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泽之前奉旨在禹州一带查盐务的账查了快有大半年的时间,直到年前才回的安京。
柳绰有一点不太习惯燕泽和她的说话方式,但燕泽这番话说到底也没有什么问题:“大皇兄客气了,皇兄今日出手已是帮忙,我在此深谢了。”
燕泽看着柳绰客套地向他道谢,带着一丝冷淡的笑意:“新婚贺礼是新婚贺礼,此次相帮是此次相帮,这是两回事,我可没有打算把此事出手算作贺礼。”
柳绰倒也想到了这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燕泽出手自然不会是为了平白无故做好事。
“承蒙殿下相助,我铭感五内,不过救下此人是我个人的一时善意作祟。柳绰只是一介后宅妇人,殿下想要的柳家的回报恐怕不是我能给予的。”
燕泽看见柳绰戒备的表情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想要的不是柳家的回报。”
柳绰黛眉微蹙,不是柳家的难道是燕辉的?那她更不可能也更没有能力替燕辉答应什么。
燕泽微微上前半步,眼中含笑:“你不是说救此人是你个人的举动吗,所以我出手相助不算是帮了柳家也不算是帮了燕辉只能算是帮了你。”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需要你记得你欠了我一次。”
假山周围的灯火很暗,唯有刚拨开云层的月光从透过漆黑的夜色洒向大地,柳绰半个身子都被燕泽的阴影笼罩,她下意识感觉到有几分危险,就像是被猛兽凝视着的猎物一般。
柳绰淡定地退后一步,明晃晃地拉开了她和燕泽之间的距离,她挂起了一张无辜的笑容,真诚地让人难以反驳:“月色如华,我不过夜游赏景之时遇到受伤之人没有忍住善心顺手相帮了一下。说到底,大殿下善心大发之下帮的也不是我,是适才那个受伤之人。我只是一介连好人坏人都不分清遇见受伤之人就下意识想救的无知妇人,大殿下若是想要回报还是去找适才您救的那个人还吧。”
他们在这儿拦了侍卫中郎这么久,那人早也不知道钻哪儿跑了,他现在哪里还能找到人?何况那人百分之一百是柳家的暗卫,就算他真的承诺要回报,他也要考虑会不会是陷阱哪敢接受啊。燕泽看见柳绰故作无辜强词夺理的模样,突然想起了一些旧事,他冷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看得出柳绰的戒备,这种时候继续携恩索惠难免会适得其反。
燕泽笑了一下,恢复了平日里温和有礼的模样,适才隐隐散发的压迫感仿佛只是柳绰的错觉一般,他就像是老友聊天般随口讲道:“盐务之事繁琐又复杂,其中的关系更是千丝万缕,最近压力有点大,开个玩笑,三弟妹不要介意。”
燕泽一会儿怪异一会儿又如此不设防的聊天把柳绰弄得也有些迷糊了,别真是夺嫡压力太大把人逼得神经质了吧——历朝历代也不缺这样的例子。这样倒也还能顺道解释燕泽为何会去和皇后说那番惊世骇语。
柳绰被自己想不明白就自暴自弃般的想法给弄得哭笑不得,她连忙端正了几分自己的态度,不管怎么说人也救下了侍卫中郎也离开了,她和燕泽孤男寡女呆在这里确实不妥,也不知道还会被什么人撞见。柳绰给了一个随意敷衍应对的淡笑,没有接燕泽的话,正准备找个借口告辞离开。
燕泽越过柳绰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视线在远处微微聚焦了一下。
突然,柳绰感觉自己的小腿毫无征兆地抽搐了一下,虽然她很快稳住了身形,但却没来得及避开燕泽伸出来扶她的手。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柳绰听见燕辉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第二十七章
柳绰连忙挣开燕泽扶住她的手, 快速后退了两步拉开和燕泽的距离。燕辉感觉相较于平常柳绰的身形明显显得有些不稳,就像是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身体的一侧,燕辉连忙上前两步伸手扶住了柳绰。
“没事吧?”燕辉听说上官榷找了营中待命的侍卫过来, 他担心柳绰这边会遇到什么情况,解决完那头的事情后就立马赶过来了,“你受伤了?”
“没事, ”柳绰摇摇头,她忍住小腿抽筋般的疼痛, 目光微沉,她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或许会觉得这是意外,但很明显,她不是,她知道某些穴位能让人产生这种抽筋的痛感。柳绰目光沉沉地打量了一眼燕泽,又不留痕迹地扫了一眼假山四周能够藏人的地方。
虽然不是很明显, 但燕泽能感觉到柳绰确实有在向他借力。燕泽有几分狐疑, 但在燕泽面前,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改扶变成了搀搂,尽量让柳绰站着舒服一点。
燕泽看见燕辉来到之后柳绰明显放松了下来,就连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冷淡也肉眼可见地消失了不少,就像是在一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中终于遇见了一个可以值得信赖的人,虽然依然警觉, 但能放心交付后背。
燕泽目光微冷, 但表情还是维持了一向的温和无害,他和善地向燕辉颔首打了一个招呼, 语气倒也很寻常,就是内容总让人觉得说不出来的变扭:“三皇弟来的还真慢啊, 我们可等你好一会儿了。”
燕辉的行事准则向来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对方对他态度温和他也不会主动报之以恶言恶语。虽然燕泽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燕辉也没有多想,说不准是柳绰安排的接应。燕辉客气地回了个礼道谢,并且稍微解释了一句:“那边事情有点复杂,处理起来耽误了。”
燕泽:“......”
他一时不知道是燕辉听不出他别有心意的话更让他心梗还是燕辉真心诚意的道谢更让他无语。
柳绰在一旁没有忍住,故作低眉顺眼的眼中露出了几分笑意。
燕辉不知道燕泽为何突然就哑然了,不过此时此地着实不是聊天的好场合,何况柳绰貌似还强忍着几分不适。他看了柳绰一眼,询问她的意思。
柳绰早就想要离开了,燕泽一整晚都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如今又和燕辉攀谈起来,说不准是因为在她这儿没捞好处想趁机向燕辉携恩索惠,万一燕辉一时搞不清楚状态答应了点什么就不好了。
收到柳绰确认的眼色燕辉向燕泽提出告辞:“夜已深,我们也不再叨扰皇兄的雅兴,就先回去了,皇兄慢赏。”
燕泽保持着一贯的好脾性没有再说什么,就在燕辉扶着柳绰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话虽然是对着燕辉说的,但燕泽的眼睛却是一直瞧着柳绰,眼中还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意:“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三弟妹说,不知道三皇弟方不方便?”
柳绰脸色很冷,适才那些话和行为柳绰或许可以用无意为之来为燕泽找借口,但燕泽这一句明晃晃的陷害她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理由了,就是燕泽故意为之。燕泽当着燕辉的面说这种话,这和直接向燕辉暗示他和她关系非同寻常有什么区别?
但问题是他们两压根没有什么关系!这次撞见完全就是意外!
燕泽很了解柳绰,他看见柳绰冷下来的脸色就知道她会说什么,柳绰能言善辩,此时接过话茬说不定还能直接化解。反正目的也达到了,燕泽微微一摊手,就像是好像突然意识到这么做不合礼似的,但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却又不是那么回事,还带着一点故意火上浇油的意味,他无视了燕辉,笑吟吟地看着柳绰:“好吧,也不是什么很紧急的事情,之后我再找人传信给你。”
柳绰牙都要咬碎了,想要毁掉一个女子的清誉实在是太简单了,她百分百肯定什么紧急的事情什么之后传信都是说辞,然而燕泽这一进一退让她完全错失了和燕泽当场对峙解释的机会。这种事情还不好事后再解释,因为事后无论如何解释都容易越描越黑。
燕辉莫名其妙地看着燕泽一下要单独说话一下又告辞离开,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燕泽的背影彻底在曲径拐角处消失,燕辉才道:“他好茶噢,是我的错觉吗?”
柳绰不解:“茶?”
燕辉:“额,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困难,总之就是一种茶艺。”
柳绰:“......”
燕辉和柳绰互相分享了一下各自的情况,他忽然想起下午在长乐宫时燕泽为了消解魏帝的怀疑给他踢的皮球,突然有些感慨:“看来当皇子还是得有点茶艺在身上啊。”
???
柳绰正在思考燕辉和她讲的上官泓和上官榷那边的情况,没料到燕辉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这又是悟到了什么?
燕辉看着柳绰有点使不上力的脚问道:“你这边是怎么回事?接应完苏玉真后你怎么没回去?”
柳绰:“上官榷反应太快了,我要离开的时候正好撞见扮鬼的暗卫被侍卫射伤,我让他躲进假山想着替他拖延一下时间,没想到燕泽也在那里,我还来不及做过多的反应搜山的侍卫就来了,那暗卫毕竟是柳家的人,能救我还是想救一下,于是就只能硬着头皮去拖住侍卫中郎。”
柳绰这番话讲得很有技巧,她表面是在回答她做了什么,实际却也巧妙地向燕辉解释了她为何会遇到燕泽,同时还通过讲述当时情况危急隐晦地点明了她和燕泽撞见后立马就有侍卫到来,并没有私下独处的时间。
然而燕辉的心思却完全没有在这上面:“那你怎么受伤了?宫中的侍卫对你动手了?”
“......”
柳绰瞥见燕辉略带严肃的表情,知道他是真的没往那边想。
“没有,”柳绰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心情,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感慨燕辉的性格。她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既然如此还是以诚相待吧,柳绰和燕辉坦述了燕辉刚到这里时发生的事情。
“我知道有些功夫好的人能利用石子之类小物品隔空打穴,有些穴位特殊,打完之后立马酸麻所以感受不到。但在我印象中燕泽的身手应该很一般,只会一些骑射的皮毛,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带了身手好的暗卫隐藏在附近。”
燕辉脸上的担忧和挂心很明显:“那你的腿......?还能走吗?会不会留有什么后遗症啊?”
柳绰被燕辉眼中隐隐带着的焦虑和心疼晃了眼,她有些想笑,都这种时候了,燕辉的第一反应竟然只关心她的伤势如何、会不会留后遗症,这人还真是和她所知道的人都不一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被温暖到了。
柳绰心中起了几分促狭,她将真心隐藏在玩笑之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对上燕辉满是关怀的眼神故作认真道:“是有点痛。”
不知道为什么,柳绰明明是一副开玩笑想逗他玩的的模样,但对上柳绰那双偏浅的眼眸,燕辉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被勒了一下。
燕辉的声音很轻:“那还能自己走回去吗?”
柳绰眨了眨眼:“能走,但会疼。”
燕辉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微微变动,不知道在苦思什么,看上去有些纠结。
柳绰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等待着燕辉的反应。
燕辉:“你说我要是说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坐一会儿然后我去找人传轿辇是不是显得太直男了?”
“......”柳绰感觉自己无语的简直想倒仰,她幽幽地看着燕辉,过了好一会儿才再一次肯定了自己一直以来都确认无误的事,“话本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柳绰太成熟太稳重了,燕辉难得看见柳绰露出这种小姑娘赌气似的自暴自弃。他忍着笑意逗道:“你还看话本呢。”
“是啊,”柳绰没好气,“后宅之中总有一些身居高位的人喜好这个,为了攀交情可不就得了解她们的喜好。”
燕辉没有接这茬,他眉眼弯弯地笑道:“话本里一般都怎么写的呢?”
柳绰看见燕辉眼中的笑意哪里还不知道他是在逗她玩儿,她顿时也不恼了,好整以暇地挂起一副耐人寻味的笑意望着燕辉:“若是按照我看过的话本这种时候你应该会背我......”
“喂!你——”
突然的悬空吓得柳绰下意识地搂住了燕辉的脖子,明明是她主动挑起的,但真被燕辉背起来了她还是罕见地慌了,她感觉自己身体有些僵硬,手脚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放。心跳得也很快,扑通扑通地就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
“其实我刚刚就想背你了,”燕辉莞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但我又怕你觉得冒犯。我原来陪家......人看过一个算是戏的东西吧,里面男主第一集 就背了女主,被人吐槽坏了,都说强行发糖,工业糖精。”
柳绰莞然,僵硬的手脚在燕辉带笑的随口闲聊中微微缓和了一点儿,她小幅度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被背的舒服一点。燕辉说的话中十个词有五个词她都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她感觉自己难得的平静。她第一次觉得要是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没有诡谲莫测的朝局纷争,没有那些尚待解决的事情,也没有未卜坎坷的前路......
第二十八章
初春的夜依旧带着几分凉意, 朦胧的月色洒在打理精致的园林中,燕辉选了一条偏僻安静的小道背着柳绰走了一路,柳绰下巴静静地抵在燕辉的肩膀上,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见两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格外喧闹,仿佛震得耳膜都有些发疼。
杜若送走苏玉真后迟迟不见柳绰回来, 心中早已开始焦虑,她想出门去找, 又怕惊扰旁人耽误柳绰的事情,只能强忍焦虑在院中来回踱步。再过半炷香要是还没回来她就去找!算了算了,还是再等等,再过一炷香吧!不会真遇到什么事情了吧,她要不要去找三殿下说一声啊,柳绰说若是真遇到什么情况紧急的事情是可以去找燕辉的。
“啊!姑娘, 哦不, 王妃娘娘您可算回来了!”杜若看见燕辉背着柳绰回来, 着急忙慌地迎了过去,“这是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