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我饮了。小芷,你也该告诉我子然如何了吧?”
“不急,快了。”
楚夫人皱眉,正要说话,古月补充道:“近日陛下龙体日渐衰落,是以想着在香火最弱的城西修间寺庙,积累一些善缘。我夫君又是工部侍郎,便揽下了此事。他听闻维扬的云盛酒楼是他一手督造的,不想人才旁落,便做住让世子去寺庙帮忙了。”
她望了望渐暗的天色,“约莫还有一刻钟,他就会到家了吧。”
古月说的这样笃定,楚夫人反而有些不信了,甚至有些着恼。
无妨,一刻钟而已,她等得起。
她茶叶饮了,等也等了,她倒要看看这小贱蹄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直到一刻钟后。
“娘——”
是楚子然回来了。
他发髻松散,衣衫褶皱,下巴上隐隐还能看见些青碴。是多日未曾打理仪容的模样。
楚夫人心中一喜,方准备起身迎上去,却感到一阵腹痛难忍,头也有了眩晕之感。
她被一种大限将至的恐惧所包围。
她想最后再看看她的儿子。可目之所及,却满是那贱蹄子让人生厌的嘴脸。
“你…”
霎那间,她目眦尽裂,想破口大骂,然而求生的本能却让她住了嘴。
“小芷,我求求你…看在你父亲的份上,看在国公府养过你几年的份上…”
迎着楚夫人绝望的目光,古月拿起团扇,起身朝她走来。
剧痛的折磨下,楚夫人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她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这个女子——她的面容依旧艳丽,如芍药初绽,可一个恍惚,她又仿若那骇人的罗刹,吃人不吐骨头。
“楚夫人。”
罗刹开口了,素来平静的嗓音此时却染上了一些快意,若仔细听,还有些悲悯。
“我的生父并非安国公。你一直以来都怨错了人。”
古月的话方落音,楚夫人脸色立马莫测起来,有怨艾,有不甘,有憎恶,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她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掰过楚夫人的下巴,将扇柄上的金粉沿着她的鼻腔尽数抖落。
半晌,眼前的妇人再无鼻息。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说我这本文里死的人太多了。我反思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虽然我的确是按章纲来的。
楚夫人是最后一个了,大家放心QAQ
第67章 复仇
姜芙赶到时,楚夫人已经死了。
古月将毒粉撒入楚夫人鼻管中时,楚子然意识到不对,立马飞奔过来,可惜已经迟了。
“你…”
悲痛和愤怒的情绪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楚子然无暇顾及其他,拔了刀就朝古月砍了过去。
“你为何毒害我母亲?!靖王的死我并不知情!”
“住手!”
有人喝止了他,声音很熟悉,是他喜爱的女子。
“楚子然,你仔细看看她是谁!”
姜芙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话间已经按住了他的刀。
再次见到她,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依言将眼前的女子打量了一番。
来建安三载,古月的名字他不可能不熟悉。她是名冠建安的燕春楼前花魁,是美人斋的掌柜,亦是崔明和的夫人。
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苗苗,你放手。”楚子然咬牙切齿地警告道。
姜芙的手捏住的是他刀刃的部分,利刃已经划破了她的掌心,伤口处渗出细细的血丝。此刻只要他稍一动作,刀刃将没得更深。
“阿芙!”
“阿芙!”
唐瑾和古月齐齐出声。姜芙却恍若未闻,握刃的手依旧未从剑身上拿开。
听见古月的那声“阿芙”,楚子然顿了顿。
在他晃神期间,唐瑾迅速夺过刀柄,重重地掷在地上,抓了姜芙的手仔细查看。
“你是…”他的神情有些茫然,不确定道:“阿姊?”
望着他迷茫的眼神,古月淡然的眼神中划过一丝歉然。但很快,她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
“如何,你想替你母亲报仇吗?”
她定定地仰视着他,冷然道。
十余载过去,她全然陌生的语气让楚子然心冷,杀母之仇更是让他对她憎恨不已。
他从小就知道,阿姊在家里不受宠。因着她庶女的身份,母亲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父亲也对她不管不问的。
即使如此,他倒是喜欢的紧,因为阿姊厨艺很好,总会给他做一些好看又美味的糕点。他也会送阿姊一些珍玩。阿姊每回收到他礼物的时候都是笑吟吟的,还会温柔地跟她道谢。
那样皎洁的笑,他后来只在苗苗脸上见到过。
他九岁那年,阿姊的生母被发现与人通奸,母亲得知后立时让人将她浸了猪笼。那猪笼又脏又臭,此前应当关过不少猪彘。
薇姨娘双手被绑,嘴与眼皆被黑布蒙上了,被家仆抬进湖里前还在拼命地挣扎着。可随着一次次的淹浸,呜咽声渐止,很快,她停止了挣扎。
那时,阿姊哭得很伤心,她一直在边上恳求着,甚至还想去湖里救人,却被家仆阻止了。
他和薇姨娘不熟,但不忍阿姊如此伤心,也跪地恳求母亲放过薇姨娘。可母亲不仅不为所动,还打了他一巴掌,疾言厉色地将他训斥了一顿,说他不该包庇不守妇道之人。
薇姨娘最后走得很不体面,她珠钗尽毁,发丝凌乱,衣衫褴褛,死前仍担忧地望着阿姊的方向,眼睛始终没有合上。
在那之后,阿姊一直不肯进食,饶是他把自己最喜爱的紫玉九连环都送给了她,也不见露出有半点笑颜。
他很失望,但也理解。
若是他的母亲去世了,他也不会高兴的。既然阿姊没有了母亲,往后他对阿姊就更好一些吧。
只可惜,阿姊次年就失踪了。
他哭着去问母亲。母亲却告诉他,阿姊跟她娘一个德性,都是水性杨花的女人,说她勾搭上一个苏州的富户后跟人跑了。
“她既然跑了,以后就不再是我们楚府的人了。”
“子然,你记住,你从未有过这么一个姐姐。”
母亲的话言犹在耳。她似乎极力想抹去薇姨娘母女的存在,为此还特意将她们曾经居住的院落重新修葺了一番,改成了下人的住所。
薇姨娘走后,父亲从建安述职回来,和母亲大吵了一架,还差点掐断了她的脖子。若非族中长老亲自出面制止,母亲那日怕是已经死了。
经此一事后,父亲与母亲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他自此从未踏足过母亲的院落,即便闲赋在家,也甚少同她说话。
楚子然闭上眼,方才阿姊的那句“你想替你母亲报仇吗”地诘问铿锵有力,饶是他确有此想法,心中仍涌现出诸多不甘。
“阿姊…你…”
他望着眼前的女子。她艳若桃李,神色淡然,容色可称得上是女子中的翘楚,可他却实在无法把她和当年那个温柔亲切的姐姐联系起来。
他压抑着心中的憎恨,咬牙切齿道:“阿姊,当年确实是家母做主将薇姨娘处死,可到底是她有错在先。薇姨娘犯的可是通奸罪!家母身为当家主母,若是连这点权力都没有,还如何在府中立威?!”
“你在楚府的那些年虽然不得宠,可家里到底也没短了你的吃穿,是你自己勾搭了富商跑出去的。当年的仇你当年不报,偏偏趁着如今楚府没落的时候找过来,你对得起楚府对你的养育之恩吗?!”
经历过丧母的伤痛后,楚子然多少也明白了古月当年的感受。可当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时,他却无法做到以己度人,只想手刃了仇人。
“勾搭富商?跑出去?”
“抱歉,楚世子。”古月平静道:“家母亡故一年后,楚夫人便将我卖进了莳秋楼,是以我并不清楚你说的这些东西。”
“什么?!”
楚子然一脸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母亲会骗自己。
薇姨娘亡故的一年后,阿姊似乎只有…十四岁…
“况且…”古月纠正他,清冷的脸上难得带上了一抹愠色,“在令堂嫁进来之前,我就已经被楚府抚养起来了。若论养育之恩,于我有恩的也是安国公,与令堂实无关系。”
她说的都是实话。
楚子然的心绪十分复杂,地上的刀是再也捡不起来了。可思及母亲的死,他也不想就此作罢…
他闭上了眼。良久后,他颤声道:“报官吧。”
听到这里,姜芙长舒了一口气。
若楚子然一怒之下将古月刺死在这里,她怕是要自责一辈子。他毕竟死了母亲,自然也不可能就此作罢。可若是见官,尚还有转圜的余地。
何清棠已去,古月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了。姜芙暗暗发誓,这回她一定要守护好她。
楚子然的话音方落,楚府门口就来了一群官兵。
姜芙微怔,这么快?
没有主人的吩咐,府中下人自是不敢妄动。而楚子然此前还沉湎在母亲去世的悲痛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怎么这短短一刻钟,官府的人竟能未闻先知似的来了?
姜芙不解,待看见人群中那个身材瘦小的领头人时,心中疑虑更盛。
“唐夫人好。”
董穹最先看见她,同她打完招呼后似乎才发现旁边的唐瑾,惊讶道:“哟,凌云也在呀。”
两人昨日才成的婚,姜芙对“唐夫人”这个称呼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耳朵微红。
唐瑾见她害羞也不戳破,笑了笑,问董穹:“你来这里做什么?”
“哦,”他掏了掏耳朵,“我方才在外面闲逛,路过桐花街时,偶然听见有人说要报官,便想进来瞧瞧。”
姜芙: …
唐瑾: …
这话说的,哪有人闲逛还带这么多官兵的,还“偶然听见”。最主要的是,即使有人要报官,前来受理的也不该是他这个四品官员。
董穹显然对自己拙劣的借口不甚在意,他看了一眼旁边犹自愠怒的楚子然,问他:“是你要报官?”
方才他喊姜芙“唐夫人”的时候,他看见这人的眉毛皱了一下,握着拳的手也稍稍紧了紧。
这倒有点意思。
对于突然闯入自己住所的大理寺少卿,楚子然也有些吃惊。
他微微失神了一会儿,继而悲愤道:“正是。”
他颤声指向古月:“这位崔侍郎的夫人,正是毒杀我母亲的凶手,我亲眼所见。”
董穹点点头,依言看过去。
崔明和的夫人他自然认得。越过古月,他看向对面的死着。
那是一个年过四旬的妇人,她一动不动地倒在石桌上,衣着华丽,目眦尽裂。想必这就是楚御史的母亲了。
董穹方想发话,楚子然似是怕他不信,还补充道:“大人若不信,可问问姜姑娘。我娘方咽气时,她也在。”
有意思…真有意思…
方才他对姜芙的称呼分明是“唐夫人”,这楚御史却非要叫她的闺名。
不仅如此,凌云分明是与他夫人一道来的,想必也目睹了一切。他虽已辞官,威望犹在,再怎么说也是个证人,楚御史却丝毫不提他,直接放弃了他的这份有力证词。
董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楚子然。
楚御史与他同级,又是此案的受害者,他不好多问什么,遂转向姜芙,“唐夫人,劳请你将方才所见都说出来吧。”
姜芙看了一眼古月,有些犹豫,却仍是实言道:“方才我与夫君进门时,却是看到了崔夫人在给安国公夫人下毒。”
她清楚,董穹不是草包。她若是在此时出言包庇,对古月未必有利。
董穹点点头,让手下将古月作案用的那柄团扇一并收了起来。
他亲自为她戴上镣铐。许是为了顾及崔明和的面子,他还特意为她准备了一盏幂篱。
“人正物证俱在。既然如此,崔夫人,请随我去大理寺走一趟吧。”
古月被带走时,姜芙忽然拉住她的手,“古月姐姐…”
此时说再多的话也无用了,她只问了一句:“楚夫人入京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楚夫人世代居于维扬,便是楚逢曾官至户部尚书时,她也甚少过来。她此番赴京是为了楚子然的前程而来,住所又在人迹罕至的桐花街。
若非那日姜芙去允棠阁找史嵩,根本不会知道楚夫人入了京。
那古月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她的回答却让姜芙有些意外,“无人告诉过我。之所以知道她在建安,不过是我上月来允棠阁结算时偶然撞见的罢了。”
允棠阁地处桐花街,而楚子然的宅子就在允棠阁的斜对面。
如此,倒也说得通。只是…
美人斋与允棠阁的结算日一直是在月初。可上个月初古月来结算时,楚夫人还没到建安…
她心下虽疑窦丛生,可此时也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姜芙点点头,放开古月的衣袖,目送她随董穹一行人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一时间嘎的人太多了,基友说我是晋江刺客...我不辩解,反正楚夫人是最后一个...
第68章 送别
嘉宁二十年秋,崔明和之妻崔楚氏因蓄意毒杀安国公夫人,被判处斩刑。
崔楚氏被大理寺收押期间,崔侍郎各方游走,动用了一切崔家的人脉关系,却始终没能将崔楚氏保下来。
数日后,他似被点醒了一般,主动请求辞去工部侍郎一职,只求能保爱妻一命。
最终,太子念及其多年来为朝廷鞠躬尽瘁、劳苦功高,并未准许他辞官的请求,而是将他贬谪至海北广东道提刑按察司,着降为正四品的按察副使。
对于其家眷崔楚氏,太子怜其年幼时被被害人虐待的悲惨遭遇,将她的死罪改为了流放。
有了之前何清棠狱中自尽的经历,姜芙不敢掉以轻心。古月关押期间,她日日来牢中探望,亦给夜间值守的人打点了不少。
许是有崔明和这个牵挂,古月并不似何清棠那般心存死意,只是有愧于他因此受累。
没了崔明和这个主心骨,至此,崔家算是彻底撤离了建安权力的中心。
伏日已去,秋意渐浓。古月被流放的日子被定在了月夕节。
建安城郊十里开外的凉亭里,三人围着石桌而坐。十里开外,是随行看押的官兵。
“凌云,对不住…”
古月一身素白的布衣,除去了满头的珠翠,乌黑的秀发仅用两根木钗固定,丰盈的青丝下是白皙饱满的小脸,倒也别有一番娴雅之美。
自她入狱起,美人斋的口碑一落千丈。虽然也请了新的掌柜来打理,收益却远不及过去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