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热闹了一整夜,这个点小道上空无一人。
夏桢平时总喜欢在羌问身边蹦蹦跳跳、絮絮叨叨的,今天却落后他两步,一言不发。
远处山顶上悬挂了半枚红日,他回头喊:“看,日出。”
夏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跌入橙红的光里:“真好看。”
可惜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他们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家准备营业的早餐店,老板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爷爷在门口搭桌子,奶奶在里面准备食材。
羌问想问问有没有豆浆,可惜老人不会说普通话,也听不懂,哪怕加上肢体语言仍旧沟通无果。
夏桢掀开门口炉子上正在烧着的大桶,浓郁的豆香扑鼻而来。
她指了指这个:“要两份。”
奶奶伸手比了个二,跟她确认。
“嗯。”
老人家打豆浆时嘴里不停地嘀咕,羌问一个字也听不懂。
夏桢猜道:“奶奶应该是问你要甜的还是咸的。”
“我要甜的。”
“奶奶,一碗甜的,一碗咸的。”
夏桢还要了两根油条,一笼包子,跟奶奶交涉完,她走到爷爷刚摆好的小桌前坐下。
羌问几次想同她对视交谈,她却一直望远方。
直到食物上桌,她才回神。
“吃完回去你先睡个回笼觉,下午的安排等他们醒了再商量。”
她埋头喝了口豆浆,差点烫到舌头。
“慢点喝。”
“羌问,我有话跟你说。”
她从碗中抬头,今日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
清晨的空气中夹杂着清甜的花香,羌问以为豆浆把她体内沉睡的活跃因子烫醒了,某人要开始作妖了。
脑海中浮现出昨夜的吻,不知道此刻她想干点什么,不过干什么他都会配合的。
羌问温柔一笑,给她夹了个包子:“说吧。”
夏桢做了一整晚的心理斗争,这会儿像是被封印了一样,突然开不了口。
羌问见她不吃,自己也放下筷子:“怎么,还有你说不出口的话?”
她苦涩地笑了笑,默默地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喊他的名字:“羌问。“
“嗯?”
她把包子塞进嘴里:“离开镜岛以后,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虽然含糊,但羌问听清了,整个人僵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就当从没认识过我。”
羌问屈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大清早发什么疯。”
若是平时,夏桢肯定会抱着额头控诉他,跟他掰扯上一段,但今天的她意外的平静。
羌问后知后觉,她是认真的。
原来她今天的反常行为不是起床气。
这一眼像是回到了何见华刚介绍他们认识的那天。
羌问眼底的冷意快要溢出来了:“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
“一个理由都不编就让我滚是不是太残忍了。”
羌问眼睛红了。
夏桢不敢看他:“对不起。”
“我不要听这句。”
气氛凝重,小小的一方桌子将他们隔成两个世界。
“到底为什么?”羌问不解。
“夏桢,我说过我喜欢你,那我一定是真的很喜欢你。你有什么顾虑告诉我,我来解决。”
“你解决不了,是我的问题。”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你如果需要一点时间,我可以等。”
她把手抽出来,又一次道歉:“对不起。”
说不准哪一天病情恶化,她毫无征兆的就离开了。
恋爱于她而言是奢侈品,之前是她太自私了,强行把羌问拉进自己的生活里,若是没到昨晚那一步,也许事情会简单很多。
羌问快疯了,昨晚还在相爱,一觉醒来却让他忘掉一切。
“你追着我要我带你去野象谷,让我给你做竹蜻蜓,让我陪你摘果、喝酒、来熹花节许愿……这些你都忘得了吗?”
羌问双手紧握成拳,即使再生气也不敢吼她,只能自己忍着,声音微微颤抖:“夏桢你告诉我,你忘不忘得了?”
她不比他好受,但也只能违心地说:“这世上有趣的事,有趣的人那么多,区区一个月有什么忘不了的。”
看着她一脸洒脱的样子,羌问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我没你厉害,我忘不了,到死都不会忘。”
她是第一个让他无数次妥协的人,他怎么忘得了。
男生负气离开,夏桢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最后瘫在小木椅上。
碗里的豆浆凉了,她预感自己时日不多了。
第32章
清晨, 江家贺睡得正香,忽然被人一把拽起来,下意识想尖叫, 还没开口就被捂了嘴。
迷迷糊糊中他被拖了出去,期间挣扎过但没成功。
他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直到门外的风吹进来,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起来。”
看清身后人的脸, 他怒骂道:“羌问, 你他妈有病吧。”
“陪我打球。”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篮球,重重的拍了几下, “给你五分钟。”
“这才几点, 不打,我要睡觉。”江家贺起来打算往回走。
羌问把球抛过去,险些砸到他的脸。
江家贺堪堪避开:“发什么神经……”
他拉着脸, 只重复一句话:“陪我打球。”
羌问并没有多爱打球, 但是经常靠打球来发泄情绪。
江家贺清醒了些才意识到他现在心情极差。
“大清早的, 发生什么事了?你妈又打电话催你回去了?”
“不是。”他抱着球往外走。
“行行行, 等我回去把睡衣换了再陪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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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贺换好衣服, 临走前扫了一眼发现卢思忆身旁空荡荡的。
他急忙冲出去,喊道:“夏桢不见了。”
羌问一脸淡然:“她去吃早饭了。”
“这么早?”这会儿才七点半, 江家贺不可思议。
路上, 他好奇地问:“你没跟她一起去吃吗?”
羌问:“去了。”
“那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吵架了?”
江家贺就随便问问,羌问肉眼可见的不耐烦了。
-
篮球场上, 羌问跟疯了一样, 打法凶猛。
江家贺没吃早饭,本来就又困又饿, 加上被他狂虐,五分钟连球都没摸到一下。
十分钟后, 他忍无可忍:“停停停——”
羌问狂奔的脚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江家贺冲向场外,拿起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大半。
陪练跑了,羌问才肯停下来。
他满头大汗,喘着粗气,神情冷漠:“喝完了没,喝完接着打。”
看这样子,不止吵架这么简单吧。
江家贺很久没运动了,跑了几圈嗓子冒烟:“放过我吧,或者,带我先去吃个早饭?吃饱了才有力气陪你打。”
羌问从袋子里摸出一个他们前几天在加油站买的面包,吃下应该能顶一阵儿。
江家贺:“……”
干巴巴的面包难以下咽,他也太惨了。
-
彼时,夏桢从早餐店回来,老远看到球场上熟悉的身影。
她站定看了一会儿,表舅发来消息。
【桢,我到镜岛了。】
她收起目光,从无人察觉的小路回到民宿。
孙续文的车停在正门口。
她过去敲了敲车窗:“表舅,你来啦,我进去收拾东西,等我五分钟。”
“不急,慢慢来。”
夏桢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在想爸妈有没有把他生病的事告诉表舅。
一旁的卢思忆还在熟睡中,她蹑手蹑脚的把行李收拾好。
离开前,她留了张字条,特意放在了卢思忆的化妆包里。
夏桢上车,表妹在后座睡着了。
孙续文小声问道:“吃过早饭了吗?”
“吃了。”
“那我们直接回去?”
“嗯。”
车子驶出镜岛,会经过昨晚许愿的空地,那棵目睹他们热吻又贴心遮蔽他们的大树,还有篮球场。
少年们不知,擦肩而过的车子里坐的是夏桢。
她的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球场。
今日一别,再见可能就是下辈子了。
回头再望镜岛,一切好似幻影,美好的不真实。
-
清晨的阳光被树木挡去大半后没那么刺眼了,可男人一直带着墨镜,墨镜下是肿胀的双眼。
“为什么不告诉我?”表舅在心里憋了一路,终于问出口。
夏桢呆呆的望着窗外:“怕你难过。”
“你不告诉我,我才难过。”
没说两句,孙续文眼眶又湿了。
他看着夏桢长大,对她的爱不比亲生女儿少。
他常说,以后要把她小时候调皮捣蛋的视频在她的婚礼上循环播放。
如此平常的一件小事却再也实现不了了。
夏桢打开车窗,风急驰而过,吹干她眼角的一滴泪。
“夏桢走了。”卢思忆跑到球场,老远就开始喊。
羌问心里烦,一心想在球上发泄,没听清卢思忆喊得什么,也没理会。
江家贺一脸懵,愣在原地:“什么,夏桢走了?为啥啊。”
他看看羌问,又看看卢思忆。
后者摇头:“我醒来时她已经不见了,我以为是跟你们出去了,结果在化妆包里看到了这个。”
薄薄一张纸,上面写道:
思忆,我家有急事得回去一趟,不用担心我。等你们回到汾春我们再聚,这一程谢谢你们了。
ps:帮我转告一下那两位,感谢。
卢思忆嘀咕道:“她发个微信不就好了,万一我没看到纸条就完了。同伴失踪可不是小事。”
羌问盯着卢思忆手中的纸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对她说:“你发个信息问问她什么时候走的。”
“你自己怎么不问?”
江家贺:“闹别扭了呗,不然能拽着我打一上午球?疯子一样。”
卢思忆看他一身汗,满脸通红的狼狈样,帮帮他算了。
她给夏桢发了消息,十分钟过去还没回应。
羌问板着脸:“直接给她打电话。”
旅途开始前她们特意交换过号码,方便联系,但卢思忆觉得没必要。
“她看到消息肯定会回的,既然没回打电话也不一定能接到,说不准这会儿在飞机上。”
羌问坚持道:“给她打一个。”
真是头倔驴。
江家贺掏出手机:“我来给她打。”
铃声响起,久久无人接听。
羌问的脸越来越黑。
卢思忆仿佛看透一切,怂恿他:“回了汾春相见易如反掌,喜欢就追回去呗。”
“你本来不就打算要回去了,早几天也无妨。”江家贺同她一唱一和。
“看不出来你这么痴情啊。”卢思忆逮着机会好好嘲笑了他一把。
羌问一言不发扔下球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右眼皮一直跳。
这是夏桢第二次突然消失了,联想起她早上那番话,羌问内心惴惴不安,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不对劲。
他步履匆匆,准备收拾行李先回西市。
江家贺追上去问他:“你哪天回汾春?”
“明天。”
卢思忆帮忙抱着球,在后头“哟”了一声:“还真追回去啦?”
这些年,朋友眼里的羌问一直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对生活没什么热情,得过且过,好像没什么事能挑起他的情绪。
现下有了喜欢的人,被拿捏的样子倒是稀奇得很。
江家贺和卢思忆跟他一起回了趟西市,他在荒·境里门口把两人放下后直接驱车去了夏·野。
小院一片寂静。
店里门窗紧闭,院子里的桌椅也全收掉了。
他来晚了。
孙续文带着女儿还有夏桢一家刚走。
羌问租他的房子整整一年,除了过年那几天,其他时候他都在。
这回竟然连他也走了,羌问眉心拧成一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晚上十一点,西市直飞汾春的航班准点降落。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孙清彤被吵醒,揉了揉眼:“爸爸,是到了吗?”
“嗯,到了。”
他们很久没回来了,城市的灯光像一层迷雾遮盖住它原本的模样,让人心底生出一丝陌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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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已是凌晨,夏桢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卧室,熟悉的柑橘香缓减了她的疲乏。
她扑到床上,行李箱顺手一扔。
耳边传来俞女士的声音:“彤彤,姑姑先带你去洗漱,洗完早点睡,小孩子不能熬夜。”
孙续文:“姐。”
“你去书房等我。”
她知道,爸妈和表舅要去书房讨论她的病情。
夏桢捏了捏眉心,压抑的情绪慢慢缠绕上来,又要回到天天跑医院的日子了。
书房里氛围凝重,孙续文几次捂脸泪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