,却将他的小皇后抱得更紧了。
他的含含可能不知道,她的一句我又没有怪你。将他心中关着凶兽的牢笼枷锁解开了多少。
他看着怀里的人,还轻轻捏着她的后脖子。
――她大约不知道,她会从他的心里放出什么吧。
缓了一会儿,福临要起身,要人送热水进来。
总是要擦洗一下的。
他――和她的手,可能需要梳洗一下。
福临爱怜地想,毕竟他的小皇后是那么柔软又爱干净的小姑娘。
可敞着的衣裳却被人拉住了。
福临垂眸,对上含璋闪烁的目光:“那个,我困了。先不要弄了。我们睡觉吧。”
含璋强撑一回,这会儿都困得不行了。
福临有些迟疑:“可是你的手――”
含璋脸红:“在你身上擦过了。干净的。”
福临还是迟疑:“那你的脸――”
含璋大脸红,抱住他,把脸埋到他脖子里:“别说啦。睡觉!”
小皇后有点凶凶的。
福临就笑了。睡觉就睡觉。都是用他外头那件衣裳擦过的。擦的可干净了。
可是味道呢?味道能去哪里擦掉呢?
满屋子都是他的味道。
她的脸上,嘴角,手上,都是他的味道。
福临看看怀里的漂亮柔软的人儿,又看看桌案上的灯烛,看看身后的书架子。
唇角勾了勾,目光又落回含璋的身上。
好像,他的心也被填满了呢。
第31章 南愿
含璋睡着睡着, 就忘了她和福临正在乾清宫的小隔间里安寝。
她素来睡惯了大床榻,在乾清宫的偶尔几次留宿,还有坤宁宫的床榻, 那都是随便她翻滚的, 从没有说想滚却被桎梏着滚不动的时候。
现在却这样。想动都动不了, 觉得自己仿佛被捆住了。
含璋挣扎着醒过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面墙的书册, 还有福临含笑的眼眸。
含璋心里哦了一声, 她在乾清宫呢。睡在福临的小隔间里头。难怪这么挤。福临还将她抱得这么紧。
“醒了?”福临显然心情很好。
他今日不用上早朝。也不用赶着去见朝臣,可以抱着小皇后舒舒服服的睡到晨光初亮。
瞧见小皇后迷迷糊糊的可爱模样,福临从昨夜就存在心里的愉悦, 到了今早还在心中摇曳。
“皇上要起身了么?”瞧见福临还在抱着她睡,含璋也挺惊讶的。
福临向来勤政。似今日这样的,怕是很少见的了。
福临轻轻一笑:“朕起来。你若想再多休息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想什么时候起身, 都随你。”
福临是早就醒了的。他是舍不得起身, 所以一直抱着小皇后瞧。小皇后睡在他怀里, 模样安然,他也不敢乱动, 生怕惊醒了她。
可这会儿,真是不得不起来了。
含璋以为福临是不习惯赖床, 也就没有想太多。
直到福临起身后,将敞开的衣裳随意拢了拢, 含璋脸一红, 轻轻撇开了目光, 才晓得福临为什么非要起来了。
这大早上的,确实很容易有火气。尤其是福临这样身强力壮的男人。那衣裳也没拢住什么, 都叫含璋看见了。
昨儿才有过,今早他又……
福临倒是大大方方的,就是瞧见含璋那害羞的小模样,轻轻笑了一声,便到那边梳洗更衣去了。
这要是在龙榻上,或者在她自己宫里,含璋也就理直气壮的赖床了。可这个小隔间里,盯着那一堆佛书藏格,含璋实在是睡不下去,索性也起来。
她坐起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小隔间里都是福临的味道,连她自个儿身上,也都是福临的味道。
这都是昨夜她懒了一回,换来早上的一脸透红。
把小窗扇打开些,反正有透纱遮着,外头也瞧不见屋里的情形,等屋里的味道散掉了大半,含璋才叫了孔嬷嬷进来。
她身上的睡裙被脱下来了,团成一团放在旁边,含璋只穿着小衣,眼巴巴的看着孔嬷嬷:“嬷嬷,又要麻烦嬷嬷了。”
孔嬷嬷笑道:“瞧主子说的。伺候主子,那是奴才的本分。”
孔嬷嬷细心妥帖,先将含璋的睡裙收起来,然后又替含璋更衣,等一切都收拾好了,才叫墨兰墨心进来收拾床铺,伺候含璋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