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泽眼神阴霾,但最终没有爆发,他撒火似的狠狠剜了秋塞一眼。他放开柳绰,压下心头的情绪,让自己缓和下来。
他深深地看向柳绰,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温和:“我知道我这种做法你不喜欢,但是我确实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我知道要你现在答应我什么很难,那你和燕辉和离吧。”
“只要你和他和离,我保证北疆的问题会到此为止。”
第四十二章
柳绰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一个什么样的情绪来对待燕泽这番话, 她觉得这人真是有病,在她听完他说他可以让皇后下旨后。
“只要你点头,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大殿下, ”柳家尽力让自己保持平和,“我知道您或许能够说服得了皇后下旨,但是您知道这件事情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大魏建国以来从未有哪家敢和皇族和离, 若和离之事由柳家主动提出,你让柳家以后如何在大魏立足?您这是想要让帝后离心?陷柳家于不忠不义?”
燕泽的表情很沉:“这么说你不同意?”
柳绰故意露出了一点为难和无奈:“不是我同不同意的问题, 而是您说的没有任何可行性。”
燕泽:“那你想怎么样?”
柳绰:“可否容我考虑一段时间?”
燕泽眉毛微挑,冷笑了一声:“怎么,想拖延时间让你大哥在北境能有时间重新整顿防线吗?还是想给燕辉时间让他能从许夫子的案子上下手?”
“其实你应该很清楚,这是一个死局,”燕泽附在柳绰耳边,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 语气听起来仿佛稳操胜券, “若非如此, 你又怎么会屈尊前来有耐心地和我说这么多却还没有翻脸,不是吗?”
“无论是你觉得我是仰慕你也好,还是觉得我只是为了得到你也罢,随便你怎么想,如果你想要救你大哥,就离开燕辉。不用和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我了解你的手段, 我知道你做得到。”
柳绰眼底划过一丝危险的冷光,她看着燕泽离去的背影, 表情很冷。
秋塞恭送完燕辉,回来看见柳绰仿佛压着一座沉寂的火山的模样, 无声叹了一口气。
柳绰:“我还想再见皇后娘娘一面,不知道秋塞姑姑方不方便替我通禀一声?”
秋塞福身道:“皇后娘娘一直在等您,王妃娘娘里面请。”
柳绰心有所感。
殿内,柳荺心身着一袭鹅黄色宽袖绕襟深衣靠坐在榻上静静出神,看上去应该是在等她。不知道为什么,柳绰觉得柳荺心这段时间憔悴了不少,行事作风也不如之前强势。
二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柳绰问出了刚刚一直想问的问题:“皇后娘娘真的已经觉得好要站在燕泽这一边了吗?您应该看得出来,此人并非良善,他如今可以用大哥的性命和柳家在北疆的势力做要挟要我嫁给他,未来说不定还会用其他人的性命或者其他的东西来要挟您。”
“姑母,我不明白,您这次为何会如此草率地选择此人?”
柳荺心没有表现出愠色,她的表情很平静:“我说过,不是我选择的他,而是局势选择的他。”
柳荺心说完抬头瞧了柳绰一眼:“你既然如此不解我的选择,那我问你,如今这局你可有能力破解?”
“你应该知道若是让陛下安插了监军在北境,不说你大哥他们,就是你的那些堂兄弟们也难有好下场。”
柳绰沉默了下来
柳荺心的语气很淡:“你知道我当年为何会选择入宫吗?”
柳绰只知道和祖父战死北疆有关。
柳荺心:“当年北疆动荡,北蛮八部联手犯境,北境守军节节败退,我父亲和我的兄长们艰难抗敌,好不容易守住了北境防线。然而上官家看出陛下不满战局僵持迟迟没能彻底击败敌军的心,上书向陛下谏言增派监军以在合适的时机逼迫你祖父出兵。你祖父是有名的爱兵如子,陛下以为你祖父是不舍得手下的兵,甚至怀疑你祖父是故意让战局僵持以迫使朝堂不断向北境增兵增加钱粮。”
“监军代表的是皇帝,权力很大。他能和皇帝直接对话,对当前的战局加以说明。但同样的局势用不同的方式描述出来差别就会很大。在都监口中,北境的局势一片大好,只待你祖父出兵追击北蛮联军就会溃败。”
“陛下催促了好几次,你祖父都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拒绝了,直到陛下让都监搬出圣旨。”
“圣旨不能违背,何况陛下心意已决,再违背就是意图谋反。你祖父只能带兵出城,最后连尸骨都没能带回来,”柳荺心想到过往,语气微微发颤,难得红了眼。
柳老国公在北境驻守多年,断了所有想要南下的部族的路,将无数北蛮首领斩落马下。柳绰知道北蛮人有多恨她的这位祖父,他的尸首落在北蛮人手里会如何可想而知。柳绰曾听一个长辈酒醉后提起过只言片语,但从未求证过不知真假,说是北蛮首领将其架于火上切片下酒分食。
“谁都不喜欢承认自己是错的,所以越是做错事情的人越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柳荺心提了提嘴角,却只露出了一个带着嘲讽又带着悲伤的表情,“都监不可能承认是自己故意为之,陛下也不可能承认是自己判断失误,所以他们选择将错就错。”
“那一场仗填进了柳家大半男丁,我父亲、我叔伯、我的几位兄长,还有无数柳家其他的人。那一仗打到最后我这一辈除了伤残再也上不了战场的人也就只剩下你父亲和几个不成气候的旁支。”
柳绰心神微震,她从来不知道当年的情况竟然如此惨烈,一股难以言喻悲恫从她心底溢出。
柳荺心直视着柳绰的眼睛,像是要看进她心底一样:“如今过去的事情即将重现,你想眼睁睁地看着你大哥你二弟他们命丧沙场吗?”
柳绰沉默了。
“我知道你和燕辉的感情很深,”柳荺心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带着些遥远的落寞,“但他没有办法救你大哥,也没有办法救北疆。”
……
家与国、个人与家族,孰轻孰重,该如何抉择,这可能是古往今来永恒不变的难处。
燕辉发现柳绰最近格外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一分一秒都不愿浪费,对他无有不应,温柔似水,没有一点脾气,简直要星星不给月亮,说一句纵容都不为过。这总给他有一种《死了都要爱》里面“把每天当成末日来相爱”的错觉。
局势一天比一天紧绷,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燕泽让人在朝会上试探性地提出监军用以逼迫柳绰最后做出决定。
正逢前方战事吃紧,皇帝大寿也没大操大办,只是让内务府在宫中摆了一个简单的家宴。
席间柳绰以祝寿为由一杯接着一杯,微微的醉意让她合理化了自己不太端庄的行为,她用袖摆为掩在案几下面偷偷勾住燕辉的手指,宴至中期见上方魏帝不再注意他们这边甚至整个人靠在了燕辉身上。
燕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柳绰眼角微挑,带着一点微红和醉意,瞅了他一眼,半嗔半怒,就差把“你竟然叹气不高兴,我不开心了你要哄我”写在脸上了。
燕辉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月色森林中一汪平静的湖水中,他望着皎洁的月光清醒的沉沦,不想有一丝挣扎。他想,或许没有人能在柳绰这样的神情中还能坚持原则。
他在斜对面燕泽阴得宛若就要滴雨的表情中伸手揽住了柳绰,他利用转头说话的动作做遮掩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柳绰的鬓角。他在柳绰耳边叹息了一声,热气擦过柳绰的耳朵让她半边身子都酥麻起来。她感觉自己耳朵很烫,但却不舍得拉开距离。
“激怒他对你没好处的,”燕辉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我该拿你怎么办啊”的宠溺和无可奈何,“等我走了,你这样会让我担心的。”
柳绰的眼睛倏地一下就红了,她匆忙低下脑袋,努力压下心口翻涌的酸水。
青梅酒的酒劲来得迟却来得大,昏昏沉沉的大脑让柳绰的思路变得断断续续,她前一秒还在想什么叫等他走了,后一秒又被他最后一句弄得想落泪。她想说她不值得,又想说对不起,想到最后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关系,”柳绰靠进燕辉的怀里,她的声音很轻,“没有关系的。”
燕辉摸了摸柳绰的脑袋,眼角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傻瓜。”
第四十三章
柳绰清楚自己的酒量是多少, 为了避免在人前失仪,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喝醉过了,更别提醉得直接失去意识。昨晚她的记忆就到宴散为止, 后面发生了什么,她是怎么回来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醉宿的感觉很不好受, 脑袋胀胀的,像是有无数根牛毛针变着法子在扎神经一样, 又疼又难受,眼睛也干涩的厉害。
杜若听见动静就急忙迈着碎步进来,她让人端来热水,拧好热毛巾递给柳绰让她热敷一下眼睛,顺便擦拭脸。
窗外的阳光格外刺眼,柳绰喝着杜若端来的醒酒汤, 问起杜若昨日发生了什么。
杜若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她给柳绰描述了一番柳绰昨日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燕辉不撒手, 耷拉着头红着眼眶,那模样谁看谁都要说一声我见犹怜。
“......”
柳绰面有菜色。
杜若:“景王爷散会时还特意过来打趣了几句,说您和殿下的感情甚笃,真是琴瑟和调伉俪情深。”
“行了,不用说了,”柳绰非常尴尬, 感觉自己多年经营的形象都要毁于一旦了。酒色害人, 古话真是诚不欺人。
“殿下呢?”
“今儿有朝会,殿下上朝去啦, ”提起燕辉杜若的笑意明显大了几分,若要问这世上谁最希望柳绰能过的好, 那必定有杜若一个。她看着柳绰和燕辉的关系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她是真心为柳绰高兴,“殿下昨夜被您折腾坏了,一直到后半夜将您哄睡后才随便找了个地方囫囵打了盹儿,还没睡到两个时辰呢,就被叫醒去上朝了。”
柳绰不知道她酒后是怎么样的,但听杜若描述,应该还蛮闹人,她仿佛都能想象的到燕辉被她闹时脸上那种略带无奈从·的表情。
杜若见柳绰眉眼温柔下来,杜若嘴角上翘的弧度不由更盛,她乐呵呵地伺候柳绰梳洗:“对了,适才宫里传来消息,说朝会上三殿下自请去北境,看情况陛下是要答应了。”
“你说什么?!”柳绰猛地回头,朱钗掉落,挽到一半的发髻散落。
杜若吓了一跳,北境是柳家的地盘,她没有想过柳绰会不知道这事,她以为这事肯定是燕辉和柳绰商量好的。
柳绰的表情很阴沉,就像是黑云压城城欲摧般阴沉。
此去北疆有上万里,燕泽和燕祯恨他入骨恨不得杀之后快,他就算配上再多的护卫出了安京城也很难保证自己能够万全。何况北疆的战事燕泽若是想拖,让北夷拖个三五载年根本不成问题,一个皇子离开中央三五载,和流放有什么区别,人心早散了,那几乎就意味着与帝位无缘。
这主意肯定不是燕辉自己想出来的,应该有皇后或者她父亲的手笔。
......
傍晚,燕辉回府,府中略带严肃的气氛让他心里发怵。他讪讪地来到柳绰所住的小院,看见杜若在院中打理花草,本想探探口风。
“姑娘在书房。”杜若行礼的姿势很标准,但低头迟迟不肯起身的行为表示出她拒绝交流的态度。
燕辉看着杜若头顶的发旋,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也没再为难她,在书房门口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敲了敲门,待柳绰的声音在里面响起后深吸一口气,才推开门。
柳绰的态度和他想象中不同,她很平静,也没有生气,似乎是在忙,燕辉进来的时候她正将两封晾好的信装进信封中。
“回来了?”柳绰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后才抬头看向燕辉,“现在用膳吗?”
燕辉看着书房中被挂起来的大魏疆域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想要压惊:“还是先说事吧。”
柳绰将燕辉手中快要放在嘴边的茶盏夺了下来,倒进了一旁种着山茶花的花盆里。
燕辉哭笑不得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想起柳绰曾经说过的下次来她这儿要自备茶水的话,合理地怀疑这是在借机报复。
“茶凉了,冷茶喝多了对脾胃不好,”柳绰淡淡地说完后将整套茶具都端了出去,吩咐了一声,让人新上。
燕辉:“......”
好吧,怪不得都说暴风雨前总是宁静的。
沉默总是难捱,燕辉决定主动挑起话题:“朝会上的事情你知道了?”
柳绰平静地“嗯”了一声:“陛下同意了?”
燕辉:“八九不离十,陛下没有理由不答应。”
原本就不抱有希望,但真听见燕辉这么说柳璇还是下意识地感觉心脏被细线勒了一下,有一瞬间仿佛难以呼吸。她缓了一瞬,才平静下来。
“你是怎么和陛下承诺的?”
燕辉:“北境不平,不再回京。”
“你......”柳绰再也绷不住了,嚯一下地起身,她死死握着拳,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其实你也知道,”燕辉平静地对上柳绰的眼睛,“这其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既能帮柳家破局不受燕泽威胁,也能帮到柳绰让她可以不用违心地去答应燕泽什么。
“是啊,你帮了柳家,帮了我,”柳绰眼底眸光都在颤动,“可是你想过你自己吗?此去北境路途遥远艰难,燕泽定会派人沿路截杀,你觉得你能活着到北境吗?北境局势难测战场瞬息万变,你为什么会觉得你能在死人堆里活下来?朝臣心易变,长时间离开中央,你觉得你回来还会是如今的局面吗?权利之下所有人都是很现实的,如果你不能得势,你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