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提让德妃为太妃了,德妃性子要强,这些年一直屈居皇后之下,虽然不甘心却也没有办法。但若是自己的亲儿子当了皇帝还要她屈居柳荺心之下,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我记得德妃娘娘对大皇子很好,自小无微不至,恨不得掏心掏肺,生怕磕了碰了?”
柳荺心:“确实,他们二人的母子关系一向和睦。”
柳绰:“那大皇子无缘无故地做什么想逼死德妃?”
柳荺心:“......”
这问题确实很难回答,柳荺心和柳绰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说实在的,”柳绰面色复杂,“这样的一番话就算是我们把它捅到德妃娘娘那里去,她都会觉得我们挑拨离间的话术太过低级太过假了。”
柳荺心同意柳绰所言。
“不过燕泽倒没有要我们做什么。他给我的意思就像是即使我们现在站在燕辉这边也没有关系,他只是想要我们知道他的想法,让我们知道我们是有其他选择的。他说无论我们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他的大门会永远向柳家敞开。”
柳绰更加不解了,那他这意思不就相当于要给柳家一条后路?还是那种可以空手套白狼不需要柳家付出的后路?
柳绰突然有点想笑,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格外匪夷所思。下午燕辉刚生出能不能投奔大皇子的念头,他们刚就此产生了一系列的矛盾,结果大皇子就抛来橄榄枝,告诉他们矛盾没了,你们能一起投奔。
燕辉到底是什么人啊?心想事成?端起碗老天给递筷?想要的老天都相助?
柳绰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弄得哭笑不得,她晃晃头,没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决定还是从实际出发。
“他这是图什么?”
柳筠心摇头:“暂时看不透,说不准只是一个动摇人心的手段,也说不准是一个挑拨离间的烟雾弹。"
确实,给柳家的潜意识里留了一条后路,顺便再借机透露给燕辉让燕辉生疑。有后路的人行事难免多想多思,行事一旦有所保留便会让原本就有疑心的燕辉更加坐实自己的猜疑。
不过恐怕燕泽自己也想不到,他要离间的那个人已经变了,那个人自己现在都想找棵大树躲懒投奔。
柳荺心没有注意到柳绰啼笑皆非的表情,她兀自沉思了一会儿。
“不管怎么说,燕泽如今已下一子,该怎么应对就变成我们要考虑的问题了,”
柳绰一惊:“您的意思不会是真的打算考虑大皇子所言了吧?”
为什么不呢?多一条路总是多一个未来,她自然不会首鼠两端帮燕泽做什么,但没有人说过不可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柳荺心深深地看了柳绰一眼:“我记得你提醒过我,燕辉并不可信。”
柳绰的心猛得一沉,原来每一个和前世不一样的行为都会引发一个不一样的走向,哪怕小至一句话或者一个态度。柳绰很想和柳荺心解释,但燕辉是值得信赖的吗?这点连她都无法做出保证。柳绰在脑海中千思百转。
“我不知道燕辉最终能不能成事,但他应该不会让柳家鸟尽弓藏。”
柳荺心看了柳绰一会儿,没有接柳绰这一句话,反而道了一句:“我当时其实并不想让你这么早嫁给燕辉。”
柳绰起初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好端端柳荺心为何会提起此事,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过来,心中不由发苦。柳荺心大概是觉得她嫁给了燕辉,和燕辉的利益绑定更胜过和柳家的,所以适才的话只是在为燕辉说话,并没有太大的可信度。
“婚期不是姑母决定的吗?”
与前世相比婚期确实提早了三年,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这也是柳绰一直想不通的事情。
“若燕辉能得储君之位,来日登基必定得立柳家人为后,这是我当年收养燕辉时和他做的交易,”柳荺心道,“我原本的计划是想等大局稳定一些再让你嫁过去,但我没有想到燕辉会这么着急。”
“他主动和我提了几次。本就已经定下了婚约,我也不好一再推脱。何况燕辉本性善疑,我若压着迟迟不答应也难免让他心生芥蒂。我当时想着你迟早要嫁过去,因为婚期之事闹得太僵失了情分也没有必要,便遂了他的心愿。”
此事竟然是“燕辉”一力促成的?这倒是柳绰从未想过的。
“燕辉”曾在大婚之日灭了柳府满门,这一世为何又会想要提前娶她?
第二十三章
柳绰想不明白, 不过这个答案可能也不会有再见天日的那一天了。
局势越来越莫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行事风格,她无力改变, 只能先做好自己要做的事情。
上官泓是上官榷的独子,即使他再烂泥扶不上墙,上官榷也不会放弃他。所以柳绰知道此此春宴官榷一定会将上官泓带了过来。
春宴第二日有曲江饮, 文官进士们临溪而坐随机抽签为题,即兴策论或赋诗。这是一场十分考验真才实学的宴饮, 很多文坛泰斗和留名青史的名相都曾在此大放异彩。魏帝对此也十分关注,偶尔会在结束时亲临。
柳绰和燕辉坐在一处视野开阔的水榭中,不远处的两处亭中分别坐着四皇子和大皇子。
此刻上场的是御史台的谏大夫,他抽中的是辞赋,要以前朝亡国之君耗举国之力盖建美人台为题作赋。
燕辉看见那人胡须一翘冷眉一横洋洋洒洒就出口成章,什么身为君王行为桀虏, 污国辱民, 毒施人鬼, 什么细政苛惨,贪残虐烈,天下之人无不有吁嗟之怨......
燕辉嗑着瓜子一脸惊叹地看着他越骂越激昂辞藻也越华丽,宛若连绵江水气势磅礴奔流不息。
“这还真是专业对口啊!”
柳绰听见燕辉的惊叹没有忍住,眼角露出了一点笑意。
“你说他这股气得憋了多久?”燕辉凑过来和柳绰咬耳朵调侃道,“不会是在指桑骂槐吧?”
柳绰知道燕辉话中意思, 魏帝燕琪睿性子强势, 颇有几分刚愎自用,他生平最讨厌谏大夫有事没事就上纠君王之过。在他的心里这些人就是吃太饱了太闲, 他想要改革,这些人反对, 他想要延续旧政,这些人也反对,就连他某个月在某个嫔妃那里多待了几晚他们也要反对。燕琪睿在位这些年革了一批又一批的谏大夫,是以如今的御史台只敢弹劾官员无人敢骂君王。
“历观数载,贪残虐烈者皆亡,刚愎自用之君皆微!......”
燕辉“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他还真敢啊。”
柳绰看见为了方便和她说话凑得离她很近的燕辉,眼中虽是无奈却也含着笑意,她微微倾身替燕辉挡了挡旁人的视线,语气中带着一点拿你没办法的无可奈可:“殿下,慎言慎行。”
燕辉有分寸,不过柳绰难得露出关心还是让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笑吟吟地拉住柳绰的手往她手心撒了一把捏出来的瓜子仁。
柳绰微微一愣,遂而垂眸露出了一点笑意。
“我见你想吃蛮久了。”
确实,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女眷嗑瓜子难免不雅。
燕辉看见柳绰瞪了他一眼,就像是娇嗔一般。燕辉笑了出来,正打算再说句什么,结果越过柳绰的耳畔看见端坐在对岸石亭中大皇子正向他们这边看来,脸上虽然带着一贯温和的笑意,却总让人觉得有几分怪异。燕辉纳闷,这个时代虽讲究男女有别,但他和柳绰名义上是夫妻,夫妻之间在大庭广众也不能说笑一下的吗?
这也太严格了吧!
柳绰看见燕辉默默坐正了几分,心中不解,却也没有深思——介于她几乎从来没有摸清过燕辉行为的意图,她现在正在逐步让自己习惯燕辉而不去思考他每个行为有什么深意。
燕辉见柳绰不搭理他,故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柳绰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燕辉幽幽叹息,就像是格外遗憾似的:“你说这水榭四面怎么没弄个帘幔,也太不注重隐私了吧?”
柳绰:“......”
对于燕辉的行为,她除了不应该深思,还不应该多问的!
燕辉乐了乐,正巧瞥见一直注意着的四皇子燕祯遥遥给一个岸边伺候的太监递眼色。那太监长得贼眉鼠眼,收到暗示溜进下人堆中转了几个弯很快就不见了。
燕辉微微倾身凑到柳绰旁边低声提醒道:“他们应该要开始了。”
柳绰看见燕辉突然正经下来的表情微微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开始了?
燕辉纳闷:“你来这儿不是为了盯着燕祯的吗?”
上官榷费尽心思特意将上官泓带来春宴自然不是为了让上官泓来散心,春宴这么好的机会,上官榷肯定要利用。林平之的案子因为年代久远各执一词陷入僵局,上官泓如今被停职归根到底是因为才华能力得到质疑,而没有哪个场合能比当着各位文学大家和政坛领袖随机抽签即兴策论的曲江饮更能证明自己的才华了。
“咚咚咚——”
击鼓传花的鼓骤响,桃花编制的花球被各位文人官员互相丢抛,笑声沿着曲江蔓延。
燕辉不知道上官榷和燕祯如何确定花球一定会被传到上官泓手中,但无论是买通了击鼓手还是买通了坐在上官泓周边的官员,凭借上官泓脑袋空空只会无能狂怒的文采和能力肯定没法在这种场合下一鸣惊人。所以他们一定提前备好了答案,并且会在抽签上动手脚。
最好的机会是在抽签的时候阻止。
鼓声越来越快,即将到达高潮,燕辉却不见柳绰有所行动。
柳绰这时才反应过来燕辉在说什么,她有些啼笑皆非,怪不得燕辉会特意问她想不想来参加曲江饮,还一副“不用谢我”的表情,原来是因为他以为她有计划。
鼓声戛然而止,花球如燕辉所预料的那样最终被抛进了上官泓的怀中。
燕辉:“需不需要我出面阻止?”
燕辉想法很简单,既然柳绰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那由他来也是一样的。他是皇子,由他出面提议换个抽签的方式谁也不会说什么。
柳绰按住蠢蠢欲动的燕辉,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不用,登高更易跌,且让他得意。”
燕辉略微一思考,突然连“啧”了三声。
妙啊。
果然,论心脏他就算是驾驶八匹马也追赶不上这些从小浸渍在权斗中专业人士。
远处,上官泓被众人起哄拥簇地站起来,他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隐隐能看出疲倦和戾气。相比前些日子在许府见面时他瘦了很多,精神也肉眼可见地差了不少,他脸颊微微下凹,颧骨显得更加凸出,眼底的乌青很重,一看就知道最近过得很不如意,应当是深受柳绰所派的“厉鬼”侵扰。
上官泓装模作样地从太监吊来的莲花灯摸出一张纸条,他展开让奉题太监宣读,是以如何解决近月来南方频繁洪涝为题的策论。
众人交头接耳,或摇头,或期待。
“这题不好论呐。”
“可不是,此事朝堂上已经争论了数日,能说的观点差不多都已经被说尽了,就算说得再好大家听习惯了也容易落入下乘。”
策论有一炷香的时间准备,上官泓装模做样的思考,他听见大家的议论,眉眼中的得意越来越难以掩饰,就差将且看我等会儿如何惊艳你们挂脸上了。
香燃尽,上官泓自信起身。
“夏书曰:禹抑洪水十三年,过家不入门,陆行载车,水行载舟,泥行蹈毳,山行即桥......”
他侃侃而谈,从大魏境内的四大江、二大河、二大湖的分布和旱涝规律说起,提出修围、浚河、置闸,三者鼎足,缺一不可的治水方针。他甚至展开了适才准备时在宣纸上画的河流草图,该在何处重修旧坝,该在何处建坝扩河,该在何处设置泄洪区,一一详实,格外清晰。
曲江上一时鸦雀无声,好一会儿才有人带头称赞——也不知道是不是托。
“善哉,大善!虎父无犬子,上官大人这份治水方针真是鞭辟入里!”
“是啊!我等争论数日有余,却不及上官大人切中要害!”
也有人提出疑问:“此论虽好,但若是如此,泄洪区的百姓又该如何,如此对于他们来说岂非人祸?”
上官泓准备充足,正等这个问题撞过来呢。于是他又从迁移泄洪区灾民、朝堂发放补贴等方法洋洋洒洒地又论了一篇。
“树挪死,人挪活,他们虽离故土,但只要朝堂能好好安置他们,还怕不能创建第二个故乡吗?”
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众人又是一顿赞扬,甚至有人提议让上官泓回来主持治水事宜。
不过也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上官大人此论周密详实,不像是能在一炷香内所作出来的啊。”
上官泓故作落寞。幽幽地叹息道:“承蒙各位大人谬赞,泓虽因小人之言蒙冤停职,但无时无刻不心怀朝堂,南方洪涝之事如此严峻,泓怎能安心闲乐?此论自然不是泓一时所作,是泓这些时日日思夜想又结合前岁在荆江一带治水的经验所得。”
上官泓这一番话说得既真诚又周密,让怀疑之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点继续反驳。
宴会终究不会因为一个人停止,花鼓声很快再一轮响起,然而上官泓这一篇策论实在精彩,俨然已经盖过了所有人的风采,成为此处曲江饮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