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会再见了,就当是一场梦,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好。池间摊开练习册,修长的手指握住黑笔,安静地开始做题。
沉浸在学习里的时间过得很快,第一节 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来后,高三楼像是睡兽猛然惊醒,嘈杂震动了起来。
“池间,你今天怎么没来?”蒋瑞安猛戳同桌的胳膊,低声问道。
池间神色不变,“没什么,家里有点事。”
蒋瑞安听到这话,便不好再往下问去,便挤眉弄眼地说道:“你今天不在,汪菱过来问我好几次了。”
池间闻言,眼睛也没抬一下,没有什么反应。
蒋瑞安凑近了瞅他的表情,“这都两三年了吧?班花对你那心思,从暗恋都变成明恋了,你就一点不感动?”
蒋瑞安就一普通高中生,在高三这么学习氛围紧张的时期,全靠自己这个校草同桌的八卦缓解压力。
池间聚精会神地在草稿纸上画图,随口回答道:“别瞎说,影响女孩子名声。”
蒋瑞安又撞了撞他的胳膊,笑道:“汪菱不在乎的,全校喜欢你的女生那么多,要是谁能把你和汪菱编排到一起去,她比谁都乐。”
池间皱眉,画草图的笔微顿,“那只是不好意思反驳,不代表就真乐意听。”
蒋瑞安这才恍然,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怪不得撩女生次次都起反作用。
蒋瑞安挫败地趴在书桌上,掰着手指头数了又数,同桌长得帅学习好,还会替别人着想,自己处处都比不过他,只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他正唉声叹气的时候,抬头看见班花居然走近,正是自己这个方向。
蒋瑞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边捅了捅池间,一边兴奋地起哄道:“汪菱,你怎么过来了?”
第9章 汪菱
汪菱长相乖巧甜美,杏眼下细细的卧蚕饱满又明亮,一笑起来脸颊像颗粉红的桃心。她还有一头直到后背的长发,天生顺滑的自然卷,经常趁班主任不在的时候,把头发散下来,惹得其他女同学钦羡。
她成绩优异,性格热情开朗,开她玩笑还能主动接梗,一点也不娇气,因此人缘颇好,班上男生女生都很喜欢她,属于那种没有争议的班花。
汪菱央求她的同桌跟她结伴,这才鼓足勇气过来,站到蒋瑞安的桌子旁边,早料到会有人起哄,略带傲气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池间今天白天没来,我是咱们班的学习委员,我过来把笔记本给他。”
这答案她早就想好了,好像有正当理由,毫不徇私,足够堵蒋瑞安的嘴。不过明着是回答蒋瑞安的话,实际还是说给池间听的。
池间闻言放下笔,抬头温和笑笑,瞳孔漆黑如墨,“谢谢,不过我抄蒋瑞安的就行。”
他一句话,焦点又转移到蒋瑞安身上了,汪菱和她的同桌都有些措手不及,愣愣地看着蒋瑞安。
蒋瑞安眼睛转了转,看到汪菱有些失望的表情,果断卖队友,“我今天没记笔记。”开玩笑,身为男同学,肯定是要向着班花的。更何况俊男靓女才是绝配,自己跟着瞎掺和什么。
汪菱心知是蒋瑞安帮自己,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然后连忙接上话,偏过头对池间说道:“那我就把笔记放在你这里了,等你抄完了,什么时间还我都行。”
她说完,连忙将一直抱在胸前的粉色笔记本,轻轻放在池间的桌角上,不等放稳又急急忙忙地拽着小伙伴跑了,发梢卷曲的马尾在后背一甩一甩的,划出低低的弧线,像只跳跃的小鹿。
速度快到池间都来不及拒绝,就看到汪菱已经回到前几排的座位上了,时不时还和前后桌闹闹。
蒋瑞安用肩膀撞了撞同桌,抬起下巴指了指桌面的笔记本,“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
池间没说话,伸手去拿汪菱的笔记本。可是刚一碰到就缩回了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似的。
笔记本被汪菱紧紧地抱过,还带着她的体温。
池间皱了皱眉,看向汪菱的方向,没想到正对上汪菱回过头的目光,彼此都是一惊。
汪菱连忙又转回头去,继续和同桌笑闹,从后面只能看到她通红的耳尖。
池间错开眼,微微垂下眸,重新又看回桌面。蓝色的桌布上静静地躺着粉色的笔记本,色彩搭配清新又和谐。
可惜这种温暖对池间来讲,太过灼热了。这种颜色对于他,也太过明亮了。
上课铃声响起,池间做完了手中的卷子,最后才开始抄笔记,堪堪在放学前抄完。
放学前的最后一分钟,历来都是最乱的时候。大家都在收拾书包,低声说话,就等着放学铃响起,各自冲出教学楼。
同桌对汪菱笑道:“那我就先走了啊。”楼外都有家长来接,不用一起。
汪菱连忙拽住她,小声拜托,“别啊,今天等一会儿。池间从来不习惯欠人情,肯定会在放学时还我笔记本,我一个人不好意思。”
高中时的同桌通常都是闺蜜,当然明白汪菱的意思,“行,那我陪你等会。明天请我吃可丽饼啊,就学校门口最好吃的那家。”
汪菱眨眨眼,“等一会我成功了,请你吃一百个都没问题。”
正说着放学铃响了起来,池间果然拿着笔记本从后排走了过来。
池间修长的指骨捏着本子,将它缓缓地放在汪菱的桌面上,边脊正好对齐桌沿。
池间的声音清澈,“谢谢。”
未等他转身,又被汪菱叫住了,“池间,下周元旦有三天假,你有什么打算啊?”
池间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没什么打算,在学校寝室过。”
汪菱用手揪了揪校服衣角,暗暗吸了口气再开口,“如果你没什么特别打算的话,我有一张多余的电影票……”
后面的话,汪菱还是不大能说得出口,反倒先有些红了脸。
池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温和地笑笑,“寝室还有一些事情,元旦时宿管叔叔可能还要我帮忙收拾宿舍楼。”这便是婉拒了。
汪菱的脸霎时便白了,心里十分失落,眼圈都有些湿润,却还是要强打精神,“这样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再问问别人就好了。”
池间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穿着白蓝校服的背影依旧清瘦挺拔。
同桌知道汪菱心里难受,也不再提可丽饼的事,陪着汪菱下楼。路过教学楼一楼的大垃圾桶,汪菱从书包里翻出两张电影票,用力撕得粉碎扔了进去,纷纷扬扬的纸屑落了一桶。
同桌张了张嘴,想拦却没来得及,只能安慰她,“池间不来,你也可以找别人啊。实在不行,咱俩看呀,都花了钱了,撕掉怪可惜的。”
汪菱咬咬牙,不甘心地说道:“这张票我就要他陪,他不来就不要。咱俩再看,也要再买新的。”
她说着掏出手机,重新订了两张同样场次的电影票,和同桌约好了一起去看。她敢于主动追求,也敢于反目为仇,对喜欢的人拿得起花,也拿得起刀。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出了高三楼,汪菱的心情这才好多了。她决定不屈不挠,再接再厉,誓要把池间拿下。
可是她没有想到,机会竟然来得这么快。
**
临近新年,晏嘉禾参与的聚会数量也呈直线增长,毕竟相比长辈们,他们这些二代庆祝阳历新年的意愿更加浓烈。
到处都是纸醉金迷的气息,连日里灯红酒绿,晏嘉禾也隐隐有几分浮躁。
为了聚会方便,这段时间晏嘉禾都住在市中心的棕榈国际,这是她的另一套公寓,离各种娱乐-城、俱乐部和公私会所都很近。邓福也带了几个人,陪着住进了晏嘉禾的下一层,宝泉山暂时按照排班表来遥控指挥。
然而年末人多事杂,一个没照看住就出了问题了。
元旦前一天晏嘉禾在外聚餐,不料气氛高涨,同席的一个友人喝多了,找代驾又要等好久,晏嘉禾就让自己的司机孙澜送他回家。
等孙澜送那人到家后返程时,途径长庆区的郊外。他因为路况不熟,又正值后半夜,天黑无灯,低头查看地图没看前面。就这样开出去几百米,等余光察觉人影时,再想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孙澜心头一惊,他撞了人。
不知道严不严重,只见一个瘦弱的女人倒在地上,头发凌乱看不清面目,身边已经积了一小滩血,原本应是鲜红的液体,因为粘稠着沾上沙土,变成了透着黑的肮脏颜色。
孙澜一看,立刻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在身上里里外外,各个兜里摸索翻找,甚至掉了东西都不知道。
可是当触到手机在冬夜冰冷的屏幕时,他的动作却蓦地停住了。
长庆区是燕京市最穷的一个区,这里是郊外,他一路行驶过来也没看到有监控。
孙澜心如电转,念头像是浓夜一样漆黑。
他冷静下来后,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就做出了决定。他马上转身上车,倒车开出这条路,匆忙驶向黑修理厂。
孙澜跟着晏嘉禾,也混出几条人脉,这种地下修理厂他还是熟识的。明眼人一看车前的凹陷和血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而黑修理厂就是专门给这种人处理问题的。
他花了将近一半的积蓄,才连夜将车修复好,马上又开回晏家车库。因为邓福不在,也没有人检查车辆,倒还能蒙混几日。
他提心吊胆观望了几天,发现没有人找上门来,这才渐渐放下心,准备过几天提出辞职,好溜之大吉。
第10章 元旦
新年元旦,晏嘉禾又是从中午醒来的。她抓了抓半短不长的头发,捞起手机给邓福打了个电话,在柔软的床上坐了几秒钟,才起身走进浴室。
昨夜是跨年夜,出京玩的和出国玩的都走了,剩下一帮不方便离开的,又攒局疯了个通宵。倒计时的时候,五光十色的小型电子烟花到处乱砸,连晏嘉禾都被塞了一手小呲花。
晏嘉禾清醒过来,只想简单的再冲冲,刚打开花洒,顺带进浴室的手机又响了。
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一张西红柿照片。她默了片刻,才划开接听,“小乔?”
晏嘉乔愉快的声音传了过来,饱含的喜悦好像穿过了手机,回荡在浴室里,“姐姐,新年快乐!”
花洒还没有关,水从莲蓬落在瓷砖上,四下飞溅水珠乱跳,形成了嘈杂的背景音。
晏嘉禾听着他轻快的少年音,垂下眼眸,勾了勾唇角,“新年快乐,小乔儿。”她的声音很缓慢,称呼还带了明显的儿化音。
但是晏嘉乔似乎没有在意,继续愉快的说道:“昨天爸和我妈还问你来着,我说你应该在宝泉山,谁知道我今天上午去了一趟你却不在。姐姐,你在哪儿呢?”
晏嘉禾的笑容愈发深了,“小乔,我不在宝泉山这件事,你不应该不知道吧?毕竟,宝泉山的监控都在你手里。”
监控为什么开给他,是两个人的心结。
她一提这事,晏嘉乔索性也不装乖巧了,冷笑一声,“你当你有多招人喜欢?你的监控我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看。”
晏嘉禾不以为意,“我在棕树国际,怎么了?”
晏嘉乔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说道:“爸和我妈问你,元旦三天假,你要不要回康茂园?”
康茂园是上个世纪的干部集资自建小区,也是晏家除了晏嘉禾以外,其他人的住所。
晏嘉禾笑了笑,“不了,我这几天还有局,你替我给爸和阿姨问个好。过几天见,小乔儿。”
电话挂断后,晏嘉禾随手把它扔进衣篮里,浴室里沥沥落落的水声更加清晰。灯光下雾汽弥漫,水线边缘处一蓬蓬的晶莹飘荡,随着呼吸噎满整个胸膛。
许是水汽太重了,压得心脏跳快了些。
晏嘉禾忽然低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抬起右臂,上面有道浅色刀痕。她缓缓探出舌尖,侧头舔了一下溅上的水珠。
倒也不是说谎,她确实还有个重要的饭局,约的是傅家傅连庭。
地点在广祥楼,燕京有名的老字号,往来接待的人也都是,衣香鬓影,非富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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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欠下高额赌债的父亲过世后,池间以为他的人生会在努力还债中度过,再差也不会更糟糕了,没想到上天还是不肯放过他。
元旦的那天凌晨三点,夜色如墨。同学们都回家了,整栋宿舍楼只剩下池间一个人。
他却被宿管大叔拍门叫醒了。
直到匆忙赶到医院,他还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医院的白炽灯明亮如昼,浓重的消毒水气息,往来匆匆的人群,都使得他头晕眼花。
登记的护士拿来了表,池间低头填写信息,手抖得不成样子,在与患者关系栏中,写下几乎变了形的母子二字。
字刚写完,泪便涌了出来,池间狠狠地咬住嘴里的软肉,方才咽了回去。母亲深夜发生了车祸,他连手机都没有,辖区派出所联系到学校,他才得知这个惊天噩耗。
表格填了一张又一张,直到最后一张,是病危通知书。
护士核查了池间的身份证,问道:“你家还有别人吗?”
池间摇摇头,“没有了,我父亲很早过世了,家里只有我和我妈妈相依为命,也没有亲戚往来。”为了躲债,妈妈早就和所有亲戚都断了联系。
护士蹙了蹙眉,“今天正好新年,你的年纪按照年份是十八了,可是按照月份你还差几个月。”
池间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请求道:“护士您请领导多担待一下,我家里确实没有别人了,我也算成年能签这个字。”
护士想了想,终于点点头,拿走了表格。
池间这才松了一口气,蹲坐在抢救室门前,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抱住了自己。暗光的门口只有他一个人,是抢救室外少见的寂静。
手术中三个字发着凶险的红光,照到池间雪白的校服外套上,有着象征不祥的恐惧。
池间将脸埋在臂弯,他自幼颠沛流离,现在孑然一身,独自面对这两天接二连三的,失-身、可能失去兼职工作和母亲车祸的变故。
他的脑海中一直不受控制地涌现出过去的画面。小时候一家三口温馨的幸福,直到后来爸爸被人设计染上赌瘾,短暂的平静时光就结束了。后来,爸爸欠下高利贷客死他乡,妈妈把他护在身后,拿着菜刀挡住讨债者。再后来就是不断地搬家换工作,不断地和亲友绝交。
直到现在,隔着一道手术门,生死未卜。
池间将眉目深深藏起来,借着校服宽大的袖子擦干了眼泪,穷人的孩子当家早,他很早就学会了给打零工晚归的母亲做饭。现在他只祈求妈妈还能醒来,再吃上一口他做的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他深夜赶来,直到第二天中午这场手术才彻底结束。
医生从抢救室出来的时候,池间全靠墙壁才能站直身体,手掌若即若离地贴着瓷砖,用眼神等待结果,甚至都不敢到医生面前惊动他。
医生笑了笑缓和气氛,接着才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患者抢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