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国纲气的骂了一句“狗杂/种”,可却不敢离开,只老老实实在帐篷外等着。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也过去了。
可皇上依旧没派人请佟国纲进去,若换成寻常人,早已吓得跪于帐篷外,可他倒好,如今心里惶恐没多少,却是不悦更多,当即就喊了个小太监进去传话:“……既然皇上没空见我,你与皇上说一声,我明日再来。”
言毕,他竟是转身就走。
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时,皇上正在考问四阿哥近来启蒙情况如何,只淡淡道:“朕知道了。”
映微瞧皇上面上半点波澜都没有,隐约也猜到皇上怕是容不下佟国纲了。
皇上心意已定,就并未继续思量这事儿,赞许看着四阿哥道:“……前些日子你只识得数千字,朕听你平娘娘说如今你已识得两千余字,看样子是平日里下了苦功的,做学问就该如此,一日不辍方能愈发精进。”
四阿哥恭敬道:“多谢皇阿玛夸赞,也是平娘娘日日教导有功。”
皇上看向他的目光愈带欣喜。
映微瞧见六公主早已坐立不安,那小屁股扭来扭去的,只道:“好了,你们出去玩吧,不过得记得,不能走远了。”
六公主连连应是,一副生怕皇上和映微反悔的样子,拽着四阿哥的手就往外头走。
如今正值傍晚,秋高气爽,草地广袤无垠,一望无际,天边的夕阳更是好看。
六公主无拘无束惯了的,但四阿哥却小心谨慎,生怕出事,只敢带她在附近转转,转的六公主小嘴一瘪,差点就要哭出来。
四阿哥见状,只道:“六妹妹,不如咱们去找太子哥哥玩吧?我们好久都没见到太子哥哥了!”
小孩子不懂什么叫刻意疏远,只以为太子就像映微所说的那样,近来太子太忙,所以没时间来储秀宫。
所以他就想着既然太子哥哥没时间,他们去找太子哥哥就好了。
六公主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太子,当即直拍手称好。
可等着他们到了太子所在的帐篷,却不见太子,四阿哥一问这才知道太子与大阿哥相邀去赛马了。
六公主一听这话,当即又是嘴巴一瘪,吓得四阿哥忙道:“六妹妹这几日不是喜欢玩捉迷藏吗?不如我们再来玩捉迷藏吧?”
六公主的金豆子这才没掉下来。
四阿哥叫六公主先躲起来,六公主躲在了帐篷后面,四阿哥一眼就瞧到了她,却还装模作样找了一番才将她找出来。
六公主高兴的不行,奶声奶气道:“四哥哥,到你了。”
四阿哥环顾周遭一圈,就躲在了太子帐篷里的屏风后面。
因这地方宽广,四阿哥躲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六公主找过来,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出来时,就听见了太子的声音。
他眉眼一喜,正欲迎出来时,却听到太子道:“……皇阿玛平安无事是好事,我听你的意思,好像巴不得皇阿玛出事似的?”
四阿哥脚下的步子一顿,只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来:“奴才自不敢盼望皇上出事,可奴才对您的心思您难道还不知道吗?若这个时候皇上驾崩,您就能继承大统,虽说如今您的位置依旧稳固,可随着皇上的儿子越来越多,谁能保证储君之位永远是您的?”
四阿哥记得这声音,这人好像叫完颜嬷嬷,从小照顾着太子长大,在毓庆宫很是体面的一个人。
太子没有接话。
完颜嬷嬷却又道:“不说别人,若是平妃娘娘假以时日诞下皇子,奴才只担心皇上会将太子之位送给她的儿子,太子莫要嫌奴才唠叨,奴才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您好啊……”
太子不耐烦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我都知道。”
说着,他更是心烦意乱道:“就算平妃怀有身孕,不一定能生出儿子来,退一万步说,宫中折损了不知道多少孩子,她有了身孕,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都不一定了……”
四阿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是太子哥哥说的话?
声音中不带有半分感情,还是那个与平娘娘亲密无间的太子哥哥吗?
好在很快太子就换了身衣裳,前去给皇上请安了。
四阿哥连自己怎么走出帐篷的都不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紫禁城中人心淡薄,没想到太子哥哥也是如此。
六公主方才一直在帐篷外找他,找了半天没找到,如今瞧见他一把就将他拽住,嘟囔道:“四哥哥,你跑去哪里了?我方才找你找了好久,太子哥哥回来了都没瞧见你。”
她说起这事儿只觉得委屈巴巴:“四哥哥,咱们不是说好要去找太子哥哥玩吗?这下好了,太子哥哥去给皇阿玛请安了,他又走了……”
说着,她也意识到四阿哥脸色有些不对劲,拽了拽四阿哥的袖子道:“四哥哥,你,你怎么了?你可是不舒服?”
四阿哥这才缓过神来,扯出几分笑道:“我没事,就是方才吹了风,脑袋有些疼……”
这下,他不光觉得太子可怕,甚至觉得这周遭的一切看着都有几分陌生,只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免得平娘娘担心。”
等着他们折身回去时,太子正好与皇上请安,言辞恭敬:“……都怪儿臣贪玩,方才与大阿哥跑马跑得太远,没能及时赶回来,儿臣一听说您遇刺的消息后就匆匆赶回来了。”
“敢问皇阿玛如今觉得可还好?那些刺客都抓住了吗?若是抓住了,就该将他们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皇上当着孩子们的面不愿多说这事,直道:“那些人已经被就地正法,朕无大碍,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倒是你,今日你可有什么收获?与大阿哥跑马谁赢了?”
“您没事儿就好。”太子面上这才浮现几分笑意,恭恭敬敬道:“儿臣射了一只獐子,大阿哥射了一只鹿,至于跑马,两人应该是打成了平手,儿臣想着自己若再大些,定能赢过大阿哥的。”
说着,他又道:“今日是儿臣第一次围场射猎,方才儿臣已要御膳房将儿臣所猎的獐子做成锅子,待会儿送来给您尝一尝可好?”
皇上甚是欣慰点点头,可旋即却道:“朕手臂受了伤,你平娘娘不准朕吃这些油腻的东西,你们用就是了。”
太子低下头,眼神一暗,心道皇阿玛果然对平妃言听计从,看样子完颜嬷嬷的话没有错,若平妃生下儿子,只怕皇上心里眼里便不会再有他。
皇上免不得多叮嘱太子几句,叮嘱他若再要出去跑马射猎要小心些,身边得多带几个人才是……
四阿哥站在一旁,直到这个时候仍不敢相信方才帐篷里的话是从太子嘴里说出来的。
映微知道太子这些日子与自己疏远不少,但她并非喜欢勉强的人,见太子与皇上说话,便带着四阿哥与六公主先回去了。
一路上,六公主依旧是叽叽喳喳的:“……四哥哥说半路上吹了风,身子有些不舒服了。”
这可将映微吓得够呛,这个年代一场风寒就能夺人性命,当即就要请郑院判来给他瞧瞧。
四阿哥忙道:“平娘娘,我没事儿的。”
可映微还是不放心,带着四阿哥先回去他的帐篷,安顿下来之后还是请郑院判过来一趟。
待郑院判说四阿哥无事后,映微还是有些不放心,只吩咐内膳房送些姜汤过来,更不忘对照顾四阿哥的乳娘嬷嬷们道:“……如今早晚温差大,添衣减衣要及时,若是受寒或者受热都会让四阿哥不舒服,你们得仔细些,四阿哥性子沉稳,若有个不舒服兴许不会说,你们若发现不对劲一定要及时告诉本宫。”
几位乳娘嬷嬷连声应是。
四阿哥更是欲言又止。
映微一眼就瞧出他的不对劲来,只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吗?”
四阿哥摇摇头,可想了想还是道:“我没有什么话要说,我只是觉得平娘娘您这样好,好人有好报,你一定能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若是有人要害您,我绝不答应。”
就算将他这条命豁出去,他也在所不惜。
先前,他从未得到过任何温暖,所以,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份美好,哪怕是太子也不行。
映微只以为他又瞧见了德妃所以才会有此感悟,并未多想,只摸摸他的脑袋道:“好,平娘娘多谢你了。”
她叮嘱四阿哥好生歇息后,这才离开。
到了翌日,朝中就出了大事。
自视甚高的佟国纲觉得自己昨日受了委屈,并未再来皇上跟前请罪,皇上当众斥责佟国纲当差不用心,纵容刺客闯入围场,降了佟国纲两级,罚了他一年的俸禄。
从正二品降到了正三品,这惩处并不算过分,再者佟国纲大多数时候依仗的乃是自己国舅爷的身份。
但皇上此举仍旧将佟国纲气的够呛,再次求见皇上,皇上依旧未见他。
这可把佟国纲气的哟,酒后大放厥词,直说什么当初他帮衬皇上时皇上尚是个青瓜蛋子,当年对他敬重极了,一口一个舅舅叫的甜滋滋的,如今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之类的话。
混迹朝堂的人一个个都是人精,隐约也猜到皇上的心意。
这话很快就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了,当即二话不说又连降佟国纲两级,再罚他三年俸禄。
这下倒好,佟国纲就算憋着一肚子火,却也不敢乱说话了。
皇上更是下令要严查此事。
等着皇上即将离开木兰围场前夕,张廷玉已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原来是朱方旦一党妄图刺杀皇上,想着若皇上驾崩,他们就能借势推翻大清,打着反清复明的由头重建明朝……
皇上一怒之下,命张廷玉歼灭朱方旦一党。
这件事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映微再一次见识到了皇上的铁血手腕,只觉得这位千古一帝还真是名不虚传。
但也是因为这事儿,,不管是朝堂内外还是后宫上下,人人是屏气凝神,生怕皇上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唯有佟佳贵人是个例外。
映微这一日再次瞧见佟佳贵人在帐篷外晃荡,脸上带笑,不由问上她两句:“佟佳贵人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怎么这样开心?”
佟佳贵人一开始有几分害怕映微,与她说过几次话后很是喜欢这位性子良善的平妃娘娘,如今她们一个日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个闲来无事就过来晃荡,简直比官员们上朝还准备,一来二去的,倒也相安无事。
如今到了映微跟前,佟佳贵人更是半点不惧,压低声音道:“难道平妃娘娘没听说吗?皇上治了嫔妾大伯的罪了!”
这话中带着喜气,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映微笑着道:“你就因为这事儿这样高兴?你想过没有,如今佟佳一族当家作主的是你大伯,你大伯被皇上训斥了,你们佟佳一族面上也无光的……”
“这与嫔妾又有什么关系了?他们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一个个风光时何曾将嫔妾当成过家里人?”佟佳贵人小小年纪,胆小性微的,却是活的十分明白:“如今大伯遭贬,定要四处活动,一时间怕是顾不上嫔妾和嫔妾姨娘,这下,嫔妾想必有几天好日子过了。”
映微被她逗的直笑,等着给佟佳贵人包了两盒糕点,她下去之后,则与春萍道:“这人还是怪有意思的,若是在宫外嫁与寻常男子,这样可爱的性子定得夫君,婆母喜欢,日子何愁不好过?进了宫,这样一个女子倒是可惜了……”
可除她之外,再无人这样觉得。
很快皇上就带着众人班师回朝。
而佟国纲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求见佟佳皇贵妃,从前他在佟佳皇贵妃跟前指气颐使惯了的,如今再到承乾宫还是一样的态度,佟佳皇贵妃哪里受得了他这个气?两人争执不下,佟国纲气的口不择言,气的佟佳皇贵妃当即发作起来。
要知道佟佳皇贵妃如今也不过七八个月的身孕,稳婆压根尚未准备好,吓得彭嬷嬷连声请太医过来。
到了傍晚,佟佳皇贵妃诞下一位公主,公主生下来时只有四斤多,比猫儿还瘦。
可不管怎么说,宫中添丁进口是喜事儿。
皇上闻讯还是赶了过去。
床榻上的佟佳皇贵妃面容憔悴,面上分毫不见喜色,对着皇上面上也无什么笑意。
皇上只当她是因为未能生下皇子的缘故,不由劝慰道:“……公主朕也是喜欢的,你莫要多心,如今你正在月子里,最忌讳劳心伤神,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佟佳皇贵妃却是苦笑一声:“臣妾的身子怕是养不好了。”
她瞧了眼襁褓中的公主,想着方才孙院正等人说话含含糊糊,也知道她的孩子怕是凶多吉少。
既然如此,她并不敢去抱这孩子,如今投入的感情越多,到时候就越是痛不欲生。
可纵然这般,一想到自己怀胎这么久的孩子可能会没了,她就觉得眼眶发酸,说话时都有些费劲儿:“后宫中什么事儿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今日,大伯来找过臣妾,说要臣妾向皇上求情,可臣妾拒绝了他,他口不择言才导致臣妾早产的……”
说着,她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还请皇上还小公主一个公道。”
皇上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佟佳皇贵妃嘴里说出来,像映微这样心思通透的毕竟是少数,更多女子则是家族绑在一起,特别是后宫中的女子,一荣俱荣,一辱俱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