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求割席,也是众望所归,整个燕京官场倾向于从重从快处理。
眼见权力完成了重洗,傅家上位沈家下台已成定局,当政也顺势默许,只是军区擅动终究是个隐患,对陈家积蓄的不满表露了出来。下面也纷纷借机动作,大有使陈家步沈家后尘之意。
这树再长就顶破天了,陈家此事做与不做都碍眼。就在这紧要关头,陈谷主动请缨,提出驻守边藏区。
他是三代中铁定的继承人,他这一去陈家自断其根,京城兵权分了一部分出去,倒安了不少人的心。
离换届还有四五年,当政退下来也有几年余威,边藏苦寒之地,算起来陈谷至少十年内都回不来了,婚姻之事就此拖了过去。
他走的时候谁也没见,只把姜汲带走了,重新在军中聘任了他。
在这点上,傅连庭和陈谷有了默契,他聘请了晏嘉禾的管家邓福。
随着父亲下一步的高升,傅连庭要接触的人和事就更多了,需要一个得力的生活助手,他怕找的人不可靠,最后想起了在晏家做客时见到的管家邓福。
听到这个消息,晏嘉禾都气笑了,她的公司傅连庭要,她的钱要,现在连人也要,整个宝泉山都被他薅秃了。
自己勤勤恳恳到头来就换了一个流放的结局,傅连庭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点上,属实运气极高。
不过郁闷归郁闷,邓管家和姜汲都是孤单一个人,也不愿意出国,能有下一个归宿,她还是很欣慰的。
一连几个月,晏嘉禾一边在医院陪池间,一边把最后的资产变卖明白,终于在池间出院时,达成了与傅连庭的协定。
池间看着她说道:“如果你不愿意走,我想去试试能不能说服傅连庭往日恩怨一笔勾销,咱们仍旧在国内生活。”
晏嘉禾笑了笑,“你还不知道,他已经脱胎换骨了,你还未必能说服得了。”
池间昏迷的时候,傅连庭过来看过一次,举手投足与往日大相径庭,内敛得多了。
除了沈天为生来处变不惊,这一圈人都经过生死大劫。
晏嘉禾的在公寓天台,陈谷在军营,程文怡在西南四环,有的挺过去了,有的没挺过去,而现在傅连庭也终于追上了他们的脚步,完成了心灵的重塑。
他已经学会在自己嫉妒的人面前出现还能保持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当初在八宝山公墓嘶吼着不能原谅晏嘉禾的人根本不是他。
就像池间当初劝他的一样,对手的落败已经不再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然而和池间期望得正相反,这不意味着他变得大度,或者格局宽广起来,而仅仅是更加冷漠了。
变得冷漠的人会比以前更难以打动。
晏嘉禾抽出张房契,“原本我把能卖的都卖了,包括宝泉山,不过看在你救命的份上,他把你名下的新西兰的房产还你了。”
“傅连庭素来寡恩,他的感激只在最开始到达顶峰,随着时间流逝,他会越来越不放在心上。还你房契,就算是两清了,不可能额外原谅我。”
“不过我也不在意。”晏嘉禾耸耸肩,无所谓的态度,“反正我的钱都给了傅家,给了傅家跟上缴国库也差不多,够抵我多年的罪了。”
池间温和地看着她,看她罕见地舒展雀跃。
晏嘉禾说到这里,长松了口气,伸手抱住池间,勒住他的腰身,“我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我现在只想和你一起远离这里,到国外重新开始。”
“池间,只要有你在,我一定不会再做错了。”她说着,又有些没底气,问他:“对吗?”
池间任由她抱,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头发,却停了下来,只低下头看她搭在自己锁骨上,露出的一点侧脸。
“你要相信自己,你已经开始改变了,最后一定会不同的。”池间眸光温暖,他永远在鼓励别人,即使她只是动动嘴,他都能为她戴上胜利的桂冠。
晏嘉禾噗嗤笑了,她算是知道什么叫温柔乡英雄冢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就夸起来了?我但凡少一分定力,早就沦陷了。”
她本是志得意满,说完自己一琢磨,才后知后觉起来,恐怕这话都已经说得晚了。
那条藤蔓早就爬到她的头顶开出了小花,她却还像地主家的傻闺女一样,顶着这朵小花走街串巷招摇过市。
想到这里,晏嘉禾在心里嘶了口气,断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早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往池间脸上瞧去,只见他仍旧温温和和,好像根本没听出来她发现了什么。
他不会乘胜追击,晏嘉禾却不会见好就收。
她硬要分个高低先后,乖戾一起向前几步,把池间抵在病房的镜子前,踮起脚脸对脸地笑着盯他,眼睁睁看他目光躲闪,慢慢红了脸。
又从镜子里瞅了瞅自己,八风不动,面不改色,正气凛然如万里长城。
晏嘉禾彻底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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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把池间松开,病房里忽然闯进来一个人。
晏嘉禾不认识,池间却熟悉,这正是他的同桌蒋瑞。
池间怔愣一下,随后迎接过去,惊喜道:“蒋瑞,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你怎么来了?”
然而蒋瑞却没什么好心情叙旧。
他满脸憔悴,神色卑微,“我求了很多人才找到你在这里。”
“怎么了?”池间虽然不解,也跟着焦急起来。
蒋瑞低低说道:“我求求你救救汪菱。她因为做伪证被宝鼎公司提起诉讼,目前在看守所羁押很久了。”
徐德才到底有几分义气,把赌注押在了晏嘉禾身上,坚持不招供。随着傅沈之争的定局,他有了回报,几乎立刻就翻案了,此时进局子的人变成了汪菱。
蒋瑞说着,飞快又谨慎地看了晏嘉禾一眼,才收回目光接着说道:“你现在是个大人物了,你说话一定管用。我求求你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把她捞出来,她不能有案底的。”
池间沉静起来,感到几分荒谬,“什么大人物,我从来都不是。”
他努力保持着自我,即使没能保住,也只是堕落成了一个不好的人,而绝不是什么大人物,更想不到他曾经的伙伴,也把自己划成了另一类人。
蒋瑞这两句话,这句他立刻就能回答,另一句还不知所措,因此就把能先说的说明了。
可是蒋瑞却以为他不愿意帮忙,他来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此时咬了咬牙径直跪了下去,“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他膝盖弯下的同一时间,池间也伸手抱住了他,力气收不住,两个人几乎滚在了地上。
“蒋瑞,你冷静一点。”手术刚恢复的身体受不了震动,池间又疼又急,抬高了声音喝道。
没成想,蒋瑞不仅不起来,还向他的兜里塞一个信封,里面是很多的钱。
“这是我跟我爸妈要的,我都给你,我求你救救汪菱。”蒋瑞死死掐住了他的肩膀,说到最后,竟带了哭腔。
池间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蒋瑞的手像铁拷一样焊在他身上,像是求救,也像是凶狠的杀意,似乎他不同意就同归于尽似的。
池间忍住浑身的疼痛,安抚着他的后背,刚想劝他冷静,可是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脑海中瞬间就想起那夜防空室里,自己用这双手做了什么。
晏嘉禾身处险境的时候,他比蒋瑞还要疯狂,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劝他理智呢?
池间一想到这里,倏忽收回了手。他像是置身庙宇案上,眼底是香火缭绕,耳边是哭喊哀求,可是别人又怎么知道,他的内里已经不再洁净,已经不会让一切变得更美好了。
他怕染脏了蒋瑞,他怕他会成为一个坏的榜样。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怀里的蒋瑞忽然被人提着头发向后扯去,身上的疼痛陡然轻了,池间一抬头,原来是晏嘉禾看不过去,动手把他俩分开了。
晏嘉禾半蹲下来,一手提着蒋瑞的脑袋,用另一手拎着病房里摆鲜花的白瓷瓶,抵着他脆弱的后脑勺,让他不能反抗。
“你倒知道谁是菩萨,”晏嘉禾冷笑道:“你能到这儿,也是知道我是谁吧,怎么不来求我?”
蒋瑞趴在地上不敢回答。
在他心里,作伪证这事仿佛可大可小,谁一辈子还没有意无意地犯过法呢?华国又是讲情面讲关系的,和解了也就过去了。可是汪菱迟迟羁押不放,在他与实事相距甚远的揣测里,大概就是因为得罪了晏嘉禾被打击报复了。一想到汪菱的命运就攥在她的手里,他更不敢说错一点。
见他不说话,晏嘉禾知道他打得是示弱的主意,弄个小人物大人物的对立身份,明里暗里倒像是自己欺负了他和汪菱。
求人也是门学问,在她面前跪过的也不少,但蒋瑞这求法让她恶心。
晏嘉禾缓缓松手,放开了他的脑袋,摆弄着手里的花瓶,沉声道:“算你还有几分眼力,你要是求到我面前,我判你个寻衅滋事一起关进去。”
蒋瑞心里一惊,更不敢乱动,还没等想好怎么辩解,又听她说道:“既然你求对了正主,我也不说什么,回去等信吧。”
她这么说,就是还有戏,蒋瑞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理智也回来不少,连忙从地上坐直了。
晏嘉禾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似笑非笑道:“不过,你们班的同学是不是都有个毛病?说话就说话,别他妈动手动脚的。”
晏嘉禾对汪菱这个竞争对手还能维持表面风度,对蒋瑞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局外人,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蒋瑞刚才还没理会,现在心里一轻松,突然反应过来,池间都住院了,想必伤得不轻,自己可能撞到他的伤口了。
蒋瑞赶紧将池间扶着一起站起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池间抿住唇摇了摇头,忍过一口气后才温和地说道:“没关系。”接着把蒋瑞刚才硬塞进他兜里的钱还给他,蒋瑞推拉几下,也就收回去了。
“还不走?”眼见他要说的也说完了,翻来覆去都是些求人的车轱辘话,晏嘉禾懒得再听,拖长了声,径直下了逐客令。
蒋瑞犹豫片刻,看了看他俩,只得徘徊不舍地回去等消息。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可是气氛却没有之前那么温暖。
过了沉寂的半分钟,晏嘉禾忽然问道:“你为什么收回手?”
想必没有瞒过她,池间垂下眸,没有说话。
晏嘉禾烟眸微拢,“你要是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汪菱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
池间回答道:“她是被告,你和徐德才是原告,是否同意和解取决于你,我无权干涉。”
“何必分得那么清呢?”晏嘉禾把那个小花瓶在掌心转了一圈,淡淡说道:“所谓爱人之间,有时不就是互相干涉么?”
她只是说得漂亮,实际做起来,其实只有她单方面的无孔不入的侵略。池间也仅仅在平安快乐这两件事上,有过自己的希望。
晏嘉禾笑了,“你就没有半点想法?”
非常明显的质问。
“我曾经有过。”池间闭了下眼,坦诚道:“我曾经想人犯了错就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谁都不能例外。”
“后来遇见你,我知道不对,但我真的希望,这个世界上可以有唯一一个例外,刚刚好就能容下你。”
说到这里,池间难以克制地瞥了眼自己的手,“可是你看,有着这样错误想法的人,怎么能继续坚持正义呢?”
他用不寻常的手段捞出了晏嘉禾,却转头让蒋瑞和汪菱接受法律的制裁,对自己宽容对他人严苛,池间做不到这样的事。
“嘉禾,在善恶黑白这个问题上,我曾经坚定后来犹豫,直到现在,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任何想法。”
“但是请你不要疑心,”池间回望向晏嘉禾眼底,直面她的质问,“我就算把自己打碎了重组,我也知道我爱你。”
晏嘉禾默了一瞬,停了手里转着的花瓶,倚在镜子前思考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按照我的想法去做了。我会跟傅连庭说的,让他调解徐德才,把汪菱放了算了。”
池间闻言心中悸动,涛涛如海般推着他。晏嘉禾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她肯不计较,他自然知道是为了谁。
这完全和汪菱没有关系,不是为了和他有关系的喜欢他的那一点,而是单纯的为了他。
即便是换了任何人,只要他产生了困惑,她都会试着为他做出解答。
晏嘉禾眨眨眼,提议道:“我这人一直三观不正,既然你也把自己折腾得没三观了,那不如咱俩一起重塑?”
池间眉目柔和,不论如何都悉听尊便的样子。
晏嘉禾接着说道:“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有些人做错事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她放过汪菱,只是想告诉池间,法外容情,有些事不必耿耿于怀。
“所以,池间,你也要原谅你自己。”
黑和白融成了混沌的灰,在这里没有谁能一尘不染,他拼尽全力到最后,自己也需要被救赎。
池间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也许对他并不起什么作用,但是只要他们在一起,未来就会是光明的。
毕竟时间和爱能治愈一切。
池间由衷地希望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番外。
第60章 番外一
晏嘉禾和池间办好手续后到了新西兰,这片街区离海岸线不远,一路看过来白沙细软,海天一色。进了街道,各栋别墅前后的草坪修葺得齐整,湛然地透着绿亮的光。
幸而这是在晏嘉禾还有钱的时候,就派人收拾妥当的了,此时只需拎包入住就可以。
晏嘉禾是个柴米油盐万事不知的,绕着屋子上来下去转了几圈,最后站在客厅中央对着一屋子家具,插兜连手都不肯伸就怔怔地盯着,像是要指挥它们自己行动。
池间见此笑着说道:“刚下了飞机,你在家歇会儿,我去附近的超市买些东西,好歹先吃上饭。”
晏嘉禾掏出张卡递给他,“我浑身就剩下几百美金,你看着买吧。”
当日何等风光,第一次给他卡时,一出手就是上百万,此时落魄恐怕连好一点的牛肉都买不起了。
池间没有气馁,接过卡在心里一算计,大抵要买些什么就都知道了,只到超市里再看一看情况也就差不多了。
他打开导航出门后,晏嘉禾在家里开了电脑,准备赶紧找一份工作。因着两个人都是大学肄业,浏览了一圈没什么符合要求的,只得尝试着去投几个华人背景的公司。
不多时,晏嘉禾做好了两份漂亮的简历,发送成功后关上了电脑,起身打开行李箱,没忙着整理,先把一个小玩具拿了出来。
晏嘉禾临走前到了程文怡的公寓,也许是她哥哥正在派人收拾,又或者是傅连庭,总之屋内乱七八糟,空了的石膏画框扔了一地,根本看不出往日的珠光宝气,琳琅满目。
她走了一圈,才在衣帽间捡到一根道具小竹子,是地上的东西里最便携的,便揣在了怀里,远隔重洋一直带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