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易受污染的生物,又只有无法抛却的杀伐本能,不得不说,夜叉是悲哀的凶兽。
不过她有这样的机缘,能从两千年前漂流到两千年后,算是个离谱的奇迹故事了,那干嘛不先活着呢?
甘棠又隐晦地看了角落里默默不语的魈,他似乎有些出神,是以没有察觉到她的注视。
他身上的业障,已经到了她能发觉的地步了。……这世上的每个夜叉,其实都会把自己的业障遮掩的很好。
那是他们的弱点,他们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甘棠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她甩了甩头,没有再去想太多。
“多谢钟离大人,我大致晓得了。不过,即便您不是岩神了,若您有差遣,我定从无疑。就像您说的,喝茶谈天,并非负担。”
钟离摇头:“这两者并非是同一概念,这个时代也并非岩王帝君治理的时代,又有什么差遣的说法?你若有需要,便来寻我,你与魈都是同样。”
“眼下有什么打算?若要在尘世中生活,我想我或许能帮得上忙。”
甘棠想了一想:“我也不知道能在两千多年后干什么,我先自己试试吧?”
“也好。”钟离颔首,“璃月变化颇大,不如让人带你转转?”
“原本理应我带你四处走走的,只是半个时辰后,我要为仪倌讲学。”
钟离吟味道:“旅行者在各国游历寻亲,再度麻烦旅行者,似乎不太应当。况且风土人情,还是璃月人更为明白。我看,不如让魈先带你在璃月港逛一圈吧?”
“?”
见甘棠一脸呆滞,钟离又微微一笑:“甘棠,你与魈相识已久,彼此也不陌生,人情世故,讲究一个相互照应,就如千年前你和魈一般。”
不是,帝君,你当年捡孩子来养,没空丢我这学劳什子的枪,学到天天噼里啪啦打鸟,这叫相互照应?千年前你把他丢给我,现在你把我丢给他??
甘棠刚想开口,钟离却不理她,只是径自看向瞪大眼的魈:“不知魈意下如何?”
魈沉默许久,抿唇从阴影里走出:“……我去。”
钟离一脸欣慰:“甚好。”
他又转向惊呆了的荧和派蒙:“两位倘若无事,也可在璃月港走走,恰好璃月港有花灯展,几位可以去看看。魈不肖说,甘棠个性爽直,你们应该聊得来。”
魈上仙真能带人逛街吗?荧和派蒙面面相觑,朝钟离点了点头。
此等奇景,错过是狗。
荧和派蒙假装没看到魈僵得越发硬直的背脊。
直到被钟离请出来,甘棠都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一切怎么发生的。
她总觉得她爹又在害人,但她没有证据。
魈一个人闷头走在前头,他没回首,匆匆地赶着仿佛没有尽头的路。
他从小就这样不理会旁人地走,原以为有了在意的家人就会变,结果长大了,竟还是这样的习性。
帝君没有因为通缉的事揍她,甘棠刚想得瑟一句,又把嘴巴一闭,没敢出声。话说得太满,容易遭天谴。
眼下的璃月看上去不是她能肆意妄为的过去了。
甘棠还在心里掰指头数自己能做不能做的事,耳畔就响起个好奇的问询:“那个,甘棠,是甘棠吧?你之前是叫钟离爹吗?难,难道你真是钟离的女儿吗!”
突如其来的八卦把甘棠噎住了,她扭头,遽然看到两双闪闪发光的眼瞳。
旅行者是跨越星海而来的热心人,派蒙是她在河里钓上来的伙伴,不是小仙灵。听过钟离故事的甘棠对荧和派蒙还挺有好感,她摇了摇首,指着自己的脸说:
“我和钟离大人长相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吧?啊,忘了,我现在的头发和眼睛颜色都是假的。”
“我知道,钟离说你还在被通缉!”
派蒙的童言无忌让甘棠咳嗽不已,帝君果然知道,看来会被算累积。她心虚用手遮了声喘,又道:“整个璃月人都应该叫帝君一句爹,我叫叫也没问题吧?”
在荧和派蒙“你不说实话”的灼灼目光里,甘棠只好举手投降:“好吧,我说。”
“就我小时候不太懂事,钟离大人说一我做二,以理服人没太多效果,钟离大人就把我揍趴下了。后来我看人类里只有爹娘才会这样管孩子,所以我就叫他爹了。”
若陀龙王笑得直不起腰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她被再揍也没改过口,就是后来意识到老叫会遭人误会,不太好给她找后娘,才慢慢说少了些。
可惜她爹大约嫁给璃月了,她至今没娘,龙王也不在了。
“原来是为了这种理由不敬帝君,无聊。”
青蓝振袖一荡,魈拢着手插了一句,雪青系带贴在他背后微摇,他头也不回。
忍住了攥他系带的冲动,甘棠也冷笑一声,直捣黄龙:“好像说的你不想喊爹?”
魈顿了一下,把唇微抿:“……我断无此不敬心思。”
甘棠须臾阴阳怪气起来:“呵呵,说得什么鸟话,还不如小时候坦率,就像以前没对我龇牙过。”
“话说魈上仙,你导游就这样导的?漫无目的地瞎走,也不说一句地名?算啦。”
这小鸟带人溜达简直是场灾难,好歹旅行者在侧,先不和他一般见识。甘棠双手抱胸,闲闲道:
“劳烦魈上仙说一说花灯展在哪,带我和旅行者派蒙前去一观,也算应了钟离大人的嘱咐。”
她只是随口一句,却见荧和派蒙一脸古怪。甘棠不明就里,她还没想明白,就差点一头撞上魈的背。
“?”
少年后背仿佛古城垣立在面前,声息俱无,甘棠连忙急刹车。她虚掩着额头退后一步,有些恼火:这家伙突然停下来作甚?带去个灯展也不肯?
她又忽然灵光一现,刹那有些不可思议:
“你……不会一直没进城吃过饭吧?”
其实根本不认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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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强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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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白毛小仙灵的神之嘴被同伴瞬间捂住了,魈上仙暴起杀人的概率很低,但不为零。
在甘棠的倒吸气里,魈终于忍无可忍地旋过首:“如何没有!去岁我——”
他又衔住唇,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与你何干。”
甘棠完全没理会魈硬邦邦的刺人,她兴致勃勃地朝荧和派蒙问道:“他去年进城吃饭了?两位知道么?”
好像新月轩请客不是需要瞒人的事,荧看魈一眼,魈缓和了口气:“无妨。”
哦,看来和旅者关系不错嘛。
荧才一五一十答了:“去年海灯节,魈被胡桃叫去新月轩吃团圆饭,我和派蒙,还有钟离都在。”
派蒙贴心提示:“胡桃是往生堂堂主,钟离现在的上司啦~”
“原来如此。”往生堂与夜叉有极大渊源,当代堂主,又是帝君直系上司,能叫动魈,看来也是个能人。
甘棠暗自记下这个名字,她又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对:“钟离大人也在?”
派蒙点头:“他还准备给在座所有人敬酒呢!”
说起那场年夜饭,简直是群魔乱舞,唯独魈一人备受煎熬。魈把头扭到一边,荧和派蒙都有点想笑,果不其然甘棠也笑了起来:“哈哈——呃。”
她好像一下子断了气,干巴巴的笑声突然偃旗息鼓,她不笑了。甘棠搓了下胳膊,那里已经满是鸡皮疙瘩:“……也太可怕了。”
哪里是人能待下去的地方!
甘棠这家伙满口胡言,惹人生气,此时总算说了句人话,大约同在帝君座下,才能感受到这种窒息。魈的嘴角无意识微弯,又在甘棠的拍胸庆幸里猝然下沉:
“还好我不认得这位胡堂主,今年再来,遭重的也不会是我。”
魈面沉如水,他甩袖就走。
……真不是个东西。
该让胡桃认识她!
前边人狠瞪她的眼神在滔天怒火里还带着转瞬即逝的委屈,甘棠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放下手想再瞅分明点,愤怒小鸟已经带着十足的火气前赶了。
怎么,从风里听到哪个行人说的花灯展在什么地方了么?
被帝君敬酒那么惨烈,她挺同情他的,都不打算和他杠了,这又生得什么气啊?甘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鸟心思几千年里越发难猜,不过炸毛……
炸毛也挺好玩的。
魈好像真从风里听到了灯展的位置,带着他们东拐西拐,居然奇迹般地到了展览的码头。不愧是进城吃过饭的魈上仙,甘棠在心里鼓了个掌,她却转了头,明智地没敢说出来。
炸毛虽然好玩,逼急了会被啄的。
嘴贱想让魈上仙解说一下花灯形制、办理缘由,只是她刚看过去,就被魈灼灼金瞳刺过来,一副“你敢开口就给你一枪”的威胁。
不想在旅者面前跌了面子,她懂。甘棠耸了耸肩,她望向码头,满地的花灯堆积,除去扎好的各种造型的灯笼,大部分都是搭的竹骨架子。……她合理怀疑钟离只是找了个借口扔他们出去罢了。
都没完成呢!
旅行者和派蒙却对这不同于霄灯的灯展挺感兴趣,兴致冲冲拾级而下,在彩灯之前转悠。
甘棠和魈陪着她们,甘棠还甚至补了一句:“这应该是放水里的河灯、海灯,是给亡者引路祭祀用的,以前基本会在七月七,现在么?”
甘棠扭头看魈,魈也没再和甘棠拆台。对于这些发光垃圾,魈熟悉得很:“春日踏青也会放,作为祈福。眼下这个,应当是手艺人单独办的展会。”
“以往的东西换了名目,技艺却没消亡,倒还挺好。”
魈瞥了眼说这话的甘棠,他又将头转回去。夜叉谈论不曾消亡,真是愚蠢。
只是荧和派蒙高兴,魈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他见荧和派蒙时不时问些过去的习俗,那家伙也认真回复她们,说得快活。……她们是总能有许多话能对他人述说的人。
与他不一样。
海风吹起青蓝的袖,压在袖角的翡翠圆玉在风中轻摇,魈眺望着广袤海域,旁边人的话题不知怎的又转到了危险的地方。
“旅者和派蒙来璃月是在何处落脚?城里客栈吗?”
甘棠忽然对荧和派蒙的衣食住行感起了兴趣,荧点点头,答了她的问题:“在璃月港是这样,野外的话,萍姥姥赠了尘歌壶给我们,用作歇脚。”
“诶,阿萍送的么,好极。可惜我尘歌壶没了,不然还能相互联通,一块转转。”
甘棠叹息一声,又突发奇想:“我的洞府说不定还在?”
她边说边看魈。
魈被三双眼睛盯着,只得把金瞳移了过来,他看向期待的甘棠,觉得她简直匪夷所思:“那两间草屋地界早就被水漫过,成了现在的荻花洲。就算没有,已经千年,普通房屋早已塌陷,毫无常识。”
甘棠对魈的讥诮毫无驳斥,反倒笑眯眯道:“那也是。”
她夸张举手,放额上窥了眼天空:“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这雨下起来,风餐露宿的滋味可不好受。怎~么~办~呢?哎~这翠珏岩也不好找啊,我身上元素力也不够。”
直觉这人又要放屁,魈眉头颦蹙,几乎蹙成了个死结,果然见人开始作妖:“不如魈上仙赐我一个尘歌壶?”
图穷匕见。
魈冷笑道:“异想天开。”
“哦,那可真遗憾。”甘棠耸了耸肩:“既然魈上仙不肯‘相互照应’,那我只好去麻烦钟离大人了。”
“!”
魈瞬间瞪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就为了这种事,你便要去打扰帝君清净?!”
他震惊的让甘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她还是忍住了没低下眼神,只是直勾勾看他:“帝君说过,我有事可以找他。帝君又不会责罚我。”
帝君允诺和你践行是一回事?
面前的人眨着无辜且无耻的眼望他,旅行者面前不好动手。……动手也没用,帝君依旧会被这个宵小趁人所危。魈忍气吞声:“你闭嘴。”
他倏尔化为青烟,消散在了原地。
荧和派蒙“诶”地喊了起来,魈是被气走了么?侧首却见甘棠一副老神在在。
见她们迷惑的目光看过来,甘棠笑盈盈道:“没事,会回来的。”
魈还真就回来了。
来去如风的降魔大圣面上活像能剐三层黑灰,他抛出一物,掷地有声:“拿去。”
甘棠从抱胸的手里抽出右手,陡然接过。
翠壶到手,她嘴角一弯,又怕泄了心绪,连忙装模作样用神识探照,而后面露惋惜:“可惜可惜,空空如也,壶里没个家具啊。”
“当然,这种事不必惊动魈上仙。”
见魈怒眼圆睁,甘棠及时出言安抚,见魈眼中怒意微消,她才悠悠说道:“只是打家具需要木料,我唯一有的武器,方才又在枪尖下没了。”
她又露齿一笑:“我们应当要相互‘照应’‘照应’吧?魈上仙?”
魈上仙气得真想拔枪出来。
先前的冲动居然引发了这样的后果,遇到这人果然绝不会按他心中所想走。可左右自己有理亏,魈只能继续忍气吞声:“闭嘴,休再叫我上仙。”
阴阳怪气!
荧和派蒙倒吸凉气目送魈猝然消失。
他再度回来,紧绷着脸把东西往甘棠足下一扔,叮叮咚咚的刀斧落了一地:“拿去,两清了。”
甘棠弯腰把刀斧捡在手里,在掌里一翻,柄把被盘似的光滑,上边还有小豁口,显然是人用惯的。这小鸟这么短时间去哪要来的家伙?
不过两清是不可能两清的,甘棠眼底笑意再涌,她抱着刀斧,和蔼可亲地凑向躁立原地苦苦压抑的魈:“话说降魔大圣,我打家具,怎么想也需要几张图纸吧?你看能不能匀几张给我?”
翻腾不休的乌云终于爆发了,那双猫儿似的圆睁的眼遽然窜上了光火的明霞,快把他整个人都焚灼上了。
甘棠眨眨眼,看魈一甩云袖,迅急踅身离去。
在他的身影化为青墨烟尘的一瞬,甘棠听到两个震耳欲聋的字灌入她耳中:
“无耻!”
他彻底消失了。
荧和派蒙见甘棠忽然弯了腰,她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然后抹了出眼角的泪珠,如常说道:“哎哟喂,以前搭草屋做桌椅他不是看过吗?要图纸,这都能信?”
甘棠又敛了神色,凛凛看向荧和派蒙:“你们说,他反应过来不会抽抽我吧?”
不,他想起来应该更不会过来了。
荧和派蒙都持续吸气,居然能从气得不行的魈手里拿东西两回,还没让魈动和璞鸢。派蒙忍不住说道:“你……好厉害啊。”
荧也猛烈点头。
甘棠本想抱拳,但苦于白嫖刀斧在手,于是灿烂一笑:“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