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辉笑了:“意外倒不至于,不过我还蛮喜欢你这种隐于幕后搅动风云时的样子。嗯,也不能这么说,你怎么样都蛮好的,反正都是你。”
“......”
柳绰拨弄茶叶的手略显慌乱地错了一个节奏,她诧异地看了燕辉一眼,却又在对方满是笑意不似作伪的视线中别开了眼。
一时间千头万绪。
柳绰定了定神,提前结束了这一场滑向旖旎的试探,尽量让语气变回公事公办:“殿下能够提供什么额外的技术上的帮助?”
燕辉眨了眨眼:“你听过鬼火吗,我能帮你做出来。是不是能给你的计划添加不少氛围?”
这倒是柳绰没有想到的,若是能利用鬼火自然能够添加不少效果事半功倍。
“那妾身就在此先行谢过殿下了。”
呦,这还是柳绰第一次不带一点犹豫或者推脱就接受了他的帮忙。燕辉欣喜之下一时没能抑制摸杆上爬的潜质:“只有口头上的感谢?也太没诚意了吧!”
柳绰看着燕辉“敌退我进”的模样就乐了,她借起身传膳的功夫走到燕辉身旁,微微俯身,呼吸的热气扫过燕辉的耳畔:“妾身的一切都是殿下的,殿下想要什么不是随时都可以过来取吗。”
那一瞬间,燕辉感觉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柳绰出去吩咐完又进来在原位上坐下,燕辉才缓慢地动了动莫名僵硬的半边身子。
靠,他竟然在这种事情上输了段位!
第二十二章
春宴转眼而至, 这段日子燕辉一改之前的态度,只要有时间就往柳绰这边跑,想尽花样给柳绰带好吃的东西或者新奇的玩意, 就差把我就是想对你好写在脸上了。
柳绰心情复杂,她当然看得出燕辉对她的意思,但燕辉对她从未有过分毫逾越之举, 平日里所行所为点点滴滴都体现了尊重和止乎于礼,无论是下意识拉她还是扶她上下马车都隔着衣袖, 哪怕他们现在的身份就是夫妻。
她知道燕辉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大概是真的喜欢她,而且是一种单纯的喜欢,不夹杂太多的欲望,就像是《诗经》中描写的那些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般真挚的少年少女的感情一样,单纯的只是想对你好。
但正是因为这次才让柳绰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燕辉,她习惯了所有的感情都是条件的, 也习惯了所有人对她的好都是有所图。如果燕辉只是想要得到她, 那她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就会游刃有余。
她从小所见所学的感情是表面你侬我侬山盟海誓实际互相算计全凭本事, 她不知道要怎么对待这份单纯的喜欢,而利用他人的真心让其为自己所用又会让她觉得卑劣。
大魏的春宴一般为期三日,皇上宴请百官同乐,也旨在祈祷新的一年国运昌隆。魏帝燕琪睿是一个喜欢排场的人,去岁举国安泰风调雨顺,是以今年的春宴办的比往年更为隆重。
春宴选在北山行宫, 能狩猎、能赛马、能饮酒, 能吟诗作对......
燕辉不太喜欢参加这种官宴,一来是因为担心露出马脚, 二来是因为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宴会上的人对上他不是阿谀奉承就是别有所图, 每次参加完都会让他有一种加班还工伤的身心疲倦。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他几乎是一路哼着小调心情愉悦地到达了北山行宫,一点儿也不见往日被赶鸭子上架般的兴致缺缺。原因无他,春宴允许二品以上的官员携带家眷,所以这一次有柳绰相陪。
谈感情确实容易降智,这是这段时间燕辉最大的感悟。但喜欢一个人又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燕辉支着脑袋看着坐在马车对面的柳绰,眉眼弯弯,眼中满是笑意。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就算是死人也要被盯活了。整整两炷香过去,柳绰都没能将手中的书看完一页。柳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决定随便说点什么转移燕辉的注意力。
“大魏建国初期便有举办春宴的传统,只是最初官员们若是带家眷带的也大多是自家夫人,然而近些年却有越来越多的官员带上子女,殿下可知这是为何?”
春宴有帝王亲临,家中子辈若有出息这就是一个难得能在帝王面前露脸的机会。燕辉听说过一些,不过,他笑吟吟地看着柳绰:“哦?这是为何?”
“......”
柳绰头疼地按了按鬓角。
燕辉乐了乐,见好就收:“好吧,我知道,想在陛下面前凑个眼熟。”
柳绰点头:“这是各家的机会,也是各皇子笼络人心的机会。”
想要在陛下面前表现是一回事,但怎么才能找到机会在陛下面前表现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能够提供这些机会的皇子也就能利用这些机会笼络各府培养亲信。
燕辉对此显然没有什么兴趣,他其实是一个不太爱给自己肩膀上压太多责任的人,如果可以,他更想当一个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只是很多事情没有给人选择的权利,他身处的位置让他没有任何退路,他知道柳绰是在提醒他不要浪费这个机会。
不过讲起退路......
“大皇兄这人你了解多少?”
柳绰倏地盯向燕泽,眼中隐隐含的好笑和无可奈何骤然褪去,诧异之后眼中满是严肃。
她其实不介意此燕辉是不是彼燕辉,说得更准确一点她知道此燕辉不是彼燕辉的时候心中其实是庆幸的。没有血海深仇,也不用担心他在握有绝对的权利之后会在背后捅她一刀。既然燕辉是柳家唯一的选择,那比起一个背叛过一次或者已知未来会背叛的人,柳绰当然是更愿意和此燕辉合作相处。她知道此燕辉对权利和地位没有那么大的欲望,但她怎么从来没有想过仔细思考过一个对权利和地位没有欲望的人还会不会执着地走上争权夺位的道路上呢?
此时此刻她竟然终于能体会那些“臣等浴血奋战,陛下何故先降”之人的心情了。
柳绰一连深吸几口气才勉强缓和过来,她定了定神,正想和燕辉晓之以理,但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已经反应过来了——没有退路的是柳家,不是燕辉。
燕辉再怎么说都是皇室中人,和燕泽燕祯是亲兄弟,虽说储位之争一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那往往是因为真正想要权势的人是忍受不了成为失败者受制于人被百般羞辱的,所以只要有一点机会他们就会反击。
但燕辉很明显不是这样的人。
他问的为什么是燕泽而不是燕祯,是因为燕泽以仁闻名,这样的人如果没有被逼无奈不会让残害手足的罪名落在自己头上。而且如果燕辉能及早退出并且选择倒戈帮助燕泽,说不定最后被修剪掉党羽后还能混到偏远贫瘠的地方当个郡王。
可是若是燕辉选择退出,作为燕辉最大靠山的柳家必定首当其冲!
柳绰简直要被气笑了,她现在特别想去道观给柳家求一卦,看看他们柳家是不是气数已尽不必挣扎了,怎么一个两个都想要弄死他们。
燕辉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看见柳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还不知道当日来试探他的人是柳绰派来的人,所以他完全想不到自己随口一问能让柳绰想到这么远的地方去。
“怎么了?你和燕泽有过节?”
不像啊,当日在许府也没发觉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啊。
柳绰沉默了良久,抬眸看向燕辉,眼神无比认真,态度也无比郑重:“殿下,我知道您的性格,也知道很多事情非您所愿。或许我能够口若悬河从你的利益出发说服你,但我知道再怎么说服也都只是改变您一时的想法,您随时可能再变回去,无法长久。我暂时不想使用手段逼您,所以我只能请求您,您身处的地位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多人的性命都在您一念之间,无论您做什么决定都请三思再三思,如果您只是累了厌烦了,所有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做。”
无论是尔虞我诈,还是必要时成为刽子手。
燕辉沉默了,他没有想到柳绰会说这一番话,也想不通柳绰为何会在此时此刻说这一番话。他适才随口一问确实是在给自己想退路,但那也只是想罢了。他不是一个这么没有责任心的人,也做不到让自己的快活建立在无数人的血泪上。柳绰这一番话明显是意识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想法,但问题的关键是这种想法完全不会出现在原主身上,所以柳绰并没有把他当做一个意象标签,她是真的通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了解了他真实的性格?
柳绰放下吊在他们中间的距离,和这个时代所有温婉贤良的妻妾一样,跪俯在他膝边想要伺候。
燕辉制止住柳绰,目光沉沉也很认真:“如果你了解我,你就应该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
柳绰知道燕辉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她却给不了。她可以虚情假意地给燕辉海誓山盟,也可以如同所有有手段的妻妾一样给燕辉一个温柔乡,但这些燕辉并不想要。
去见皇后娘娘的路上,柳绰难得放空,只是发愁。
“见过三皇妃。”
皇后临时住所处依然是秋塞当值,不过令柳绰意外的是秋塞竟然没有在屋内伺候而是守在屋外。
看见柳绰目光中的疑惑,秋塞低声解释道:“大殿下来了,正在拜见皇后娘娘,姑娘不如稍等片刻?”
虽然名义上她能称呼燕泽一句大皇兄,但男女有别,燕辉又不身旁陪着,能避嫌自然是避嫌最好,没有必要多此一举落人囗舌。不过真正令她奇怪的是秋塞姑姑竟然守在门外?
燕泽的母妃是德妃,背靠世家郑氏,和皇后娘娘这边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皇子向皇后——也就是母后——请安是常事,但若只是寻常请安又何必遣散下人还特意让秋塞在门口守着?
柳绰没有等很久,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便瞧见燕泽从中堂走了出来。燕泽看见她倒没有惊讶,那表情反而像意料之中似的。燕泽穿了一袭靛蓝色的常服深衣,长相端正温润,笑起来的时候也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他向柳绰遥遥颔首算是打了一个招呼,既没多说什么也没多做停留便径直走出了院门。
柳绰怀揣着狐疑被秋塞请了进去。
行宫的大小与陈设和皇城相比自然差了许多,柳荺心身着一袭深鹅黄色宽袖绕襟深衣靠坐在榻上,妆容依旧端庄华美,只是神情怔怔,竟然难得发呆。
柳绰从来没有在柳荺心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在她的记忆中柳荺心像是永远高傲永远风姿绰约永远凤仪万千。无论在什么场合下她永远都保持着最好的状态,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永不低头的战士。高傲美貌和端庄已经刻入了她的骨血,成了她摘不下来的面具。
柳绰静静地站着一旁候着,没有行礼也没有发出声音。
春光渐渐西斜,窗外的对墙边迎春花垂吊而下,如金黄色的瀑布般。一阵春风吹来,惊动了缠绵的黄鹂鸟,从窗檐上扑腾而下,展翅从柳荺心眼前嬉闹飞过。
柳荺心这才缓缓地回神,她静静地看着柳绰给她请安行礼,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开口问道住得如何、是否习惯。
这些都是客套话,柳绰态度周全地一一回了。
“大殿下过来可是和姑母谈了什么?”柳绰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她不但没有主动交谈的意图反而又像是出了神,别无他法,柳绰只能主动出言询问。
说起正事柳荺心倒是一扫怔怔的神色,很快恢复了寻常手握大权坐镇中宫的气势。
这倒是奇了,燕泽刚刚离去柳荺心便有此反应,柳绰原以为柳荺心出神肯定是因为和燕泽的谈话。但看柳荺心提起燕泽的反应,柳绰便已在心里排除了这个可能。
若是和燕泽之事无关,那会是因为什么呢?
柳绰纳闷。
然而还不能柳绰继续思考,柳荺心的话让她惊在原地。
“燕泽过来和我谈合作。”
燕泽???
合作???
短短两个时辰之内柳绰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啷”地一下给砸短路了两次,上一次是因为燕辉的一句话,这一次是因为皇后的一句话。哦,好巧不巧,两句话的主语都是大皇子燕泽。
柳绰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她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依然不解:“德妃娘娘与您在后宫中争了十余年,郑家和柳家因兵权和政见不和也一直不睦,大皇子性格温厚但向来唯母命是从。他过来和您谈合作难道是德妃娘娘的意思?还是郑家的意思?”
但郑家和柳家有根本利益上的冲突,若是四皇子一家独大为了联合还好理解,但如今的情况明显不是,她不明白郑家能抛出什么橄榄枝会让他们觉得既能不动到自己的利益又能让柳家心动。
柳荺心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也是有几分不解:“燕泽说是他自己的意思,和德妃无关,也和郑家无关。”
柳绰彻底不懂了。
别想了,还是直接问吧。
“他想如何合作?”
柳荺心:“具体的他没说,他也没有正经地谈事情,只是表达了想要和柳家结盟的想法和诚意。”
柳绰:“他还给出了诚意?他能给出什么诚意?”
柳荺心:“他说他会给柳家和郑家一样的待遇,会娶柳家的女儿为后,会尊我为太后。”
?????柳绰就差没憋住问了一句他疯了???
“如今的大皇妃是德妃娘娘的侄女,他若是要娶柳家的女儿为后,德妃娘娘不得和他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