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架纸绢做的灯笼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灯罩上的剪影。点燃的蜡烛火光逐渐平稳,纸罩上的油彩剪影也随即动了起来。
五颜六色的蛱蝶在灯你追我赶,流光溢彩,栩栩如生,仿佛真在花团锦簇中翩跹。皮影灯吗?
里面的蜡烛没动,也没见到轮轴,怎么能动起来的?
“即便知道,又有何用?”
甘棠这才发觉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侧脸看魈,橘黄烛火热蓬蓬地映照着她的面庞,好似暖意镀在她的雪白眉睫上:
“好像是没多大用,但很厉害,这又没有用元素力,是普通人自己做的机关啊。”
……哪又如何?
魈想在心里反问一句,可又奇异地沉默下来。他隐约地察觉到一些夜叉义无反顾的道理,只是问题的答案,需要在长久的岁月里找寻。
和帝君说的一样,她果然对这盏霄灯爱不释手。
人间的冗余玩意,有什么可喜的?
念头刚转到这,魈又听甘棠寻衅地说:“说的好像你懂一样,你有本事,作个画样给我啊?”
她又补了句:“不许拆灯笼。”
她鲜艳的眼睛在烛火和辰光里炯炯,魈却不吃她这套——左右东西送完了,走就是了。
魈在晚风里踅身,甘棠的笃定加码就让他赫然站定:“你画出来了,以后叫我笨蛋好吧?”
魈回眸,蝴蝶灯还在翩飞。她倒挺有自知之明。
霄灯技艺,能有多难?
“……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飞快立下契约,甘棠看上去还挺满意。
“我要把这盏霄灯挂在我建好的屋舍大门口。”甘棠郑重其事地宣布,她又瞟他,显露出三分垂涎:“你要是不喜欢这种霄灯,不如送给我?”
臭不要脸。
谁也没法从他手里夺过帝君的赠予。魈绷着脸盯她,可能人总会知耻,于是不要脸的玩意缩了脑袋,嘟囔了句:“是你说没用的,凶什么凶。”
她把霄灯看了又看,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搞不好哪天我俩关系会变好?”
蛩音细细,魈开了口:“……绝无可能。”
甘棠敏锐抬眸:“那你说这话先迟疑做什么?”
魈不虞:“我未迟疑。”
“你有。”
“没有。”
“你有!”
“没有!”
“你就是有!”
……
翌日天明,万物如旧,可有什么倏忽发生了变化。
只有杀戮的人生里又添了门机关术。
魈硬着头皮去问帝君初入径,帝君把他轻笑的抬不起头,几乎是夺门而出。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学了,尽管他并不喜欢任何复杂物什,或许只是因为浅薄的好胜心作祟。
霄灯技艺的确没有多难。
在伐难弥怒细致体贴的教导里,在浮舍应达在他眼睛上左一个圈右一个圈、其他兄姊伙同雪山大元帅存下留摄石的岁月里,在阴阳怪气鸡飞狗跳甘棠房子盖了一半的时日里,魈终于研习出了皮影灯的答案。
是有轮轴,传动在夹层,设置的极其精密。
……凡人的技艺,也并非一无是处。
等他学会了画图样,新笋替苍竹又萌蘖一轮。魈抱着画样去找人,心中有一点微不可察的雀跃。
有什么难的。属她聒噪。
竹篱瓦舍,绿畴如画。
风却停了。
魈在竹林深处,骤然闻到了一缕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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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结束!没存稿了,让我想想。溜~
感谢各位营养液,最后再统一感谢!
第17章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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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做了一个岁月久远的梦。
甘棠从简陋床板上醒来,整个人还有些发懵。
竹林深处的箬叶摇摇晃晃,内容却记不太清了,大概是鸟啄鸟一嘴毛的过往,想不起来就算啦。
甘棠生龙活虎地出了壶,她在晨曦里伸了个懒腰。
散开的霜白发尾在逐渐变得温暖的袅风中晃荡,甘棠咬着红绳,束了马尾,她漫不经心地心想,兜里还剩点摩拉,不如去进城采购点被褥寝枕,再采买点衣衫才是。
家具,桌柜椅凳确实还差些。唔,好不容易起死回生,要不先和故人打声招呼告诉他们自己有回吧,这大概就是她爹口里的人情世故?
那么,先去璃月港拜访阿萍好了。
鸟雀惊起,曦光中已有货郎挑担,行商牵马了,想必璃月港的清晨应该比千年前还要热闹上几分。
甘棠拨过翠生生的水腊,踏足在泥土小径的足微一顿,又将往后撇的余光收拢回来。有人跟在她身后。
隐匿气息做的不错,应当是这些年璃月麇集情报的佼佼者,嗅嗅汇聚的元素力,水系神之眼?璃月七星的动作还挺快,看来她昨天和魈上仙闹得动静挺大。
璃月港的通缉令估计还没取消。甘棠把手往脸上一抹,换了张比最开始还寡淡的黑发黑眸的脸。
得了,这次进城就不去见孤寡老人了,免得给他带去麻烦。客卿当得好好的,再换身皮囊多烦人。
越过崚嶒天衡山,甘棠顺利进了城。她的通缉令果然还贴在路衢石壁上。
东光铺地,晓光里的璃月港不说熙攘,却也生机盎然。
铺子中飘逸出朝食香气,锅中沸水滚起的白雾袅袅,三两的茶客品茗,在红木圆桌前听说书人春秋扇的一打一收。
丹红的绯云坡已有店铺开张,甘棠在琳琅满目里买好家具寝物,又在成衣铺子换了条石榴裙——她还蛮喜欢这种艳煞煞亮晶晶的造物。
提了几件米酒去找阿萍,可惜歌尘浪市真君不在,倒是认识了个叫烟绯的小姑娘。这位阿萍弟子虽然吃了一惊,仍热心表示会转交给师傅。
不过律法咨询师又是个什么职业,是以前帮商贾们写讼状的人发展而来的么?
旧人死去,新人又来,这可能就是岁月的道理吧。
到冒险家协会注册完,甘棠先不急着赚摩拉,她在璃月港中闲逛一圈,最终找了张付费摇椅躺下来,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能想出晒日光这种点子,不愧是璃月商人。
甘棠在温煦朱光下摇啊摇,她半眯着眼,望着天际流云。
没想到夜叉还有那么悠闲的一日。
那些腥风血雨好似都离她远去,甘棠在微风里摇啊摇,直到旅行者站在她面前,她才诧异地抬了眼。
“钟离给的寻人纸片还是很好用诶!不过这真的是甘棠吗?完全认不出来!”
派蒙叽叽喳喳地问,甘棠才直起上身,她瞅了眼亮闪闪的纸片人:“两位,有什么事吗?”
她还在纳闷,荧就把手里的纸包往她的方向一递:“是钟离让我们送药给你。”
凛冽药味都透过纸包散出来了,感觉药性更强了些,这两千年大概改版了不少。
……散剂是比丸药更能吸收不成,怎么那么苦?
甘棠捏着鼻子接过,她赶紧把药包往尘歌壶里一丢,对荧和派蒙道谢:“多谢两位。不过旅行者是不是身上还有一份?”
苦的要命的药味还在周遭萦缠呢!
“啊,对对,还有一份是给魈的,我们刚打算去望舒客栈呢!”
派蒙旋即补充,荧也点头。
也是,现在这小鸟业障比她厉害多了。
甘棠在梨花木的躺椅上又摇了摇,她忽然说道:“要不我直接带过去吧?去望舒客栈不一定能找到他人,或者你们直接叫他?”
荧摇了摇头。魈有他自己的职责,她并不会因为一些不太严重的事呼唤他。
不过,她还有个疑问。
“甘棠,能很快找到魈吗?”
荧的严肃,也得到了甘棠严肃地回应:“因为我接下来会抢他地盘诛杀魔物,所以交给我一定能找到人。”
“‘诶!’”
这两人又在打架了吗?突然发展到抢地盘!真的关系那么差吗?
荧和派蒙对两位夜叉你死我活的对峙忧心忡忡,甘棠却另起炉灶:“话说两位,似乎和现任天权星交情不错?”
她眼睫一眨之际,陡然端出可怜神容:“能帮我给跟我的这位说项两句,让他们撤了我的通缉么?我也没干什么啊?”
进城还要换脸,多麻烦。
身后微不可察的气息似乎停滞一息,见荧和派蒙不明所以,甘棠干脆描述起了身后跟踪者的特征:“短发女性,蓝衣,蓝黑发,水系神之眼,右手戴玉镯——”
“咦!说的是夜兰吧?”
荧也颔首。
甘棠挑眉,有些好奇:“认识?”
荧和派蒙对视一眼,荧缓缓道:“如果说起来,还与魈有关。”
甘棠从荧的叙说里听闻了一桩故事。
一日,各式各样的人因为不同的理由来到了相同的空间中,寻找兄长下落的夜叉也是。仿佛活过来的空间要将所有人困死在其中,夜叉提议自己留下,打开通道,送其他人出去,遭到拒绝。
其中失去过同伴的情报官夜兰反应最为激烈。
后来,空间越来越扭曲,夜兰与夜叉法器灌输力量,打开通道,驱杀涌出的魔物,最后一刻,黑暗吞噬了法阵,夜叉拼尽全力,将所有人送出来,自己则要沉入深渊。
幸蒙帝君所救,重归人间。
所有人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夜叉也没能带回牺牲于此的兄长任何一件东西。
甘棠静静听到了尾声。
荧和派蒙偷偷打量她,甘棠会对魈怎么想呢?即便听了这样的故事,他们俩还会针锋相对下去吗?
“原来如此。”
没有错过荧和派蒙眼中流露出的担忧,也没忽视身后藏匿者的屏息,甘棠歪了下头:“唔,他以前还会和我说,‘你不会死’来着?”
“以往立‘遗嘱’的反倒是我。”
甘棠叹了口气:“抱歉啊,你们和夜兰小姐说的话,我也能明白,就像夜兰小姐明白魈的念头,却无法接受一样。”
“倘若是我在层岩巨渊,我会和他做一样的决定。”
“就当时的情况来看,如果我不搏命,你们就会死,那么明知道能用我的命让你们活,却不去做的话,我活着会更痛苦。”
甘棠沉默了须臾:“这个世上或许有奇迹,但夜叉不会一直指望奇迹。夜叉也许就是这样活着的吧,在绝境中,牺牲自己,反而让自己感到轻松,如果这叫自我满足的话,也没问题。不可以自我满足吗?”
“死是我能掌控的,可惜活着不能。”
甘棠抬眸看荧和派蒙,她微微笑了一下,说出的话却有些冷酷:“夜兰小姐与其是在指责那时的魈,不如是在斥责当时被救的自己?”
“可没有其他出路的二选一,没有别的办法能走下去,那么就只能选择最好的那条。人大抵只有自己足够强,才能找到第三条路。”
“不过,就算再强,也会有自己决定不了的时刻。不必自责,作出选择的人能在最后一刻实现愿望,无论怎样,都很不容易。”
浮舍在跨越了大恐怖后,大约和她在最后死去一样,没多少遗憾了吧。
她的语气平静的让人害怕,她自己却没有多少恐惧,似乎尝尽了八苦七难,明白了活着的理所当然。
甘棠又话锋一转,她摩挲下颌:
“不过确实不太爱惜自己,要是我的话,想是会想,起码到最后一步才会说。”
……之前就说过她在死之前都会好好活着,果然很守承诺。
荧和派蒙都有些哭笑不得,但又有些觳觫:倘若那时是甘棠,搞不好她会一言不发就自爆?
这人说不定比魈还危险!
她们又听甘棠合掌道:“没办法,就算再拧巴地活着,也是他自个选的。”
“活着对人有意义,还是死了安宁,选什么是什么。算啦!”
甘棠朝荧和派蒙一弯眼:“送药去了,我先告辞~”
一个鹞子翻身,甘棠从褐躺椅上一跃而起,仿佛枝头燃烧的石榴火自她们眼前一掠而过,陡然翩飞不见。
死而复生的夜叉利爽的不可思议,荧和派蒙还没反应过来,甘棠人已经没影了。……真的他选什么是什么?
她们还在疑惑甘棠的话,身侧已走出位高挑的墨蓝发情报官来。
她悄无声息地像夜里漫步的猫,把荧和派蒙吓了一跳:“果然是夜兰!”
作古的夜叉复活,正邪难辨,又疑似和镇守璃月的降魔大圣不对付,引发璃月七星的顾虑,也是常理。
“……她在我跟着她的最开始就已察觉到了我。通缉不通缉,对她来说无关紧要,我会上报给凝光。”
夜兰淡淡地说,她缄默须臾,又道:“她让我不必苛责自己。她说的话,我仍不尽赞同。”
“但她说的,也许就是夜叉的生存方式。人不到最后一刻,大概也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这样活。他们见过的暴风雨太多。”
夜兰缓缓吐出口气:“或许,只有夜叉,才明白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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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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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知道夜兰和旅行者说了些什么,从璃月港踏出,甘棠开始一个劲地琢磨人情世故。
认识在世没拜访的人,甘雨小姑娘是一个,她还是七星秘书么?
虽然差不多同姓,自己与这位麒麟不算相熟,只记得她以前圆滚滚曾经噎死魔物毫发无损的模样,以及总爱追在摩拉克斯身后牙牙学语。去玉京台不一定见到人,要不去见留云他们碰到再说。
唔,还是别了,其实她懒得去找留云他们,那群鹤鹿就爱天天生啃清心,人情世故还是比不上好吃好喝,要不捏个纸鸢直接运两壶酒当见过算了。
甘棠边心里敷衍同僚,人边往望舒客栈走,还是送药去吧。
循着魔物踪迹找魈固然快,总归有更快的找小鸟方法。
登临上望舒客栈的最顶层,客栈的老板连同小二都一副对她见怪不怪的样子,也就一日,真有意思。
她抬首望缃黄盘踞的树,葳蕤常青,枝梢密叶弥天,倒是扶干眺望明河繁星的好地点。
渡步到细木栏杆前,甘棠学旅行者口中的往生堂堂主喊人:“荻花洲的守护神,璃月的大英雄,魈上仙啊——”
没鸟理她,看来她没胡堂主烦人。那就换套说辞。
“你不来帝君带给你的东西我就吃了?”
墨青的烟尘遽然出现了甘棠面前,熔金的眼眸瞥过来,双手遽然接到被人抛来的油纸包。
是帝君每月会差人送来的连理镇心散。……药性颇烈,她要吃两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