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有鸣的话确实让他紧着的心松了一下,但没完全落地。
“或者我帮你问问师父?”
他把手里的伞收好:“不用了,今天还做咖啡吗?”
“做啊,天天都做,还是老样子?”
他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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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店里没什么人,这雨一下看着更冷清了。
雨柱砸向地面,溅起的水花像烟花一样炸开。
“咖啡好了,现在喝还是给你打包?”
盛有鸣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打包吧。”
羌问回到荒·境里,大雨淋湿纸袋,他低头看了一眼,里面除了咖啡什么也没有。
以前夏桢给他打包会在里面放两颗糖,今天没了。
他们一起去了野象谷,偷溜去夜市喝酒,在仓梨江边吹风,一起帮小胖做竹蜻蜓,骑车去摘果……
她不会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跑了。
羌问等不到她落地,主动给她发信息:“听说你回汾春了。”
天黑了也没等到她的回复,西市飞汾春就算要转机这个点也该到了。
半小时后,他又发了一条:“跑得那么快,素纸不要了吗?”
过了一夜,夏桢还是没有回他。
羌问这才意识到,她真的不告而别了,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在很多个瞬间他真的以为夏桢是特别的,他于夏桢而言也是特别的。
没想到她和其他人一样,把他当成一个值得同情的过客,连一声珍重的道别都不配有。
羌问接二连三的往脸上泼水,试图让自己从这个短暂的美梦中清醒过来,可惜没用,这些天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在他脑海里一帧一帧地放。
这场雨下了两天,第三天出太阳的时候,民宿浴室里的水管又爆了,羌问无奈只好又去院子里冲凉。
阳光晒过的衣服和那天盖在夏桢头上的那件一样好闻,只是这次墙头没有人冒出来。
夏天被重置了,羌问租下的小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江家贺正好是今天的飞机,他登机前给羌问发了条信息:准点飞的话两点左右落地,再给你发一遍航班号,别忘了到机场接我。
羌问没回,但准时出现在了机场。
“这儿,这儿!”江家贺穿了件绿色的短袖,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他一路小跑至羌问身边,把行李箱扔给他的同时勾上他的肩:“这段时间给你发消息,你回复的频率比以前低得多得多,有情况了?跟你房东的外甥女?”
聒噪。
哪壶不开提哪壶,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羌问把他箱子丢还给他:“自己推。”
江家贺提着大包小包追上去:“跟我都不说实话?还拿不拿我当好兄弟,咱俩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这人两手空空,健步如飞,江家贺为了跟上他累得半死,即便这样也要盘问到底:“你真得跟房东外甥女搞一块儿了,那你房东还收你房租吗?”
羌问斜睨了他一眼:“再说一句你自己走着去。”
得得得,他闭嘴还不行吗,反正要在西市住一晚,说不定一会儿就见到房东外甥女的庐山真面目了。
幻想总是美好的,车子开出机场,江家贺无意中瞄了一眼导航,目的地是火车站。
他内心八百个问号:“去火车站接谁?”
“不接谁。”
“那去火车站干嘛?我中午没吃饭,先找个地方吃顿好的。”
他看了眼时间:“来不及了,上了火车再吃。”
啥玩意?
江家贺扭头看,后座有一袋行李:“不在西市住一晚吗?”
“嗯。”他为了赶上火车,几乎是压着上限开的。
“西市有很多地方我没去过,呆几天再走也不迟啊,开学还早着呢。”
最重要的是他想见见房东外甥女。
羌问今天的心情写在臭脸上:“没什么好玩的。”
“没什么好玩的你呆了一年,你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晚了。”
“你要是想多待几天我在前面路口把你放下,玩够了我们大理汇合。”
“?”
这是铁了心了。
“行行行,走,我迟早累死在路上。”
他们旅行第一站是大理。
西市到大理没有直达的火车,要去昆明中转,总路程六个多小时。
开往昆明的城际列车上,江家贺一脸幽怨的吃着盒饭:“我早上六点就起床了,这个点还在赶路,真惨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羌问没说话,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你不饿?”
“我吃过了。”
“我觉得吧,”他咽下嘴里的饭,“我们还是先在昆明住一晚吧,明天再去大理。你前几天不是说要去镜岛吗?我们正好重新规划一下路线,攻略什么的也得重新做。”
他望着窗外,压根没在听:“随你。”
“就这么说定了。”江家贺埋头继续吃,刚吃两口想到什么又问,“你没买到大理的票吧?”
“没。”
他只要离开西市就好了。
江家贺点开自己的出行app看了眼,确定没有未出行的订单这才放心。
等他吃饱,他又去餐车买了两瓶可乐,丢给羌问一瓶:“昨天陪我妈去超市,碰到你妈和你弟了。你妈说最近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她说你弟挺想你的,想让我劝劝你,给你弟打个电话。”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不打。”
-
羌问从五岁开始学架子鼓,九岁那年确诊了感音神经性耳聋。
医生说他这种是特发性耳聋,没有明显原因,但打鼓会对耳朵有点影响,少数病人能治愈,大多数不能完全治愈。
他没那么幸运成为能治愈的少部分人。
从那以后他妈再也不让他碰任何乐器了,可是羌问喜欢,他反抗过很多次,父母安慰他说等他耳朵治好了一定送他回去继续学。
那时候的羌问不知道自己是大多数人中的一个,于是他抱着期待等啊等,等来的是无数次的“治不好”、“没办法”。
他等了整整五年,最后等来一个同样热爱音乐的弟弟。
家里的长辈和父母说,老大有缺陷已经没办法了,让夫妻俩趁着年轻再要一个,将来和老大有个照应。
于是羌问十二岁时,妈妈生了二胎。
这对羌问来说是不小的打击,他知道生二胎不是为了他,而是因为他没办法成为大人理想中的孩子,没办法成为他们的精神寄托。
他也知道做人不能太自私,父母有选择的权利,弟弟也有喜欢任何事物的权利,但当羌问知道父母带弟弟去学了架子鼓的时候,心里像被人剐了一样难受。
在父母心中,哥哥断送的梦想由弟弟延续下去是一件很不错的事,但他们忽略了羌问的感受。
他们没想过这件事对儿时的他来说有多残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弟弟出生以后,全家人都围着他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家里的边缘人物。
高三他瞒着父母加入江家贺组建的乐队当了主唱,他们唱自己写的歌,在无人的地下室里疯狂呐喊。
他们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站上属于他们的舞台,可羌问跨不过这一关,他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回头看一眼乐队的鼓手。
那段经历成了刺伤他的刀,留在手腕的疤痕永远无法抹除。
羌问不想回忆过去,眼神变得冷漠。
江家贺赶紧转移话题:“我先定个民宿,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开启我们的云南之旅。”
路上无聊,江家贺拿出平板,从网上下了一张地图:
大理-丽江-香格里拉-稻城-理塘-鱼子西-康定-成都-汾春
这是他们原本的计划,他在图上画出来:“如果我们要去镜岛参加熹花节,等于要折返,那我们到时从成都坐飞机回西市,然后再从西市自驾去镜岛,如何?”
正好能见一见房东外甥女。
火车驶入隧道,漆黑的窗上映出他冷峻的脸,羌问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不去镜岛,按原计划回汾春。”
“啊?怎么又不去了。”
她都不要素纸了,他去镜岛还有什么意义。
第21章
中午十一点, 大理。
苍山灰蒙蒙的,不见半点青色,只能看见大致轮廓, 乌云遮住了大片天空,留下一束诡谲复杂的光照在古城的小路上。
江家贺扛着吉他装酷, 大摇大摆的走着, 羌问觉得他像个二逼, 尽量走快些和他拉开距离。
“来这儿五天了,我们还没去龙龛码头看过日落呢。”江家贺抬头看了眼成片的乌云, “改天天气好一定要去看看。”
“明天去丽江, 你没机会了。”羌问边走边看火车票。
嗯?终于要去下一站了吗?
这几天羌问心情不好,江家贺问什么他都不说,出去玩更是像带了个瘟神, 成天板着张脸。
看样子是调节好了。
他追上去说:“后天晚上丽江有场Livehouse, 我去收两张票, 我们过去玩一玩?”
“你安排就行。”
“行, 包在我身上。”
羌问昨天定了一家云南菜馆, 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两人步行过去吃午饭。
彼时, 汾春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病房里, 夏明朗在帮女儿收拾东西。
胶片袋被塞的鼓鼓的,全是几个月以来的各种报告, 寥寥几个字在阳光下尤为刺眼:夏桢, 19岁,间变性星形细胞瘤。
间变性星形细胞瘤属于三级胶质瘤, 手术后中位生存期在三到四年,但是夏桢脑子里的瘤块位置不好, 不能手术,只能保守治疗,保守治疗的生存期在一年左右。
所以那份愿望清单其实是她的遗愿清单。
这回是夏桢第三次化疗,结果不算好,也不算太糟。
她换掉病号服,从洗手间出来,俞女士正好办完出院手续回来。
老夏拉好行李箱:“好了吗?好了我们就回家了,顺便带某个小笨蛋去买新手机。”
夏桢赶紧穿好鞋:“走走走,买什么颜色的我都想好了。”
俞女士把她丢在沙发上的帽子拿上:“坐个飞机都能把手机丢了也就只有你了。”
“这不是回来的时候太着急了嘛。”
她回汾春那天踩点办的托运,路上几次狂奔,等上了飞机空姐提醒旅客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或关机时,她才发现自己手机丢了,下机去找是不可能了。
落地后她打开查找发现自己的手机确实丢在了机场,她原本还想会不会被工作人员捡到了,谁知几个小时后定位跑到了隔壁市,隔天一直往东去,最后去了深圳。
这下彻底找不回来了,只能买个新的,重新补张卡。
本来化疗就很痛苦,没有手机的这几天更是度日如年。
夏桢不记密码,没办法登微信,幸好□□一直挂在平板上,她有时还能刷刷动态。
买手机和补卡都很快,弄好正好可以回家睡个午觉。
回去的路上,夏桢一打开数据,几百条未读信息。
表舅问她还来不来。
盛有鸣说羌问来找过她了。
她抱着期待往下滑,终于看到了羌问。
【听说你回汾春了。】
【跑得那么快,素纸不要了吗?】
“啊啊啊——”夏桢激动地叫出声。
羌问答应帮她抢素纸了。
羌问终于答应了!
老夏和俞女士被她吓一大跳。
女人转过去看了一眼:“怎么了?”
夏桢握着手机,飞快输入“要要要”,然后发送。
羌问和江家贺吃完饭后找了个地方喝茶,桌上的手机一震,他只是一眼扫过没有点开看看是谁的消息。
老夏透过后视镜看到自家女儿笑得羞涩,忍不住问:“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她凑到前面说:“爸妈,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
俞女士一听要商量,绝对没好事。
果然,她说:“我在西市认识了新朋友,还没有跟他们好好道别,我还有很多心愿没完成,我想再去看看他们,等下次化疗再回来。”
她上回偷跑去西市的事儿,俞女士还没找父女俩算账呢。
老夏不敢说话,专心开车。
“不行,你刚化疗完,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东跑西跑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