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祯说完,再也懒得看他们,愤怒地一摔衣袖,一个人火冒三丈地走了。
上官泓脸色苍白,他看了看燕祯的背影,又看了看上官榷的脸色,嘴唇动了动,似是不服气,又像是想要给自己减罪,他小声地狡辩道:“户部当年拨下的那十万两白银,其中一半都进了燕祯的腰包中,他有什么资格说我贪?适才我在陛下面前都没有供出他来,说到底我还不是在给他顶罪!”
上官榷再也忍不住了,他一巴掌扇在上官泓的脸上,他很想问问老天爷,他到底是时运不济还是这就是对他的报应?!
上官泓捂着脸,他满眼都是震惊和惊慌,上官榷从来没有打过他!
上官榷冷着脸,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现在还有脸来说这个?!四殿下参与的事情你最好给我烂进肚子里,若是我再从你口中听见相关的言语,你可以试试看我到时候会不会狠得下心。”
上官泓面若死灰:“父亲,那您的意思是打算舍弃我吗?我可是您唯一的儿子啊!”
上官榷瞋目切齿,他精明一世,为何会生出个如此蠢材?!上官榷怒火中烧地领着上官泓的领子,恨不得将他戳个三刀六洞:“你若不是我的小孩,我早就让你死成百上千次了!你所犯的事我就算再怎么走动也只能保你一个流放,四殿下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你最好期待他来日能登基,否则的话,你这辈子可能都再也不能回安京了!”
上官榷的话如同五雷齐降,劈得上官泓大脑一片空白。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失魂落魄地走回居所。流放?他竟然要被流放了?
苏玉真听见几声笑声,带着难以置信和疯癫,一阵一阵地从漆黑的书房中传出来。曲江边皇上正在宴请百官,这时候官员的住所几乎是空落落的。她连忙去瞧,结果看见上官泓面色苍白如鬼魅一般跌坐在椅子上。
“大人,”经年累月的挨打让苏玉真在面对上官泓时有发自内心的恐惧,特别是上官泓此时的状态,更让她从心底抗拒接近。
上官泓咧嘴笑了一下,语气中不辨别不出什么情绪:“点灯啊,天都黑透了,怎么不点灯呢?”
上官泓来春宴没有带婢女,就带了一个苏玉真。苏玉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恩赏,他就是想要羞辱她,拿她当婢女来使。
苏玉真压抑着心中的恐惧,轻手轻脚地点亮了上官泓身旁的烛灯。
她看见上官泓发髻有些许凌乱,脸颊肿得很高,嘴角还有丝丝血迹。
苏玉真惊了一下,拿着灯罩的手微微一抖。
“怎么了?”上官泓的声音很轻,轻得近乎有点温柔,“看见我这样子吓坏了?”
苏玉真的心被吊在嗓子眼中,手心全是冷汗。她低着头,声音很小,嗓音发颤:“妾、妾身这就去为大人拿药。”
上官泓抓住苏玉真的胳膊将她定在案桌边:“拿药?呵呵,我看你是想逃跑吧?”
苏玉真身体不自觉地发抖,她知道辩解、挣扎或者反唇相讥都会招来更狠的毒打,她只能哀求地不断摇头。
上官泓摘开灯罩,抓住苏玉真的手腕将她的手慢慢带向烛火。苏玉真的手白皙却很粗糙,上面还有不少红肿的冻疮。
“你不是说你要一生一世敬爱我,为我做什么都可以吗?如今我就要被流放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苏玉真不敢作声,她不知道摇头和点头哪个会惹恼上官泓。
上官泓将苏玉真的手指往烛心中狠狠一压,火舌卷过苏玉真的指心,十指连心,烫得她心脏都疼得猛地缩了一下。泪水在苏玉真的眼眶中凝聚,她拼命想要抽出手,但男女力气差距太大,她觉得上官泓的手就像一个钳子,狠狠地卡在她的手腕上,让她一动不能动。
“我愿意,无论您要去哪里,我都会跟着您。”
“呵呵呵呵,”上官泓一连狂笑了好几声,他站了起来,一脚踢在苏玉真的腰窝上,“愿意?你凭什么愿意?!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流放根本就不能带家眷。”上官泓一脚接着一脚,踢在摔倒在地的苏玉真身上,“真好啊,之后我去流放,你还能在我家继续当你的少夫人,你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很期待我去流放?”
苏玉真摔倒时额头磕在凳子角上,血流了出来,染湿了鬓角,她弓着身子,尽量保护着身上的要害,这是她在常年挨打中摸索出来能尽量减轻自身伤害的办法。
上官泓拽着苏玉真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对未来的恐惧已经完全让他转化为了失去理智的怒意:“是不是你?你和柳绰年少时一起在宫中给公主伴读,就是你,是你背叛了我!是你这些年一直在给柳绰那个贱人传送消息!”
“贱人!贱人!”上官泓抓着苏玉真的头发将苏玉真的头一下一下砸向榆木书桌,他尽情地发泄怒意和郁结,面容格外扭曲,“下贱坯子!我当初就说不能娶你,你就是她安放在我身边的眼线——!”
“砰——”
紧闭的窗户突然被一阵强风吹开,一个五官模糊却在七窍处皆有血痕的脸骤然出现在窗外。
上官泓心脏被高高地吊起,浑身瞬间血液倒流,手脚软得无力,冷汗湿了背部的衣裳。
“你、你看见了吗?!”上官泓颤抖的手指向窗外,声音吓得如破旧的铜锣、又紧又尖,“那、那里——”
苏玉真终于能将自己从上官泓的手心中挣脱出来了,她艰难地支起身,顺着上官泓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语气中既有惶恐又有不解:“那里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啊。”
“偿、命——还、还回来——”
阴森又空洞的声音从那人身上传出来,它明明连口都没有开。
“你听没听到,鬼,是鬼啊!它要我偿命!”
上官泓彻底慌了,他紧紧地抓住苏玉真,仿佛溺水之人牢牢地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苏玉真依然摇着头,她的表情满是疑惑和不解:“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听见。”
“明明就在那里!你为什么会看不见?!只有我能看见吗?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上官泓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心理防线也一塌再塌,只剩下恐惧和慌乱从心脏溢出进四肢百骸。
苏玉真感觉自己手腕都要被上官泓硬生生地折断了,她眼眶盈着泪水,实在没有忍住,轻呼了一声“疼”。
这一声痛就和打开了一个开关似的,上官泓双眼通红,突然就像是发了疯一样狠狠掐住苏玉真的脖子,那力度恨不得要将她掐死。
“你是故意的,是你想要我死!你要帮林平之报仇!”
“不、我、不.......认识......林......”苏玉真脸色胀红,眼中满是充血的血丝,她手在案桌上艰难地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个砚台,她牢牢地抓在手心中,却在最后一刻放了开来,她狠狠地抬膝撞向了上官泓的下半身,趁他痛的弯腰捂裆时慌忙跑向门外。
湿漉漉的鬼“嗖”地一下消失在窗外,上官泓心中一惊下意识抬头,结果看见那种七窍流血面容模糊有苍白的脸从房梁上倒吊下来,无比放大,仿佛就要贴在他的脸上。
潮湿阴冷的感觉从鬼脸上通过上官泓面部的毛孔传向他四肢百骸,他感觉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世间万物也在那一瞬间停止了变化,唯有沥沥水声从他□□下方传出来。
上官泓浑身冰冷,手脚发软,唯一求生的念头驱使他下意识向苏玉真离开的方向追去。不管是谁,来的个人吧,他拼命向苏玉真追去,就像是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呼啸的夜风带着婴婴鬼声从他耳边挂过,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仿佛贴在他后颈萦绕不去。他不敢回头,也没有注意自己走的是哪条路,苏玉真明明就在前方不远处,为什么怎么追都追不上?!
曲廊中,上官泓终于看清鬼魂的全貌,那是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他穿着读书人常穿的青衣,但却沾满了血迹,整张脸都黏黏糊糊的,就像是被融化了一样,眼窝中不断有血渗出。上官泓记得,三年前他和林平之在考场上曾有一面之缘,林平之当年穿的就是这一身!这人就是林平之!
极度的恐惧让在上官泓的头皮上炸开,他双膝一软,连站的力气都很难维持,他不断向回廊边靠,下意识想要支撑点什么东西。
“不是我,”上官泓哭喊着,脸上泪涕交加,“杀你的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是我父亲派人杀的你,你为什么不去找我父亲?!”
巡逻的侍卫队听见动静就要往这边查看,苏玉真躲在不远处的亭廊的雷公柱后,她用力地用指甲掐了掐烫的血肉模糊的伤口让自己保持镇定,她不能慌,她不能让侍卫在这里控制住上官泓,她得想办法把上官泓引到皇帝面前。
苏玉真心一横,轻声轻步就要绕路过去吸引上官泓的注意。突然,一只白皙如水葱般的手将她拽进了假山后台。
“你在这儿做什么?”柳绰颦眉,表情格外严肃,若不是苏玉真此刻全身心在上官泓那里,以她对柳绰的了解,她定然还能看出隐在柳绰正经之下的担忧。
苏玉真看见是柳绰心微微放松了几分,然而护卫马上就要过来了,她太不急多说,只能低声向柳绰匆匆解释道:“他追的是我,我得想办法把他引过去。”
“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柳绰牢牢钳住苏玉真没再让她往外走,“你这一路没有被人发现是因为你侥幸,再往前走人就多了,一旦被人发现行踪,势必会引起上官家的怀疑,到时你觉得你还能有机会活着离开上官家吗?”
苏玉真冷静了几分:“可是......”
“放心吧,”柳绰看出苏玉真的犹豫,她看着苏玉真凌乱的发髻和额头上已经干涸的血迹认真的承诺道,“我安排的人会将他驱至人前,你想要的我会帮你做到。”
苏玉真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几根细线勒住了一般,她的眼眶立马就湿润了,她无言地看着柳绰,早已如枯槁的眼中仿佛能看见久违的火光。
“你跟着杜若去我那里清理一下再回去,”柳绰的手压在苏玉真的肩膀上,“记着,今夜你自己在房中,外面发生的一切你什么都不知道。”
苏玉真深深地看了柳绰一眼,要想说的话太多,千言万语都汇聚在这一眼,她不再犹豫,转身跟着杜若向假山深处绕了出去。
“砰——”
上官泓看着向他飘来的冤魂不断哭求求饶,身着血衣的鬼僵硬地伸出僵直的手像是想要拉他一起坠入阿鼻地狱,恐惧充斥着上官泓的每一个毛囊,他全身发软发麻,只能不断向身后的栏杆退去。
突然,他感觉一个宛若冰块般触感的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了他的肩膀,他整个人被扯的后仰,“砰”的一声,翻进了依旧寒冷的莲池中。
春日的莲池中有不少腐烂的莲叶,新发的嫩芽也不过只露芽尖。
求生的欲望让落水的上官泓手忙脚乱地扒开覆盖视线的腐烂莲叶,他拼命的向上游,好不容易才从水中露出了头,结果看见湖面上浮满了幽蓝阴森的鬼火,而那张五官模糊带血的脸正飘在半空充满恨意地望着他。
上官泓彻底崩溃了,他疯了一样胡乱叫喊着,手脚胡乱扑腾,一连呛了好几口水。
“为什么要找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没有杀你!是我父亲他们做的!你去找他!你去找他!”
一双冰冷的手从水底淤泥下伸出来,牢牢地钳住上官泓的脚腕,不断将他往水下拉。那双手的感觉和适才按住他肩膀的一模一样,很冰冷,比春日的池水还冰,也很硬,就和尸体僵硬后的感觉一样。
“不,救、救命——”
无数的水从上官泓鼻腔口腔中灌了进去,胸腔越来越痛,上官泓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他感觉自己的大脑越来越重、越来越沉。
他不知道他被拖进水中了多久,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人将他从水中拖了出来。
“是上官大人!”
“上官大人,您没事吧?”侍卫将上官泓拖放在岸边的草地上,“您怎么会落水?”
“啊啊啊——鬼,鬼啊——”上官泓完全听不进人话,他一边捂着嗓子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一边疯狂地推开围在他周围的侍卫拼了命地往外奔跑。
“上官大人?哪里有鬼啊?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是林平之,他来找我偿命来了!救命!救我!不是我,和我没有关系!”
这队侍卫队的负责人是上官榷的人,他瞧见上官泓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开始胡言乱语,心中暗道不妙。他一面和副手使了个眼色,让副手赶快去通知上官榷过来,一面让人控制住上官泓。
“上官大人落水吓迷糊了,先把大人送回去。陛下此刻就在前方设宴,万一冲撞了陛下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呜、呜呜呜——”
上官泓虽然拼命挣扎,但文官又怎么会是武将的对手——发了疯的文官也一样。上官泓很快就被控制起来。
“情非得已,对不住了上官大人,”侍卫长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拿布块去堵上官泓的嘴。
“这是在做什么啊?”
就在几人悄无声息地要带走上官泓之时,燕辉正巧领着一群人从曲折回廊中走了出来,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宴会中出来想找个地方躲酒一样。
“侍卫在抓人吧,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工部的一个大人随口回应着身边之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