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以声上一次见邵老还是小学,那时他爷爷还在世,偶尔带他去邵老家的小院里喝茶遛弯。
算起来也有五六年没见,记忆里的满头黑发已然花白。
邵老招呼蒋以声坐下,把对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真是一点没变。”
徐拓话多嘴利,嘚吧嘚吧说起了蒋以声的这几年。
话匣子一旦打开难收得住,蒋以声插不上嘴,就坐在一边斟茶倒水。
从某个方面来说,他和徐拓的确没变。
以前蒋以声曾和徐拓一起去邵老家里,徐拓嘴碎手还欠,没少砸邵老收藏的瓷器。
那时七八岁的年纪狗都嫌,邵老没少拿蒋以声对比徐拓,说他稳重,让徐拓好好学学。
这么多年,徐拓也没学会蒋以声的性格。但调皮点的小孩似乎更招人喜欢,几句话就能把邵老逗得咯咯直笑。
蒋以声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对方去世前一晚给他打过一通电话。
唠了点家常,让他别整天跟个老头子似的,多和朋友出去玩玩。
当时蒋以声没太在意,却不想这是他老人家留给自己最后的遗言。
“你少跟我耍小心眼子,”邵老隔空点了下徐拓,“公事公办,还有你搞不成的事儿?”
“天塌下来有邵哥顶着!”徐拓连忙接话,“我就给您一家子鞍前马后了!”
马屁吹得啪啪直响,两人一起送邵老离开。
“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
兄弟俩重新回到包厢,蒋以声的茶还剩一半,一股脑倒给徐拓。
徐拓送老爷子走的时候嘴皮子都快说干了,一屁股坐到座位上就仰头喝了干净。
“没事,邵老跟我熟,”徐拓摆摆手,累得话都不想说一句,“而且我也没找他。”
徐拓哪敢直接劳烦这尊大佛,他之前找的是邵老的孙子。
对方比他们大个六岁,已经脱离这群小屁孩的玩乐范畴。
徐拓中午在电话里提到这么个人物,蒋以声大概就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专业不是那么对口,但肾脏肝胆差不多,大概是临冬的事。
“我看小冬第一眼就觉得投缘,左右不过几十万的事儿,顶多我爸问一嘴。”
“她们知道吗?”蒋以声问。
“谁?夏姐?”徐拓啧了下嘴,“我压根就没告诉她。”
对于他们来说,一张手术费不过是少买几个玩具,少吃几顿饭的事。
可对于那一家子,忙活到找到肾/源都不一定攒得齐手术费。
“我本来找邵哥想问问能不能搞个特殊,结果他说全国排队还把我骂了一顿。之后我想,先把这边安排好,万一医院那边有了消息,小冬也不至于因为凑不起钱错过去。这都人命关天的事儿,大不了以后慢慢还我呗。”
临冬的病情还没那么严重,□□的事反而不急,主要是手术在哪动刀,以及后续一系列的治疗。
蒋以声转了转瓷杯,沉声道:“肾/源不好等。”
徐拓笑笑,手臂交叠压住桌边,前倾着身体讳莫如深道:“那就去找。”
蒋以声目光微抬。
“我查到了小冬出生的医院。”
-
十一月初,奥赛初赛就在明天。
但和临春一小组的蒋以声已经有四天半没来学校了。
她趁今天大课间的时候去问过赵老师,赵老师那边只说了蒋以声请了假,具体回校时间不清楚。
或许没有回校时间。
毕竟大少爷在那边没什么缺的。
她等放学的人流过去,将蒋以声堆满课桌的试卷折好收起来。
有没做的,也有做过的。
上周周考小测试,蒋以声的数学成绩刚刚及格,考得还没她好。
临春觉得自己的竞赛多半要黄。
她临走时没背书包,在楼梯转角处刚好遇见从楼上下来的梁阙。
因为上次运动会的事儿,学校里风言风语传了不少。
两人这会儿见面多少有些尴尬,临春冲他笑笑,搭着扶手低头下楼。
意外的是,梁阙几步追上来,停在临春身边,拿出手机打字。
【你姐的孩子还在吗?】
临春偏了偏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哥对你不差。】
临春抿了抿唇,加快脚步往校门走去。
梁阙眉头紧皱,伸手抓住了临春的手腕:“你就当是上次运动会,我帮你的答谢。”
临春五指微蜷,摇了摇头。
如果让梁家人知道孩子还在,徐凤娟一定还会来闹的。
这兄弟俩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她,临夏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和伤害了。
{以后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对不起。}
临春后退着挣开梁阙的桎梏,转身没走开几步,又被对方抓住。
“她真怀孕了就和我哥复婚,我妈肯定不会再说什么——”
“干啥呢——?”
一道男声突然打断了梁阙的话,保卫科的保安大爷刚站起身,见已经有人打抱不平,又“敦”得坐了回去。
“三姐!”临冬一路小跑过来,炮弹似的炸在临春身边。
临春扭头看过去,惊讶地半张着嘴。
徐拓?!
梁阙阴沉着脸,扔掉临春的手腕,自己离开了。
“还挺拽?”徐拓和梁阙对视半秒,觉得身心都变得不爽起来,“妈的,这小子…”
“他欺负你?”徐拓问。
临春下意识后退半步,摇头躲开目光。
徐拓捋了半边衣袖:“我怎么就这么想打他…”
顶着太阳到了店里,休息区零零散散坐着学生,不是很多。
今天是星期五,奶茶店的兑换券在昨天开始发放。
临夏特地多进了一倍的原料屯在家里,防止到时候供不应求,奖品不能正常领取。
临春也早早做了准备,煮了一早上的奶茶,中午都没打算去顾伯那里。
结果生意却没想象中的火爆。
隐约有些失落,但可能和兑换券发放的数量有关。
临春走进店里,看到穆潋卿的那一瞬间心跳陡然加快,可视角转换露出对面的座位,小圆桌边只坐了穆潋卿一人。
临春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失落浓郁到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蒋以声不在。
“嗨,”穆潋卿和临春打了个招呼,“还记得我吗?”
-
临春第一次脱离蒋以声去见他的两个朋友。
但不可否认的是,穆潋卿和徐拓都是很好的人。
“你和声哥吵架了吧?”徐拓问。
临春看了一半就别开眼,心虚地盯着穆潋卿,就当自己没看见。
徐拓意味深长地“嘶”了一声。
穆潋卿这次过来是把手机重新给临春,她已经换了新手机也用不到旧的,顺便在奶茶店薅了临冬钩的两朵太阳花当报酬。
“这种手工针织品在网上还卖的挺贵的,一朵怎么着也得五六块钱呢。”
临冬一听到钱就来了劲:“网上是哪里?我在家里钩了很多,可以去卖吗?”
穆潋卿和徐拓面面相觑:“应该…可以吧?”
他们中午就跟着临冬回了趟家,参观了一下其他的针织品。
穆潋卿挨个拍了照,发进她的小姐妹群里公开出售。
没一会儿,临冬的那些库存就被抢购一空。
临春总觉得不好,想中途制止却被徐拓拉了回来。
【让她觉得自己有点用吧。】
临春鼻腔一酸,低头没再吭声。
-
家里的针织品全部都被临冬薅下来,用塑料袋打包好装给穆潋卿带回去。
穆潋卿一一计算好价格,拿了一百块纸币给临冬。
临冬屁颠屁颠跑去床边,在枕头下面打开装零钱的饼干盒,数了十五块钱找给穆潋卿。
“第一笔生意,”穆潋卿摸摸临冬的脑袋,“不错不错。”
临冬抓着铁盒,忍不住低头抹了把眼泪。
当晚,她用这笔钱给临夏买了一罐奶粉。
临春陪她一起去超市里选的,孕妇专用,补钙的。
姐俩在家乐呵得不行,临冬扒拉扒拉自己剩下的一点钱,想让临春明天再陪自己去集市买些毛线回来。
临春这才想起自己明天还有比赛,和蒋以声一起的比赛。
对方到现在连个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能不能参加了。
不过不管蒋以声参不参加,自己也都得去一趟,反正初赛只是笔试,就当见见世面刷一刷题。
临春抱着这种摆烂的心态,第二天在学校操场集合。
参赛的学生有十来个,统一穿着校服站在车边说话。
临春随便扫了一眼人群,没有蒋以声。
明明是预料之中的事,但难免还是有些沮丧。
她呼了口气,尽量把这种不该出现的情绪压在心底,从口袋里掏出单词书,低头背单词。
七点五十分,老师点名上车。
临春是第一个点的,她上车时车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辆大巴车很大,至少三十座。
她有时候会晕车,所以坐在了第一排司机后面靠窗的位置。
扣上安全带,随手拉开窗帘,再费劲地去掰那扇车窗。
不知道是她力气太小,还是车窗损坏,临春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就是掰不开。
赵老师不在身边,她搓搓自己通红的手指,决定放弃。
然而下一秒,隔着车窗,却意外瞥见了慢悠悠走过来蒋以声。
对方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一身校服,蓝白配色穿得她差点没认出来。
临春大惊失色,甚至还条件反射地把窗帘“哗啦”一声给拉上了。
她扭头看见正往车里进的同学,又忙不迭把脸转回去,脑门抵着玻璃。
就在她在心里默念“看不见我”并企图消失在车里时,身后的椅背突然被人往后按了一下。
临春慌乱地睁开眼睛,看蒋以声伸手撩开窗帘,手指扣着车窗开关,把窗户开了条小缝。
少年身材高大,即便微微躬身,也留出足够大的空间。
洗衣液淡淡的香味绕着鼻尖,蒋以声收回手的瞬间,临春甚至看见对方修剪平齐的指甲。
车上空着一半,明明那么多座位。
蒋以声为什么要坐她身边。
临春揪着衣袖,那些os的话都还没脑补完成。
只见对方重新直起身子,走去了后排坐下。
“……”
汽车启动,驶出操场时有轻微的颠簸。
临春脑袋在车窗上一磕,心里仿佛坐了回云霄飞车。
“轰”一下飞了起来。
又“哐”一下猛砸下去。
就像此刻“哐当哐当”左右乱晃的大巴车,仿佛在下一秒就能原地解体,摔个稀巴烂。
第45章 45
大巴停停走走了一个多小时, 终于抵达市一中。
车辆停在校门口,随行老师下车和保安交流。
临春撩起窗帘,从小小的车窗一角往外看。
重点高中的大门横跨几十米, 旁边的绿化带都带着造型。
校内人来人往, 黑红、军绿, 各种颜色的校服都有。
临春一扫眼看过去,不仅有一中本校的,像二中四中这种市内拔尖的中学也都来了不少人。
她情不自禁理了理自己的校服衣领。
她上一次出桐绍还是十几年前,父母还在时一家人出来陪临冬看病。
后来也就偶尔赶赶庙会, 像现在这样热闹的场景还真没见过几回。
虽然他们学校初赛也就来了十几个,人数比不上这些好学校,但行为举止最起码不能给母校抹黑。
下车时快九点, 老师带他们熟悉了考场后原地解散。
临春背着灰扑扑的书包, 跟在她们学校几个女生之后去教学楼内的卫生间上了个厕所。
九点半才开始考试,时间还很宽裕。
走廊上, 男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临春没见着蒋以声。
其实蒋以声这人也挺闷的, 在他们班都待几个月了,也没个搭伴一起走路的朋友。
想到这,临春又反思了一下自己,待了一年不还也没有。
她憋了口气, 掏出之前整理好的做题思路, 看了几行也看不下去。
什么事牵扯到蒋以声就特别让人烦躁。
这个人就特别让人烦躁。
临春站得心烦意乱,干脆出了教学楼,走走路就当放松心情。
她漫无目的地闲逛, 最后停在楼下的公告栏旁。
踮着脚,抻长脖子去看几天前高三的一模考试成绩。
虽然进考场时, 临春已经被教室内的多媒体显示板震惊到了。
但那顶多是硬件,没那么深刻。
可现在,她看到前几名那几近满分的模考成绩,这才感到由内到外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