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泥沼怎么能替得了太阳?
而且,他尚有契约未完。
梦之魔神像纸片裂成无数片,雪花般翩翩而下,魈借着镇心丸的药性,神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明。他握紧和璞鸢,直冲最底而去。
他已经感受到了雾之魔神的元素力,核心就在下边!
无数的幻象朝他飘来,却影响不了他半分,雾之魔神将力量用于构建强大的幻象魔神上边,拖住了一名夜叉的脚步,便无力再拖住第二名了。
眼底映入发亮的光彩,魈看到水晶般的核心闪烁着微光,它似乎想逃走,全被魈一把攥住。
魔神力量从核心中溢出,难以忍受的炽烈炙烤着魈的手,魈没有松开半分。瘴雾从他手腕弥漫,魈没有理会,急遽折返。
他心中头次浮现起焦急。
雪之魔神复生了几次?
那个人还活着吗?
甘棠自然还活着。
不像千年前她毫无还手之力,千年后的她有了长进,已经能和雪之魔神斗个你死我活了。
她连发疼的心口都来不及捂,第十个化身已经从尸蜕走了出来。
黑女神,迦尔丽。
这是雪之魔神最可怕的法相,她甫一出现,寰宇便变得一片漆黑,紫色的雷光交错着在鲜红的云层中闪烁,暴雪席卷整片土地。
她褪去了母亲的外衣,心似冰铁,不会呼应任何儿女的请求。
她将四只手臂的雪刃都指向了甘棠,动作很慢,甘棠却没法避开,她费力举起冬陵,挡下了迦尔丽的千钧之击。
甘棠的脸已经蒙上层薄冰,她的睫毛和头发全被冻上,向她的肢体蔓延,要将她的手脚禁锢,即便元素力再怎么运转,也只能阻碍冰棱上爬的趋势,而无法根除。
她接了三击,肺腑就要震荡的吐出血来,甘棠把腥涩咽回去,无论魈如何,她会做到她承诺的一切。
即便强大魔神力量难以逾越。
甘棠眼眸中光华流转,她绷紧肌肉,鲜血从握枪的虎口溢出,她凝神屏气,等着迦尔丽的下一击挥出。
漫天风雪即将凝成一刀,有人却遽然撕开了肆虐的烈雪一个口子,疾驰而来。
“斩它!”
是魈。
他看上去也挺狼狈,魔神编织的瘴疠爬满他瓷白的皮肤,惨青的筋条在吞噬他的元素力,却依旧用力抛出了手中的东西。
亮莹的水晶被他抛来,甘棠旋即折身,她冬陵挥出一瞬,背后感受到的是黑女神缓缓劈下来的一击。
避无可避。
从她眼前飞出的是只金鹏小鸟。
雪青衣袖须臾到了她背后,和璞鸢陡然递出,他要争取她破坏核心的时间,为她接下这一击。
甘棠几乎要毛发倒竖,她快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做了什么,冬陵捅穿雾神精神体的刹那,她用力踅身,骨骼都扭的清脆作响。
她抬起冬陵,帮和璞鸢接住了这一击。
纵然甘棠再快,魈也受到了迦尔丽的攻势的余波,他整个人倒飞出去,“哇”的吐出了口血,人动弹不得。
雾之魔神的元素力逐渐散去,迦尔丽站在原地,她的面庞开始支离破碎:“你……”
“我的,孩子——”
孩你爷爷!
甘棠不理会幻影的狗叫,她风驰电掣狂奔到了魈的身边,尘歌壶没空开了,先贴怀里符箓,还好,先就断了骨头,人没死。
甚至还睁着眼,但可能脑震荡了,眼神有点懵。
甘棠甩甩头,脸上的冰渣子纷纷掉落,她浑身伤痛得要死,往自己身上也贴紫符。
与此同时,止痛符箓发挥作用,魈缓过神来,撑地站了起来,可刚站起,身体就晃了一下,被甘棠眼明手快,一把扶住。
心象幻境的颜色开始褪去,空间裂成碎片,簌簌下落。
“你让我背你还是抱?快些决定!”
即便说得迅速,甘棠还是俯下身,给魈先选了种不那么难堪的方式。
……他动不了,这里要坍塌了。魈没能僵硬太久,便趴在了甘棠背上。
在手臂被甘棠强行箍住她脖颈的瞬间,幻境骤然塌落。
甘棠和魈从高天的蚌壳里遽然坠落下来。
身上还有点元素力,甘棠背着魈像盘旋落地的飞鸟,灵巧地撑地而起。
一群人从远处往他们这边涌动:“甘棠!”、“老大!”、“太元帅!”
叫什么的都有。
长天昏暗的阴霾遽然散去,晴曛投射到染血的土地上,甘棠抬头望天,金色的细线束缚成网,牡蛎的魔神残渣正在被封印。
“甘棠,魈!”
有人急匆匆地奔来,看到他们完好才松了口气,安稳嵯峨的岩元素力包裹住了甘棠和魈,遽然缓解了他们的伤势。
看来奥赛尔也被镇压了。
身上伤口仿佛沐浴在和煦日光里,甘棠差点把心里气一泄,人要瘫痪下来,她还是屏住一口气,朝走到他们跟前的摩拉克斯汇报:
“报告爹,全体夜叉已完成任务。”
“伤成这样,还能胡说。”
摩拉克斯拍了下她满头血水的脑袋,又仿佛知道她想要什么一样,轻轻揉了揉:“做的很好。”
甘棠嘿嘿笑了下,魈的呼吸又在扑在她的脖颈,有些短促不稳。
……哼,算了,就算家里多了个人,总归她还是长女,她才没有那么小气。
“要不我背上这个,你也摸摸吧?”
甘棠大度地对摩拉克斯说。
摩拉克斯思忖良久,还是依她所言,伸手摸了摸金鹏鸟毛绒绒的头。
魈刹那的僵硬让甘棠以为自己是背了块石头。
这臭小鸟也太怕羞了吧?对她倒是挺能呲牙的啊?没事,她是长姐,她原谅他。
甘棠在心里酸溜溜地安慰自己,摩拉克斯又在旁边低笑,也不知道笑个什么劲。
“帝君,魈我带走去找浮舍他们,封印就请您费心了。”
摩拉克斯颔首,认可了她的交接:“等会我来寻你。”
甘棠挥了挥手,与摩拉克斯告别,她背着魈,准备去找浮舍卸货。
她的伤口还有些闷疼,头也痛,估计业障要发作,等事情结束,她起码要晕个三天三夜才能恢复过来。
之前捅雾神精神体的顷刻,好像有碎屑跌进她眼睛里?
眨了眨眼,没有东西。错觉吧。
不再想这个问题,甘棠在松散的泥土里慢慢地走,间或和其他封印的人点头打声招呼,她背上的魈也不说话,像只哑巴鸟。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她终于忍不住要开口和哑巴鸟说话的档儿,魈的脑袋遽然垂落下来,额头砸落在了她的肩上。
有温暖的东西挨着他,如同帝君的手掌。
不再寒酷。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和。
哑巴鸟睡着了。
甘棠顿在原地,心里泛起点芜杂来。
……睡就睡,还头锤我。
对金鹏鸟的暗算撇撇嘴,甘棠才要继续朝前,抬眼看到浮舍向她赶来:“甘棠,你和魈怎样?!”
甘棠等浮舍跑到她面前来,她点了点头:“还成。”
对于夜叉来说,没死就还成。浮舍松了口气,看魈的眼里又有些心疼:“我本不愿他来这,他偏不肯让步,还好没事。不说这个,一切多谢你了。”
浮舍道:“我来背他,你也赶紧去疗伤吧。”
腾蛇大将要将人接走,是她所想,甘棠却迟疑了。
背上的人睡得平稳。
许久,她垂下眼眸:“算了。”
“我送他回去。”
“别吵醒他。”
--------------------
雪神参考的是雪山女神十慧母相,梦神参考的是吉祥天母~
第16章 画样
=====================
他好像被只大鸟驼了回来。
那只大鸟有朱红色的羽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绯丽的颜色像燃烧的火,并不烫人,只是带来温暖,让人想一直依偎下去。
哪来的大鸟?
魈被瘴雾侵蚀,在床上昏睡了五天,第六天才清醒过来,被四名夜叉所拥簇。
他身上还有伤口作痛,蔓发在肌肤里的毒瘴已经被清除了,但依旧是无法上战场的状态。
浮舍他们让他安心养伤,言语间又提及与他一并出来的甘棠。
甘棠在回去的当晚就业障发作,状况凶险,帝君和诸位仙人守了她一晚上,结果第二天就活蹦乱跳说要清扫魔物,帝君劝阻无果,直接给她捆床上,直到她发誓不闲逛才放她出来溜达。
她无聊的厉害,甚至还来探望过魈,见魈没醒,又和浮舍一同喝起了酒,应达弥怒伐难见他们喝的欢畅,也加入了他们之中。
结果四名夜叉没一个喝过甘棠。
甘棠的得意没能持续多久,知道她喝酒的帝君直接给她逮捕归案,抗议无效,人又关了几天禁闭。
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魈静静地听,内心不知怎地松了口气。……有什么气好松的,他也没必要听浮舍他们说那人怎么样。
可惜浮舍没能放过他:“对了,那天结束后,你是被甘棠一路背回来的,直接送到了这里才走。”
在魈越瞪大的眼睛里,浮舍拼命忍住笑:“要好好谢谢人家啊。”
红色的大鸟是谁呢?
雪发的少女斜欹在粗褐银杏树下,未到深秋,叶片还未泛黄,翠生生的枝梢像天上的积云,晖耀穿过交枝,在她红妍绣金的石榴裙上落下斑驳。
耳尖有些热,魈将投到红裙上的目光挪开。
树下的人终于睡醒了似的,她把朦胧双眼一揉,打了个哈欠:“好像看到了小满……哦,我当是谁来了,来了只小鸟。”
“你干嘛又来我这?伤都没好,不打架。”
甘棠的义正言辞惹来了魈的漠然。谁要和她打?感觉也太好。
……那他又是为什么来的呢?
要相互道谢的话,便显得有些恶心,他送她一枪,她背他一路,已经算是扯平。他没什么来的理由,就只是莫名其妙的来了而已。
好在甘棠只诧异了一瞬,也没刨根问底。
魈和她就如同往先打完架一般沉默着,坠下的杏叶飘落到明镜般的泽陂中,漾起一道圈纹。
他们隔得有些远,但好像也没太多尴尬。
甘棠忽然张了口:“突然发现共饮也还不错,我干脆在这建两间屋舍,大一点的做主卧,小一点的做客居。你觉得怎么样?”
常年宿在荒郊野岭尘歌壶中的人突然要盖起房子来了,莫名的很,魈对她的异想天开并不怎么看好:“不怎么样,建了也留不下多久。”
比起长生种的寿命,屋舍的确会前一步老化。甘棠微俯下身,把手肘支在膝盖上,她托腮道:“到时候再修缮不就完了,塌了就重建呗。”
“营造图倒不难,请鸣海栖霞给我画一张就是了,就是材料还得攒。”
甘棠沉思,魈忽然有不详的预感,果然见甘棠不怀好意地望向他:“你也来帮我砍木头找矿石吧。”
魈冰冷地回她:“现在是白天。”
少做点梦。
“哎哟喂,我还准备把客房留给你,免得你跑来跑去。那你不许住我屋子。”
这人着实病得不清,谁要住她这里。
他的冷漠对甘棠毫无折挫,甚至还“你不住也得住”的哼哼起来,两人对视一眼,遽然把伤没好不能打架的话抛之脑后。
鸡飞狗跳的动静引来了摩拉克斯和浮舍,两人一手一个,拖回去继续关起了禁闭。
胆大妄为的甘棠并不甘心于生命静止,她直接越狱,扮成下属,参与了海兽的讨伐,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还是遭到了帝君的洞若观火。
她被揍的时候,有一大堆夜叉热情围观,魈也是其中之一。
帝君笑着说切磋,实则甘棠被他抽的上蹿下跳,到处挂彩。甘棠被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是以看热闹的夜叉们都挺淡定,天性好战的他们还在叽叽喳喳分析着帝君与甘棠的招数。
……恍惚间有种风水轮流转的微妙。
甘棠狼狈乱蹦,她扭了头,忽然与人群中魈的金眸对上。
电光火石间,魈不知怎的,一句“呵”溢出他的唇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哪学来的鄙夷。
甘棠眼睛直接喷火了。
想冲过来的她被帝君贯虹直接拦下,帝君无奈:“违背契约,还有心思闹人?”
接受食言之罚的甘棠最终被打得趴下,没一点力气动弹。
天色昏瞑,夜叉们随帝君离去,一个二个鞋底抹油跑得飞快,免得被雪山大元帅公报私仇,人恼羞成怒是蛮可怕的。
甘棠躺在地上无语凝噎,她被摩拉克斯当众揍多了,脸皮早就不复存在。虽然看到魈呵呵有点上头,但想来气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小鸟不中听的鸟鸣哪里学的!
简直是攻守之势异也。甘棠咬牙切齿,她仰面看日沉西山,橘红的光彩逐渐熄灭,暮色蔼蔼转入幽深,长庚星在旷野闪烁,蝉鸣啁啁。
黄昏色和银霜的星光忽然被什么遮挡了。
有人在低头看她,墨青色的鬓发在袅风里起伏。
甘棠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旋即又扶着腰疼得快飚出泪花。无边杀伐相的摩拉克斯虽然没打断她骨头,然而被揍的痛和打断了也没啥区别了,她爹不当人。
“……帝君让我给你送药。”
想装出来的矜持一下子漏了气,爹啊,叫这小鸟来,你真是落井下石,杀人诛心吧!
甘棠破罐子破摔,右手一抻:“给我,你可以走了。”
丢人就丢吧。
浸在夜风里的瓷瓶变得凉飕飕的,甘棠接过还打了个喷嚏。她抹了抹鼻子,准备目送小鸟离去,哪知这小鸟还没走。
甘棠奇怪地望过去,魈又将手里的另一件递给她:“帝君要我给你。他说,是在集市买的,你应会喜欢。”
是盏霄灯。
摩拉克斯惯常大棒红枣,海灯节还没到呢。甘棠在心里骂骂咧咧,还是伸手接过。
魈听她问了一句:“帝君有送你吗?”
搞不清是想挑衅还是别的什么,魈一愣,下意识答:“……有。”
他并不喜欢太过繁复的东西,但霄灯是帝君所赠。魈警惕地看过去,莫非她想抢走?
“哦,那就好。”
甘棠敷衍地回他,并没有往常的微妙,抑或许是懒得管。她掀开眼皮,无精打采地往提在掌心里的霄灯比划,用元素力点燃了插在木托上的蜡烛。
烛光亮起的瞬间,她的无精打采变成了神光熠熠。
霄灯在烛火的摇曳下,亮堂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