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这是恼了?
难不成世子爷气他整日不好好当差,光会议论些八卦消息?
风清垂头耷脑地跟在后头,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了。
须臾,裴源行的声音在近旁响起:“你别跟着了。”
风清“哦”了声欲要退下。
“等等!”
风清动作一顿,垂手立在一侧:“世子爷?”
裴源行抬手按了按眉心:“去把月朗叫去我书房,我有话要问他。”
风清应了一声是退下了。
月朗依着主子的吩咐,径直去了居仁斋。
世子爷坐在案桌前,把玩着手里的吉祥结。
月朗半垂着脑袋,等了许久都不见主子发话。
他偷偷瞄了眼面色凝重的世子爷,心中的忐忑更甚。
屋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静默半晌,才听得裴源行开口问道:“你昨日见着青竹了?”
月朗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世子爷,怔忪了一下才回道:“回世子爷的话,小的昨日的确见着青竹姑娘了。”
裴源行抿紧了唇,漆黑的瞳孔里有瞬间的松动,转瞬即逝。
他微阖着眼,指尖摩挲着捏着掌心里的吉祥结:“她……她们过得可还好?”
第四十九章
月朗挠了挠头皮:“过得还好吧。”
他是个老实的, 主子问什么,他绝不敢隐瞒半句,于是想了想忙又补充道, “小的也不清楚, 只是昨日遇到青竹姑娘, 见她笑容明媚,想来她们的日子应该能过得去。”
也怪他胆儿小, 昨日原该上前问几句的。
主仆三人孤零零地住在一栋宅子里, 无依无靠的,指不定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呢。
他眉头紧锁着,脸上的担忧神色尽数落入裴源行的眼中。
裴源行站起身, 道:“你跟我出一趟门!”
月朗乖乖地低垂着头, 跟在他后头出了书房。
守在书房门外的风清见主子是要出门的意思, 习惯使然, 忙跟了上去。
裴源行脚步一顿,半眯着眼看向走在后面的风清。
风清在他的注视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世子爷这气还没消哪?
裴源行沉声道:“你留在府里!”
风清留在原地, 讪讪地抓了抓耳朵。
世子爷是不是见到他就心烦, 觉得他嘴碎太聒噪, 不耐烦带着他一道出门办事?
哎呀呀,真是冤死他了, 下回便是打断他的腿,他也断不会在世子爷跟前再多嘴什么了……
裴源行上了马车, 月朗这才反应过来他还不知道主子要去哪呢, 忙隔着车帘耿直地问了句:“世子爷, 您这会儿要去哪儿?”
裴源行将车帘挑开一角, 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车壁:“知道她住哪儿吗?”
月朗傻愣愣地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世子爷问的可是少夫人现住的地方?”
裴源行极轻地“嗯”了一声。
“世子爷,您安心坐着便是, 小的自会在一旁提醒着车夫。
裴源行紧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些许,抬手放下了车帘。
马车行驶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后缓缓悠悠地停下了。
裴源行掀开车帘,月朗已跳下马车提醒道:“世子爷,胡同太窄,马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在胡同口了。”
裴源行抬眸看向胡同的更深处,言简意赅:“哪家?”
月朗愣了一息,才领会主子是在打听青竹姑娘她们住的是哪家。
“回世子爷的话,进了胡同往里走第五家便是了。”
裴源行微微颔首,继而又命道:“你留在此处,不用跟着我。”
月朗虽不懂主子为何这般叮嘱他,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留在了原地,立在马车旁,看着裴源行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
裴源行径直来到了宅子前,却迟迟没有动作。
隔壁的一位大娘提着篮子刚好出门,见旁边那户人家的大门前站着个男人久久不曾离开,警惕心顿起,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找谁?”
被人撞破在此,裴源行面上难免露出几分窘迫。
大娘见他默不作声,心里愈发没底,忙又追问了一句:“你可是要找什么人?”
裴源行藏在袖中手指攥紧了些,脸上却佯装淡然地道:“姚先生可是住在此处?”
大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披了件灰鼠皮斗篷,言谈举止间又透着一股世家贵族才有的矜贵气质,一看就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人物,心里便不知觉地卸下些防备。
“您记错了吧,这里没有哪户人家是姓姚的。”
闻言,裴源行眉宇间渐渐染上一层郁色。
大娘见他如此,以为他当真是在犯愁如何找到他口中的那位姚先生,不由得起了几分想要帮他的心思。
“这宅子里住的是一位夫人,姓云,没听闻她家里有什么姓姚的亲戚。”
裴源行漆黑的眼睛被浓密的睫毛半敛着,喃喃道:“姓云?她在此处可是住了很久了?”
大娘是个热心肠子,此刻对他的防备心已减去了不少,话也不免多了起来:“倒是还没住进来多久,也就是这几日刚搬来的。”
裴源行又道:“宅子可是租赁下来的?”
大娘摇了摇头:“不是,宅子是买下来的。”她眉头微皱,沉思了两息,“是上个月的事,我记得牙人带着一个人过来看宅子,几天后,便听说宅子卖了。”
裴源行目光一沉,半晌才自言自语了一句:“上个月?!”
上个月云初就盘算着和离的事了吗?
他无声地扯了扯唇,笑意到了嘴边,尽数化成了满腔的苦涩。
也是,她不是前世便已打定了主意想要跟他和离的吗,这会儿他又在吃惊些什么。
大娘忙接口道:“可不就是上个月的事。”
大娘见裴源行还是一副失落模样,于是又开口道,“公子,您定然是记错了,您要找的那位姚先生肯定不住这儿。”
大娘的声音生生扯回裴源行的思绪,他朝大娘微微颔首,侧目看向了隔壁的宅子,只瞧了一眼,便又匆匆收回了目光。
大娘目送着他离开,忍不住咂了咂嘴。
也不知这位公子找姚先生是何要紧事,看他一脸的愁容,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姚先生。
裴源行垂眸看着脚下,脚步有些缓慢。
他也不清楚自己在磨磨蹭蹭些什么,巴巴跑来这一趟,不过是确认了一桩他早就该明白的事情罢了。
身后倏然传来“吱呀“一声,他心跳如鼓,转身朝身后望去。
是那位大娘关了大门。
一双发亮的眸子瞬间又黯淡了下去,他再度转过身去,脊背虽依然挺得笔直,朝胡同口走去的脚步却透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快步回到马车前,矮身钻进了马车里,“啪”地一下甩下了车帘。
月朗等了良久,也不见主子发话,他瞅了瞅虽穿得极厚实仍被冬日里的寒风冻得缩紧了脖子的车夫,心下不忍,隔着车帘问道:“世子爷,咱接下来……是要去哪?”
裴源行微阖着眼,无力地倚靠在车壁上,半晌才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回府吧。”
马车吱吱呀呀地行走着,一下又一下地在他心口上戳一记。
姨娘丢下他了、姚嬷嬷背叛了他,现如今就连他以为会和他白头到老的云初也不要他了。
不要便不要吧,这么多年他都孤身一人挺过来了,此次他也定然能熬过去……
云初在年家胡同安安稳稳地住下了。
鲍掌柜果真办事妥帖,寻的这处地方很是不错,安静,且街坊邻居也都是些老实人,尤其是住她隔壁的米大娘和她的新赁户青儿姑娘。米大娘是个顶热心肠的,见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带着两个丫鬟独住,怕她照顾不好自己,时不时地会好心提醒她几句,隔三岔五地还总会带些她亲手做的吃食过来,让她也跟着尝尝鲜。那新房客青儿姑娘虽不是个性子热情的,但见到她总会对她微微颔首。
这日云初用了早膳,开始着手做铺子里要的香薰。
眼下她的香料铺子刚开门营业没多久,生意暂时还没什么起色,不过有客人买了她的香薰香露后,又来了店里,说还要再买些回去送人。
看这势头,若是她好好做下去,铺子里的生意应该会越做越好的。
青竹进屋禀道:“二姑娘,湘玉姑娘过来看您来了。”
云初喜出望外地看着青竹:“湘玉来了吗?快请她进屋来吧。”
人还未进屋,已透过门帘传来顾湘玉的声音:“云初!”
云初站起身迎了上去,又惊又喜地道:“湘玉,你怎么过来了?”
顾湘玉嗔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你搬出来住,这么大的事,我岂能不过来看你?”
“今日我可是专程给你送乔迁礼来的。”她将抱在怀里的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朝云初面前递了递,歪着头道,“你可别看它长得小,倒是极机灵警觉的,夜里有它在你院子里守着,我也能放心些。”
云初心里有些发怵,吃不准它会不会认生咬她一口,那小狗见了她倒像是见了亲人一般,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掌心,没有半点抗拒的意思,云初遂放了心,伸手接下了它,小狗的脑袋在她怀里蹭了几下,便任由她抱着乖乖不动了。
顾湘玉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我大哥厉害,我家那大狗养了一窝子的崽,大哥挑了半天才挑中了它,抱去他院子里养了那么些日子,今日小狗见了你便跟你如此亲近,那我愈发放心了。”
云初弯了弯眉,紧紧地搂住了顾湘玉。
湘玉送的乔迁之礼送的很上心。
倒是她大意了,年家胡同虽是个清净之处,可家里没个男丁,总归还是谨慎着些好,如今有了狗子守着,她和玉竹她们也能安心入睡了。
她抬手撸了撸狗毛,眉眼间透出柔和的笑意:“还没取名字吧?不如我便叫它雪儿吧。”
顾湘玉抚掌笑道:“就叫雪儿的好,名字倒是跟它顶顶相衬的。”
两人坐了下来,玉竹端来了茶水和点心。
顾湘玉放下茶盏,想要问云初现如今过得可还好,但又犹豫着不敢开口,怕一个不慎会惹她伤心。
云初都和离了,侯府里的日子谅必也不好过,既然都已经过去了,还是莫要再提起的好。
她转念一想,便又提起了另一桩事。
“今日我过来,贺你乔迁是一层,另外是想请你过几日去咱家赴宴。”
“赴宴?”
“我那大堂嫂给我大堂哥添了个胖小子,大伯父和大伯母高兴坏了,已发了请帖要大家过去吃满月酒呢,我心想着我们俩可是打小就认识的情分,便是要送请帖,我也该亲自来一趟才是。”
云初敛了几分笑意,轻声道:“湘玉,你大伯父和大伯母家里有了喜事,我原是该前去祝贺他们一番的。”
她垂眸看着漂浮在上面的几片茶叶,“只是你也知道,我如今刚和离,此次的满月宴我还是别去凑热闹的好,免得有哪位宾客见了我心里不舒坦。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好好的喜庆日子,本是一团高兴的,却弄得大家都扫兴,反倒不好了。”
顾湘玉低微地叹了口气。
此番话虽听着残酷,却都是实在话。
女人不易,明事理的人固然有,但终归会有那么几个人惯爱在背后道人是非的。
何况云初又跟裴世子和离了,那些人可不会觉着是北定侯府的人苛待她,让她在侯府过不下去了,只会疑心是云初犯了什么极大的过错,幸而裴世子大度,才没对她下了一纸休书,而是写了份和离书,从此与她再无瓜葛。
如此想来,云初还是不去满月宴为妙。
顾湘玉勉强挤出一个笑:“我母亲可念叨了你好久了,原本还盼着此次能跟你见见面说说话呢,眼下看来,只怕是不能如愿了。”
云初笑着劝道:“你也别叹气了,再过个一年两年的,你也要嫁人了,到时候呀赶紧给伯母生个小外孙或外孙女,她肯定会开心得很。”
她恳切地望着顾湘玉,脸上的笑容愈发清丽婉约,“到了那时候,我肯定送上双倍的份子钱,在你孩子的满月宴上多喝几杯!”
顾湘玉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耳尖也染上了一点红:“云初,我跟你说正经事,你倒趁机打趣我。”
她抬眸看着云初,“我嫁人啊还早着呢,大哥都还没娶亲呢,哪就轮到我这个当妹妹的了!”
云初心想着,倒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忙点了点头,赞同道:“这倒也是。”
顾湘玉偷偷打量了一眼云初,见她面不改色地啜了一口茶,半点没将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往深处想。
眼下云初刚和离,自然是没那心思去考虑再嫁的事。
罢了,此事委实也急不得,总之大哥清楚他对云初的心思,云初也已然是自由身了,现如今的情形已比先前不知好了多少倍。若他们有缘,云初早晚会嫁给大哥,成为她的大嫂的。
第五十章
心里头多了几分踏实, 顾湘玉也不再提及此事,转而又跟云初闲聊起了其他事。
两人边聊边吃着茶点,顾湘玉倏然说道:“我也出门好一会儿了, 母亲合该担心我了。”
云初出言挽留道:“湘玉, 不再多坐一会儿吗?”
“你如今刚搬来住, 定是还有许多事要忙,横竖我已知道你就住在此处, 又没了旁人拘着, 我改日得了空了就来看你,到时候咱俩再好好聊聊。”
见她说得有理,云初也不再坚持, 正要起身送她出了屋门, 忽而想起一件事, 忙开口道:“湘玉, 你且等等,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话落, 她转身进了里间, 须臾, 便又捧着一个香枕回来了。
“这里头放了我调制的香料,你不是一直说伯母平日里总是睡得不安生, 不如枕着它试试,也好每日睡个安稳觉。是药三分毒, 那药多喝了终归对身子不利, 这香枕不管是不是真顶用, 总比喝药强。”
顾湘玉弯了弯唇, 欣然收下了。
她拿起香枕细细打量了一眼:“母亲定会欢喜得很。”
她看了看云初,嗔怪道, “这下母亲愈发要念叨了,埋怨为何你不是她的女儿,倒让我投胎在她肚子里,我这个亲生女儿跟你一比,反倒变成假的了!”
云初听她说的委屈,忙搂着她说:“你呀,就爱吃醋!你白想想,伯母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自然是疼你的。你也别埋怨我厚此薄彼,我这里有一个香囊,还有一瓶香露,都是送你的,你快看看可还喜欢?”
顾湘玉收下香囊和香露,将香囊凑近鼻尖嗅了嗅,奇道:“这里头放了什么香料,怎地这般好闻?”
更难得的是多闻几下也不觉得香气浓郁,只觉得清新雅致,便是脑子和身子都跟着感到舒畅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