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个点了,能发信息过来应该是知道点什么。
想想也不奇怪,桐绍就这么大点地方,徐凤娟闹出那么一出惊天动地的笑话,刚好给每家每户当睡前故事。
反正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她都习惯了。
临春给李瑶瑶报了平安,一抬头就被临夏用热毛巾捂住了左脸。
“别人打你还给她脸打?我这么大人需要你挡前面?”
话说的一点不客气,但动作很轻,热气扑了临春一脸。
她抬手按住毛巾,临夏转身又去收拾床铺。
一边的临冬推推她的手臂:{有人敲门。}
但临夏不为所动。
临春给临冬擦了擦脸,顺手再把毛巾给她。
大姐躬身按着床边,半天直不起腰。
{我带小冬睡觉。}临春对她比划道。
临夏按了按眼睛,就当没看见这句话。
夜很深了,临冬趴在窗边掀窗帘,看梁峻还在门口。
临春把她的脑袋按进被窝,没一会儿临夏从床上坐起来,披了件外套出了门。
临冬把手伸出被子:{他们会和好吗?}
临春摇摇头:{不知道。}
其实对于梁峻,两人都是喜欢的。
临春有时候会思考自己这种想法是因为梁峻真的好,还是受到周围人的影响,觉得女人总要有个家。
屋外争吵越发激烈,临冬撑着身子起来:{他们在吵架。}
临春摸摸她的脑袋:{你先睡。}
临冬不放心地看看门外,还是听话的睡觉去了。
只是睡也睡不着,她掖着被子,大概是听到了些什么,在枕头下面摸到手机,打字道:【为什么大姐不和姐夫去市里?】
临春动了动唇,不知道怎么说。
为什么不去。
因为有她们两个拖累。
徐凤娟这样的人无药可救,不能沟通只能远离。
梁峻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结婚后就计划着在市里买房,商量着让临夏跟他一起搬过去。
临夏吃得了苦,人又能干,不管在哪都能养活自己。
可她养活不了临春和临冬。
不说临冬的医药费和其他,单论临春,市里的入学资格就难以获得。
梁峻已经帮了她很多,她不可能一味地索取。
徐凤娟早就对她不满,这说到底是娘家的事情。
这些事临冬可能不懂,但临春明白。
临春把被子蒙过头顶,临东推她,她也不吭声。
如果自己大个两岁,去上了大学,临夏或许也会带着临冬去市里闯闯。
如果二姐还在,现在应该也能分担一些压力。
如果父母还在,大姐身后有人撑腰,也不至于什么事都忍气吞声,小心翼翼。
如果自己冻死在那个冬天,如果家里只有大姐二姐。
或许这就是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父母也到了享福的年纪。
为什么好人总是受苦,坏人毫无负担。
为什么有人生而不养,十几年来逍遥法外。
就因为她是女孩,身体有缺陷。
那为什么非要生下来。
临春银牙咬碎,眼泪浸在枕头里。
她想起二姐在世时,村里有一老汉说女孩儿不如男孩讨喜,除了讨点礼钱没有用处。
临秋不如临夏泼辣,但也有一身傲骨。
起初她还跟那些人吵一吵,后来就不再搭理了。
“一定要走出去。”
这是临秋对临春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这是个吃人的地方,一定一定要走出去。”
-
临夏和梁峻没谈拢,回家时手脚冷得像冰。
屋里还亮着夜灯,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坐下。
临春拄着手肘起身,用另一只手给熟睡的临冬盖好被子。
临夏脱了外套:{快点睡觉。}
临春干脆坐了起来:{姐,我们谈谈。}
临夏拧着眉头,把她的手指拍开:{睡觉。}
临春直接比划道:{你和姐夫去市里吧。}
临夏站在床边,偏了偏眼。
临春拿出手机,打了字递过去:【我会在这边照顾妹妹,你每个月给我们一点生活费就行。】
临夏把手机拿过来关掉,随便扔在床头,自己掀被子睡觉去了。
她面朝着墙,给临春一道沉默的背影。
虽然不怎么高大,但永远在那。
-
临春一晚几乎没睡,隔天又起了个大早。
临冬还没醒,临夏已经去店里忙活。
桌上给她们留了稀饭和咸菜,还热着。
临春突然意识到,她今天早上还有比赛项目。
紧赶慢赶来到学校,脑子昏昏沉沉的,人还没有清醒。
他们班的休息区围着坐了几个男生,脑袋凑一起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体委拿着时间表过来,让临春赶紧去找裁判预先报道。
她把揣在兜里的号码牌拿出来,托同班的女生帮她别上。
女生看到她的侧脸,诧异道:“你的脸…”
临春皮肤本来就白,那几根手指印在她脸上尤其明显。
昨晚那一巴掌余力尤在,虽然不像最初那样红刺疼发肿,但凑近仍然能看到有轻微指痕。
临春抬手理了下鬓边的碎发,尴尬地摇摇头。
比赛前十几分钟,临春报道完毕,在跑道边做拉伸准备工作。
转身摆手间视线乱飞,意外瞥见段幸和蒋以声隔着一米远的距离,正在操场边聊天。
临春连忙收回目光。
转了个身,弯腰摸自己鞋尖。
说实话,她状态不太行。
昨天折腾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起来临冬都肿着个眼泡。
李瑶瑶早就看她脸色不好,特地从教室拿来一小袋面包。
临春也的确是饿了,坐在草坪边上就着矿泉水小口小口地吃。
“不能跑就别跑了吧。”李瑶瑶有些担心。
临春摇摇头:{没关系。}
操场人来人往,偶尔有人看向临春。
李瑶瑶偏头,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动了动唇,好几次欲言又止。
【姐夫昨天回来了,应该没事。】
临春在手机上打字,指尖停了停,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称呼梁峻。
只是已经喊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词来代替。
她把手机给李瑶瑶看后又重新拿了回来。李瑶瑶还以为她还要继续打字,于是把脑袋跟过去看。
临春删掉那条信息,也一并删掉了李瑶瑶的联系方式。
“删我干嘛?”李瑶瑶伸手阻拦。
临春把她的手推开一点:【我准备把手机还给蒋以声。】
既然已经下了决心,那不管是穆敛卿还是徐拓,都应该一视同仁。
虽然他们很好很好,但这份好不该属于自己。
李瑶瑶有些不解,也掏出手机打字回应:【你是不是有点极端啊?就算…就算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做朋友总可以吧?】
做朋友…像梁阙李瑶瑶这样的朋友吗?
临春想到蒋以声撑着侧脸的轻笑,觉得还是不一样。
“一天天的想这么多。”李瑶瑶戳着手机,又写了一大段话。
【是他追你又不是你追他,你要真是长得丑,王凯杰能刚跟你告白?蒋以声不就有点钱吗?又能怎么样?你家开店的,怕什么?】
临春被最后一句话逗笑了。
可笑着笑着,喉间咽不下去的哽咽冲进鼻腔,酸得她视线模糊。
{不是的。}
临春使劲按按眼睛,再接着比划道:{王凯杰只是好奇我是个残疾人。}
一声哨响,上一轮的比赛成绩也统计完毕。
裁判按着号码牌安排跑道,念到临春的序号,李瑶瑶举着手大喊“到了到了”,把她塞进了跑道中间。
操场四百米一圈,一千五跑下来选手得废了一半。
临春体能还行,高一也曾被迫参加过这个项目,虽然没得到什么名次,但好歹能完完整整的跑完全程。
这次也一样,她按照自己的节奏,跑完就算胜利。
比赛开始,她稍微落后。
选定一个节奏相同的同学,跟在对方身后保持速度就好。
然而一圈下来,重新路过起跑线,蒋以声没再继续和其他女生说话,反而站在跑道边,握拳屈肘,往里收了一下。
是加油的意思。
临春被灼了视线,忙不迭地收回目光。
脚步跟着呼吸一起乱了几分,在接下来的半圈里怎么调整都没回来。
也回不来了。
眼看着前面的同学越来越远,临春口鼻一起呼吸,冷空气剌得喉管生疼。
小腹逐渐开始疼痛,每迈出一步,踩在地上的感觉也十分轻浮。
她能感受到自己越来越跑偏的状态,尖锐的风刃几乎要捅进她的大脑。
所有人的嘴巴都在动,应该有很大的声音。
耳边的寂静在此时显得格外怪异,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的异于常人。
“聋子还能上学啊?”
“你喊她傻子她听不见。”
“你听到她说话了吗?好难听。”
“她以后会不会像傻子媳妇那样生六个小哑巴?”
“谁会娶她啊哈哈哈哈哈——”
一声惊呼后,临春猛地扑在地上。
李瑶瑶尖叫一声要往上冲,被旁边的老师拦了下来。
她的身后还有正在跑步的同学,其他老师第一时间把人扶下跑道。
“还能跑吗?”老师问临春。
“我来我来,”李瑶瑶趁着跑道没人赶紧挤过去,小声解释道,“她听不见。”
临春被人捞着胳膊搀去凳子上坐下,头是重的腿是疼的。
心脏嘭嘭直跳,打得她胸口也带着点难受。
眼前光影乱晃,稍微看看就晕,她隐约知道李瑶瑶就在身边,手掌下意识就往有人的地方搭。
有人托住了她。
很凉的一双手,干燥,像冬天的风。
嘴唇抵住杯沿,微甜的温水润湿口舌。
临春喝下半杯葡萄糖水,视线聚拢,看见蹲在她面前的蒋以声。
少年发丝乌黑蓬松,搭在额前,衬得眉眼精致。
淡色的唇瓣张合,说了句话,她也没看懂。
随着缓慢的清醒,双膝钝痛传进大脑,连筋带骨般挫她脑子。
临春慢半拍地把手收回来,指尖灰扑扑的,带着点血迹。
“会有点疼,”蒋以声用棉签蘸了些碘伏,抬头对李瑶瑶说,“你扶着她。”
可下一秒,他的手被临春推开。
临春挨着李瑶瑶站起来,不由分说就要走。
李瑶瑶也有点懵,但很快反应过来,拨开人群喊道:“让让让让。”
膝盖很疼,走一步都疼得牙齿打颤。
李瑶瑶双臂一起,吃力地架着她往前走,几步之后觉得还是背着临春比较好。
正想着怎么调整姿势,突然有一只手臂拉住临春,弯腰抄起膝窝,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四周围观群众齐齐发出一道惊呼,李瑶瑶也吓了一跳,对方竟然是梁阙。
“你…”她下意识回头去看蒋以声,“他…”
梁阙一声不吭,抱着临春往校外走去。
“我去…”李瑶瑶连忙跟上去,“梁阙你出息了还?!”
“别说了。”梁阙打断她的话。
李瑶瑶本想再吐槽两句,却在下一秒噤了声。
聋子听不见自己的哭声,只能压抑着抽泣,把呼啸着的情绪转化为急促呼吸。
临春紧紧攥着梁阙心口的衣料,满脸是泪。
第43章 43
和长大后的临春不一样, 刚被捡回家时,她很吵。
豆丁点大的小娃娃,整日整夜地哭, 怎么哄也都不好。
后来长大一点, 其他小孩牙牙学语的年纪, 她还不会说话。
但她的声带正常,开心时会笑,难过了会哭,受到惊吓会尖叫, 情绪上头了停都停不下来。
一开始大家以为这是个笨孩子,没多在意。
直到某天发现她对巨大的声音也毫无反应,这才去医院检查, 发现关键问题。
临春是个先天聋哑的小孩。
上帝对这个苹果宝宝尤为偏爱, 投下人间时多啃了两口。
临春爸妈没了解过这方面,懵了几天, 不过也没打算放弃。
特殊教育学校本来也计划着去上,可几千的学费让这个不富裕的家庭望而却步。
临春上不了幼儿园, 就在家里跟着姐姐认字。
她反应慢,学东西也很慢,慢到临秋都有点嫌弃她。
但她得到了来自妈妈的很多很多的爱。
妈妈在一家玩偶场工作,小小的临春就搬着板凳坐在机器旁边。
十几台缝纫机发出“吭哧吭哧”吵人的声响, 她也听不见, 用小剪刀帮忙剪掉针脚处的细碎线头。
等到下班,妈妈骑着自行车带临春回家。
路边的小麦郁郁葱葱,她搂着妈妈的腰, 看树顶掠过夕阳,天边烧红一片。
临春被家人保护着长大, 认字之后也会积极的写字和他们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