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笑眯眯道:
“那当然是——”
全都杀了!
--------------------
第3章 故人
====================
有位名为王平安的年轻人,原先装仙人招摇撞骗,后来洗心革面,为残破的夜叉铜雀庙重塑金身,不断香火,并且根据自己多年的研究,出版了一本《夜叉传》,在历史学家中小有名气。
在这本《夜叉传》里,王平安对这位历史资料缺失的雪山夜叉事迹进行了想象还原,对于这位差不多是最早跟在岩王帝君身边的夜叉,王平安是这样评价她性格的——
——性孤,敏笃。
倘若甘棠知道,定然要笑掉大牙,除了第一个词,她觉得都可以换成恣意妄为。
她年少负气脱离夜叉一族,后又因为村中幼童赠她的一碗粥去挑战雪之魔神,以傀儡之身挣扎。被帝君收编后,她也突出一个死活不服,于是经常被帝君联同若陀龙王混合双打,可能人被打多了,就打出了敏笃。
“那当然是看看能走什么门道,向他们问策啦~”
甘棠笑盈盈地说道,收获了兵丁一个“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不知道璃月七星在哪办公”的狐疑眼神,不过七星在哪都是烂大街的事,于是他没好气道:
“玉京台啊?都怎么做生意的,来璃月港都不打听好的吗?”
“是是是,我没思量好。”
甘棠也不反驳,把眼睛一弯,连声应是。
玉京台是么?虽然不知道在哪,但可以沿路打听。她眼下元素力恢复不太够,要被七人盯上,有了损伤,都不好去找其他仙人麻烦。
这几天她先去玉京台把七星拷问了,再登绝云间找在世仙人,袖手旁观的,她也要统统杀了。
帝君怎么会遭遇什么劳什子的天劫,还渡不过去呢?
就算帝君在这两千年中遭了意外,力量衰退,那在世的那些仙人呢?将帝君置于何地?她一路上明明听人说,绝云间尚有仙人存在。他们背叛了帝君吗?
甘棠在脑海里冰冷地谋划着屠戮,她往璃月港中走,有一队巡逻的甲士与她擦肩而过:
“荻花洲的魔物又被清扫了,降魔大圣真是不给我等工作的余地啊。”
“没有伤亡你就知足吧!下值了赶紧买碗杏仁豆腐对着南边拜拜金鹏上仙,求个平平安安活到退休。”
军士的调侃让甘棠陡然一怔,她胸腔冰冷的怒意猝然烟消云散。
……魈还活着?
倘若他还活着,帝君怎么可能死了?
巨大的疑云朝甘棠扑面而来,好似陷入什么怪诞乌龙里,甘棠顿时有些茫然。
计划被遽然打乱,她现在是找七星相询,还是找在世的仙人?亦或者去找小鸟,确认帝君的踪迹?
甘棠还在沉吟,有人却站在她面前:“终于找到你了!”
那小孩子似的惊喜声线让人忽视也难,甘棠抬起头,见一个金发姑娘身边跟着只白毛小仙灵,现在人都能将仙灵当宠物养了?
她的疑惑只是一瞬,下一息,甘棠便看到金发少女的手里有张纸片小人,小人伸出薄扁的胳膊,直直指往她的方向,小人的腹肚上闪烁着两个烫金大字——“甘棠”。
这是寻人的仙法。谁会知道她今日会来呢?
甘棠看向面前的一人一仙灵,金发的外国姑娘先开了口:“我叫荧,她是派蒙。我们受人之托,来接你前去往生堂。”
在半空飘浮的白毛仙灵补充道:“钟离要我们给你带句话,唔……‘甘棠,回来。’”
“……!”
甘棠下意识毛全竖了起来,她面色发僵。
这话只有帝君会说。这要这话从帝君嘴里吐出来,她一般下一刻会被捉回去“教育”。不对,她没干坏事,不应当挨揍。
帝君果然还活着,甘棠松了口气,又有些狐疑:爹他在玩什么把戏?
算了,她不关心,人活着就行,先回去看一眼再说,顺带让帝君看看她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她是绝对不会承认帝君肯定是意识到她要翻天才来找人接的她。明明这种情况不光是她,其他人来了也会翻天。
甘棠还在肚里叽里呱啦的腹诽,就见荧和派蒙相视一眼,有些期艾地道:“还有一句话。”
“?”
“‘除了甘棠,还有另一位,也请一并来一趟往生堂。’”
甘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哪里还有另一位?可荧和派蒙都直勾勾往她身后看,于是她扭过头。
青蓝振袖,凶神恶煞的傩面系于腰侧,墨青发一缕贴于白皙脖颈,额间一点桔梗色,丹珀似的猫儿眼古井无波。
他从甘棠身后走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对荧和派蒙一颔首:“知道了。”
……白日这是见了鬼了。
甘棠忍不住瞪大了眼,她失了元素力,感知竟这样不灵敏么?这家伙什么时候在他后面的?!
从帝君话里推断,他不会一直猫着在她边上看着她吧?什么时候开始的?难不成是她在马车上喊他名字的时候?
这臭小鸟……
甘棠本来想咬牙切齿的,她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往他头顶看去,天天杏仁豆腐,果然还是没长多少,仍然比她还矮半寸……
“砰!”
金戈交鸣陡然作响,火花四溅,荧和派蒙眼前一花,就见甘棠已迅敏退后一大步,反手持刀,及时挡下突如其来的一击。
她们目瞪口呆,怎么见面就打架的!
苍翠的和璞鸢枪尖与短猎刀的刃面相抵,彼此互不相让。只是猎刀毕竟只是凡物,没过多久,便从甘棠手中断成许多节,哐当掉落在了街道上。
魈一愣:“你的枪呢?”
甘棠把刀柄插回皮鞘里,眼皮没抬:“没了。”
人能死而复生已经是件离奇事了,那些身外之物哪里还能存在呢?可惜了帝君赐给她的冬陵。
“……哼。”
魈没再说话,他只是收起了手头的和璞鸢,迈步往前走。
甘棠知道这是各退一步的意思,魈上仙不屑于与现在元素力没恢复也没武器的“三等残废”动手,可惜她人有点犯贱,重遇故人手痒痒,于是嘀咕了句:
“哪里都是老样子。”
荧和派蒙倒吸口凉气。甘棠还在说身高,她们听出来了。
魈顿住脚步。
她们以为魈又要往人头上插鸟枪了,结果魈只是回头,金眸如利刃,却兀自按捺下来,冷冷一勾薄唇:
“比不上你,死而复生的第一件事是遭千岩军通缉,你不如想想怎么向帝君解释。”
甘棠的脸肉眼可见的绿了。
她跟在荧和派蒙身后踽踽,沉默的像移动的人面石像,时不时脸皮抽搐,却一句话没能和魈再呛了。
荧和派蒙看看后边颇受打击的人,又看看前边眼里冒火光努力克制的人,派蒙小声道:“钟离说要找的人是夜叉,和魈认识我不奇怪,但他俩现在是……?”
荧一针见血:“在相互扎心。”
明明是这世间最后的两名夜叉,关系竟是这样坏的吗?
荧和派蒙有些忧心,原本应当和朋友打声招呼,说声好久不见,但眼下怎么看也不是叙旧的时机,还是等到了往生堂再说吧?
可她们没想到的是,夜叉的听力都很好。
少女身形一卡,少年也脚步一顿。
然后他们松开拳头,放松肩膀,仿佛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走。……相互插刀的岁月是常事,但被人公然说出来,好像有点尴尬。
原来,她真的没死,他听到的不是幻觉。
即便跟了一路,魈还是忍不住往甘棠的方向看去,失了大部分元素力的人这时候却格外耳聪目明,旋即用征询的目光回望他,仿佛在疑惑“你又要放些什么屁?”
魈猝然扭过头,不再看她。
还是这般烦人。
光看就讨嫌得让人牙痒。
*
甘棠一路想了又想,走的打瘸,依旧没想到怎么给帝君解释。
于是她面见钟离的第一时刻,就“啪叽”一下单膝跪地,就差没快把头磕进地里:“甘棠拜见帝君!”
往生堂。
客卿站在墙前壁画前,静静地注视幅面。
那是后人想象中古璃月的山和水,在作旧的纸面上泼洒笔墨,的确是张好画,却与他记忆里的不同。
而记忆中的人正在他面前。
原以为作古的朋友重见天日,便是钟离也不由感慨,但感慨过后,又感觉到了种熟悉的叹息朝他扑面而来。
魈站在没有光的阴翳角落里,与他行过礼后,便不出一言;旅行者和派蒙则站在边上伸脖子观看事态发展,好奇的很;奇迹般归来的人老老实实跪在红木桌前,厅堂中央。
这不太像重逢,倒像有人犯完罪来自首,让他生不出一点悲春伤秋的心思了。还好屏退了往生堂其他人。
甘棠的礼仪就连最不待见她的魈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是已不是岩王帝君的钟离有些无言:“何必多礼?”
甘棠从善如流,一溜烟站了起来:“好的,爹!”
钟离叹气:“……倒也不是这个礼。我现在已是凡人,你叫我钟离就是。”
“好的,钟离大人爹!”
甘棠欢快地向钟离鞠躬,她还想再皮两下,遽然寒毛倒竖,她偷偷抬起头,果然见帝君用郁金的眼睨她,甘棠瞬间绷紧了皮,不敢再造次了。
帝君一般脾气挺好,除了揍人的时候,她实在屁股开花太多次了。
“呵。”
一声讥诮自角落而来,甘棠条件反射望过去,磨牙准备和人干一架。
她以前经常在这破小鸟面前被帝君揍得满地跑,后来这破小鸟不知从哪学会了阴阳怪气,看到她被揍就呵呵她,她被打完就打鸟,然后又被帝君提溜出来再磋磨两顿,打到敏笃为止。
不成,眼下还有帝君朋友在呢,得少丢点人。甘棠连忙回头:“帝君恕罪,是我妄语。”
与此同时角落也响起告罪:“是我鲁莽,请帝君责罚。”
没想到会异口同声,两人一瞬间僵在原地。下意识想对对方怒目,又因为帝君在场没法动作,只好低着头颅,当两枚锯嘴葫芦。
他们听荧和派蒙问钟离道:“钟离,你怎么扶着额头呀?”
“没事。”钟离的话音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有点好气,有点好笑。”
“不过,也许久没见魈这样了。”
--------------------
第4章 对调
====================
魈的背遽然僵了。
又被钟离打趣,他在翳影里窘得一塌糊涂。明明过了两千年,他何必和个死人一般见识?
他分明已经将那人的事都忘却了。
可甘棠的窥探又鬼鬼祟祟的前来,带着不怀好意的审视,一时间数千年的记忆纷至沓来。
他冷漠心想,这人不知道脑子又在想什么东西。
左右狗嘴吐不出象牙。
甘棠还真在想魈的事。
帝君说他许久没这样了让她格外纳闷,她的记忆还停在千年前,臭小鸟和她互掐的记忆就在昨天。不过对于魈来说,大约不是这样。
但就她感觉,这人比起往昔来说,感觉更容易炸毛了,看来她死的那天没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也还成。
还成是还成,她才不相信这烦人小鸟没烦过别人,没和人打过架。他那臭脾气比她还臭,茅坑里石头似的,哪里就好久没这样了,帝君又在那忽悠人。
钟离将两名夜叉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有些叹息。
摩拉克斯时期的他履行教化之责,对两名夜叉多有管束,但如今他并不打算再多插手。
毕竟,他已经退休了,小朋友们的事,还是小朋友们自个儿解决吧。
但能再遇友人,仍是好事。
钟离望向甘棠:“你来寻我,是想回归岩王帝君座下吧?但我已非岩神,只是往生堂中一名普通客卿。以友人身份交往释疑并无问题,如若你要听从岩神吩咐,便恕我无能为力。”
饶是心里有所准备,甘棠听闻钟离话语后,眼底仍旧涌出了一点茫然,夜叉不行杀戮之事,不尊帝君契约,活在此间要做些什么呢?
钟离没有劝解她,只是坐下椅凳,推了盏茶过来,让她落座,慢慢说起了他诈死的故事。
故事不长,一盏茶的工夫,间或有荧和派蒙补充一二,甘棠默默听着,时不时点头。
“您能将肩上的重担放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给您再添负担。”
能将三千七百年的注视放下,并在尘世中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帝君的这份气量,绝非常人企及,她听闻无法回归帝君座下,心中都茫然得很。
“我倒不觉得和朋友喝茶谈天,算得上是什么负担。甘棠,欢迎你回来。”
钟离的话让甘棠嘿嘿直笑,虽然帝君所说“朋友”有待商榷。她不是自苦的人,即便迷惘,日后慢慢来就是了,即便魔神的尽头是磨损,夜叉的尽头是业障。
“钟离大人,我还有一事不解。我那日业障发作,应当没有生理。现在的我,究竟是死是活?”
没能回归帝君座下,总还有问题能问。听闻甘棠发问,钟离略作思索,便款款而谈:“自你回来,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当日你业障发作,我赶回来时,正好碰上地脉千载难遇的一次大暴动。”
“山岳崩塌,地面翻转,在你前往处理业障的地方,出现了一条极深的罅隙。”
“我在现场,除了大量的血与漫出的业障外,一无所获,包括你的躯体。我猜想,你当日濒死时,可能被卷入了地脉当中。”
甘棠一愣,地脉里的事,谁也说不清。难道她的躯体在地脉中翻卷,又被稀里糊涂治好,完好送了出来?
她运气可真好啊。
“所以,我身上的业障的减轻,是因为地脉吗?”
钟离沉吟:“你业障中魔神残渣的部分,的确是被剥离了。你在被卷入后,被地脉汲取出崇秽的地步,是完全有可能的。地脉的瘀堵,本身也是地脉从自身分离出大量的残秽,进行的自我净化。”
或许这就是她捡了条命的理由。
她意外卷入地脉中,业障被强行净化了一部分,再加上她沉睡在地脉当中,表层的业障也被挤出,所以以冻住的姿态活到了今天。
“所以,我现在应该是个活的?不是什么地脉释放的记忆什么的吗?”
钟离被她逗乐了,他双目弯弯:“是的,你现在还活着。”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甘棠想。入地脉不可能再发生一次,时光流转,她身上的业障仍旧会再次累积发作,或许她会再自害一次吧?
纵然是神明,也无法拔除心障,早晚的事。夜叉又是比起所有生灵来说,最容易遭受污染的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