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如今我自己打理着一间香料铺子,每日总想着能不能调制出来更好的香料。你既然喜欢那便更好了,往后你若是还要其他什么香露香膏的,尽可来我这儿问我要。”
“眼下你自己独自一人在外头居住,平日里还要忙着打理铺子里的生意,可有觉得麻烦或是力不从心?”
云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近来虽天气寒冷,今日却难得是个有日头的晴天。
“如今我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过日子,还能专心致志地做些我自己想要做的事,不用再依靠谁才能把日子过下去,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一直就是我想要过的。”她眉头舒展着,脸上带着几分许久未展露过的悠闲自在,“我一点都不觉着麻烦或是力不从心。”
顾湘玉怔怔地看着她,眼中忽而溢出了一点笑意。
她们俩自小一起长大,云初说的是真是假,她一瞧便知。
云初真心觉得自己过得好,她自然替她高兴。
她踌躇了几息,想要问的话语在嘴里来回滚了好几遍,只吐露了半句便又止住了口:“云初,那你跟裴世子……”
云初终是跟裴世子成过亲,她也是见过那位裴世子的,端的是一表人才,两人日日朝夕相处,云初当真舍得离开裴世子,对他无半分情意吗?
云初垂下眼睫,低声道:“我跟他,终究是过不下去的。我自己有错,不该起了利用世子爷的念头。我存有私心,又从未对他付出过真心,我又怎可能过得幸福?和离于他,于我,都是最好的出路。”
是她对不住他,别有用心地嫁给了他。
他不曾对她下过休书,她却前脚解决了沁儿的终身大事,后脚便提了和离。
依着裴源行的性子,他应是恨透了她吧……
裴源行下了值,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稳稳当当地行驶着,马夫忽而听得坐在马车上的裴源行屈指敲了两下车壁,扬声命道:“停下!”
马夫依言勒紧了手中的缰绳,马车缓缓停在了几丈之外。
帷帘被人掀开,裴源行动作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小厮风清紧紧跟上:“世子爷,您有何吩咐?”
“让马夫先回府吧。”
风清一脸的懵懂地来回看着主子和马车:“马夫回去了,那您呢世子爷?”
这大冬天的,世子爷受着伤,不坐马车回去,难道是要顶着冷风走回去吗?
裴源行瞥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一贯的风轻云淡:“我随处走走,你不用跟着,跟马夫一道回府吧。”
风清想起前几日自己多嘴惹恼了主子,虽心下疑惑,哪敢多问什么,忙垂首应了声是,折回到马车旁,随马夫一道离开了。
裴源行立在原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信步行走在街上,两腿像是自己认得路一般,牵引着他一路去了年家胡同。
眼瞧着胡同口便在眼前,抑制不住的悔意不断地往上翻涌。
既然心里清楚她并不心悦他,他为何还要巴巴地跑来这里,来了又能做什么?
他眼眸黯淡下去,转身欲要离开,却在看清停在胡同口的马车旁的身影时顿住了。
顾礼桓来此处做什么?
晃神间,顾礼桓已看见了他,颔首朝他打了个招呼。
裴源行动作僵硬地挺直了脊背,不甘示弱道:“顾郎君缘何在此?”
他眉峰微微一挑,语气里带着点掩饰不住的敌意,“可是在此处等人?”
顾礼桓面色如常:“我来探望一位朋友。”
裴源行几不可查地冷哼了一声。
朋友?!
好一句轻描淡写的解释!
他看着顾礼桓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朋友?巧了,我也是来看望一位旧友的!”
他说出“旧友”二字时,咬字带着一点别样的意味。
顾礼桓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悦,静默了片刻,才点头附和道:“那果真是巧了。”
两人如此交锋了几句,顾礼桓已然明白跟对方没法交好,遂歇了这心思,立在马车旁干等着。
今日送乔迁之礼过来,他原想过跟着妹妹湘玉一同去看望云初的,只是现如今云初刚和离,本就容易遭人非议,他一个外男贸然登门拜访,终究于她的清誉不利,是以他只得留在马车旁,让湘玉一人进了屋里。
他这厢还在思虑云初会不会喜欢他挑选的那只小狗,裴源行已不动声色地睃了他一眼。
见顾礼桓无半点离开的意思,他抿紧了唇,负手立在原地。
顾郎君这是在跟他较劲?
以为有了青梅竹马的情分,便能让云初对他另眼相看吗?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如木头人一般杵在马车旁谁也没挪地。
日头一点点落下去,太阳带来的暖意逐渐减弱,久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愈发觉得冬日的风寒冷刺骨。
裴源行常年习武,身子骨自然强健,远非旁人能比,一阵阵冷风吹在身上,倒也不至于让他冻得受不住。
他心念微动,侧目扫了一眼顾礼桓。
光会念书的文弱书生,也不知顶得住顶不住冬日里的寒气。
若是受不住,还是莫要逞强的好。
正想着,开门声想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女声:“湘玉,得了空,我再去探望你和伯母。”
裴源行扭头望去。
自那日和离后,一别数日,今日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她的神情不似在府里时那般淡漠,眉眼间俱是欢快明媚的笑意,将她柔美的面容衬得愈发温婉。
顾湘玉娇憨一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母亲,连我这个跟你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姐妹也比不过她!”
云初伸手拧了拧她的脸颊:“你呀你,顶没良心,送你的那个荷包可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顾湘玉一边躲,一边咯咯笑个不停,偏头间,眼尖地看到马车旁的那两个男人。
她忙开口唤了一声“大哥”,打量裴源行的目光却透着几分疑惑和诧异。
这不是裴世子吗,他怎么也来了此处?
莫非是为了云初……
她收回目光,默默看了一眼云初。
云初这会儿也已看到马车旁立着的裴源行和顾礼桓,也不知两人是不是闹了什么不愉快,面上皆露出一丝不悦。
云初脚步一顿,微愣了一瞬。
裴源行怎地也跟着顾大哥一同过来了?
顾礼桓看着云初,眼底瞬间溢出些许笑意,颔首道:“云初妹妹。”
云初压下心里的疑惑,笑了笑道:“多谢顾大哥送的这只小狗。”
顾礼桓见云初怀里抱着他挑选的那只小狗,嘴角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云初妹妹无须客气。”
他停顿了两息,怕云初误会他不愿见她,赶忙提起了自己的来意,“今日我是陪湘玉一道过来的,可想着终是不大方便,所以便在此等湘玉出来。”
裴源行心里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果然是知根知底的人,深知云初是什么脾性,便在她面前佯装好人。
伪君子!
被某人暗骂伪君子的顾礼桓扫了一眼被云初抱在怀里的小狗,温声问道:“这只狗可还听话?”
云初抬手顺了顺狗毛,弯着唇道:“它极乖,见了我也毫不认生。”
顾湘玉在一旁插嘴道:“大哥,云初见了它便很是喜欢,已帮它取了名字,叫它雪儿。”
顾礼桓眉梢微微一抬,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雪儿,果真是个好名字!”
裴源行顿时脸色一沉。
呵,还给狗子取了名字!
名字取的好又如何,长得这般小,哪能护得住云初的安全?
倘若真遇到什么歹人,也帮不了云初分毫,能不给云初拖后腿,已属万幸。
金榜题名,高中探花,不过如此!
他这厢兀自瞧顾礼桓百般不顺眼,另一头顾礼桓已出言问道:“想来湘玉已跟你提过了,再过几日便是我大侄子的满月宴,不知能不能有幸见到云初妹妹?”
云初抿了下唇,还未开口,顾湘玉便已忙着回道:“云初她不去了。”
闻言,顾礼桓眼神暗了暗,看着云初道:“母亲许久未曾见过云初妹妹,很是挂念,改日若有机会,还希望能看到云初妹妹登门拜访跟母亲一叙,”
裴源行斜睨了一眼顾礼桓,漆黑的瞳孔里敛着所有情绪。
呵,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耐,便把自己的母亲也给搬了出来,是想着拿自己的母亲当借口跟云初套近乎吧?
好好的男儿,却句句心机深重,绝非什么良配!
顾湘玉拍了拍被她捧在怀里的香枕,嘴角上扬:“云初心里也挂念着母亲,知道母亲难以安睡,还特意送了一个香枕给母亲呢,可安神助眠。母亲有了它,谅必无须再喝那些安神药了。至于我呀,今日得了一个香囊和一瓶香露,还是云初亲手缝制的香囊呢。”
顾礼桓生就一副好相貌,只温润一笑,便显得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他垂眸凝视着云初,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云初妹妹费心了。”
裴源行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那日他在书房里,明着暗着要云初帮他缝制一个香囊,云初却满心不愿,推三阻四。
如今,她倒肯送香囊给旁人了。
第五十一章
顾礼桓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
自那日在茶楼道别,不过数日,他便已得知云初跟裴源行和离, 搬离了侯府。
他以为她会回云宅与她娘家人同住, 岂料她却另外找了个住处独自住下了。
他很想问她, 她决意和离,可是因为在侯府受了太多的委屈, 觉得府里的日子再也过不下去了?
现如今她一人独居在此, 可还过得惯?
倘若哪日他去云家上门提亲,她可愿意嫁给他?
不是为了他母亲和孟氏多年前的口头之约,而是因为她。
满腹的疑问, 却在看见裴源行杵在一旁迟迟不肯离开后, 半句也没法问出口来。
罢了, 云初妹妹刚搬来尚未多久, 他一个外男还是莫要在此多逗留的好,免得损了她的名声, 最后吃亏的还是云初妹妹。
他一个男人, 护不住她已是不该, 哪能再给她添乱,为了他而遭人非议?
顾礼桓关切地望着云初:“时辰不早了, 我和湘玉叨扰许久,这便告辞了, 改日再来看望云初妹妹。”
云初仰头看了看天色, 天色已近黄昏, 果真已经挺晚了。
她从马车上收回目光, 叮嘱道:“顾大哥和湘玉路上小心,回去后还请替我问候一声伯母。”
顾礼桓点头笑道:“云初妹妹放心, 我一定把话带到。”
顾礼桓侧目扫了眼如木头人一般的裴源行,见他无半点要告辞的意思,心中觉得不妥,怕裴源行连累到云初的清誉,主动走上前去提醒道:“裴世子可是徒步过来的?可要我们捎你一程?”
裴源行狭长的眼眸静静地回视着他,眼底溢出丝丝冷意:“不劳顾郎君费心。”
闻言,顾礼桓眉头不由皱起,只觉得此人颇不识趣,却又苦于没什么立场强逼着他离开,只得疏离地点了点头,带着顾湘玉先行离开了。
裴源行立在原地,盯着顾礼桓兄妹俩上了马车,看着车夫挥起马鞭,马车逐渐远去,直到完全看不见马车的踪影,才卸下了心中的防备。
他缓缓转过身来,一回头便对上了云初略显疑惑的目光。
他瞬间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窘迫和失措,垂在身侧的手指收拢成拳。
方才他一心提防着顾礼桓,生怕顾礼桓跟云初有过多的接触,眼下顾礼桓兄妹俩一走,他反倒不知该如何面对云初了。
叫他该如何跟她解释,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为何执意要来此处。
他这厢只觉得自己无从说起,云初本就因和离一事对他心怀愧疚,一时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原是她对不住他,利用他的世子之位,逼迫父亲和邢氏不得不在文书上签字画押,从此再不得插手沁儿的婚事。
挟恩图报的固然是父亲,可若真要算起来,她也不比父亲好到哪里去。
她从未对他付出过半点真心,打从恢复前世记忆的那一日起,她便已盘算着跟他和离,既然都决意和离了,便该早些跟他说清楚,她却为了一己私心一味地拖着,害他白白蹉跎了时间。
一时间两人皆不知该如何开口。
静默了片刻,云初向裴源行福了一礼,刚要回去,便听见他在身后喊道:“云初!”
她身形一顿,回过身来:“世子爷是有什么事吗?”
裴源行晃了晃神,定定地看着云初。
和离与否,他在她眼里,永远都只是她不愿靠近半分的“世子爷”。
他收回思绪,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将它朝她面前递了递:“我见你将这块玉佩留在了匣子里,为何不将它带走?”
云初从玉佩上收回目光,抬眸看着他的眼睛:“世子爷,这块玉佩本就不是我的,我自然不该将它带走。”
裴源行艰难地勾了勾唇,却难掩心中的苦涩:“那是我送你的生辰礼,既然送了,那便是你的东西了。”
云初的脸上闪过几分错愕。
那日他不是说,他的好兄弟硬要他跟着一道买玉佩,他被缠得烦不过,便随便拿了一块玉佩,因那玉佩是什么花的花纹,他自己戴着不合适,便将玉佩给了她吗?
见她仍犹豫着不肯接过玉佩,他顿时沉下脸色,语气里满是她早已见惯了的蛮横霸道:“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他上前两步,不由分说地将玉佩塞在了她的手心里。
多日不见,他还是那个行事强悍的他。
“你若是不要,扔了也行,我既是送你了,便不会再转送给旁人!”
平平安安……
他一直都只盼着她能保得平安,不要再如前世那般枉死。
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无助。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匆匆离开了胡同口。
云初垂下眸子,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玉佩。
自裴源行那日将玉佩送给她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块玉佩。
白皙的指尖从玉佩上一寸寸抚过,眼下她才看清,玉佩上刻着一朵牡丹花。
牡丹花……
云初眸光微闪了一下,捏紧手中的玉佩,抬起头来。
裴源行早就已经离开了。
曲水酒楼。
两位年轻男子端坐在雅间里,一人穿着件石青色锦缎袍子,一人穿着件殷红色团花纹杭绸袍子,两人样貌俊美,一看便知是出身高门的公子。
韩子瑜扫了眼只顾埋头喝闷酒的男人,咂嘴道:“哎,今日可是你约我来此处喝酒的,怎地我还没喝上,你倒先喝上了?待会儿你可悠着点,咱俩可早就说好了,今日这一顿得你请,算起来你还欠我一顿至今没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