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似乎还在等他的下一个单词,眨巴了一下眼睛,又意识到应该结束了。
他们板凳坐得矮,马夹竖起来也没膝盖高。刚才检查单词,蒋以声难免会查看临春的字母拼写,他们坐得又近,膝盖隔着厚厚的棉衣挨在一起,也没人察觉。
{你之前问我奥赛,是——}
蒋以声问了一半,只听头顶“吱”的一声,窗子从里面关上。
细微的阴影变化,惊得临春骤然起身,拎着马夹进了店里。
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拿走自己的单词书,蒋以声轻笑一声,也跟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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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底,期末考试结束就是寒假。
最后一场考完,出考场时不过下午五点。
她先去了奶茶店,临夏这几天茶都泡得不多,现在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都不需要临春再过去帮忙。
{考得怎么样?}临夏抽空问她。
临春感觉考得还行,尤其是英语,觉得怎么样也得九十多分。
她把柜台清扫干净,扫了眼店里,没见着临冬的影子。
问了临夏才知道,对方被梁峻带去医院透析了。
自从月初从北京回来,临夏和梁峻之间就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保持距离。
这一个月梁峻没少往家里寄东西,月底更是直接回了桐邵,隔三差五带临冬去医院。
临夏默许了对方的行为,临春也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一个耳蜗从预定到落地,所花费的精力和金钱都不是她们可以承担的,而且临夏还怀着孕…三个多月,已经有些显怀了。
临春不清楚这样是好是坏。
但也轮不到她去定义。
她没那么多时间,期末考后没几天就是奥数比赛,而下一场大概率就是临春能参加的最后一场。
毕竟实力放在那里,她也不可能学几个月直接拿金牌。
不过这样的成绩临春已经非常满足,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再考好一点。
由于已经放了寒假,考试的当天是各班班主任带着学生过去的。
一班也就去了临春和蒋以声,大早上的时间,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统共也没几个人。
临春和蒋以声坐在一起,他们前排就是赵老师。
这样的座位布局多少有点奇怪,到底是当着老师的面,临春有那么一点点的局促。
其实她一开始是想和赵老师坐一起的。
只不过赵老师率先坐在了单人座,临春下意识就被蒋以声推着往前走。
屁股挨着板凳,也不敢挪位置,临春还记得蒋以声晕车,特地从书包侧兜里抠出一个橘子给他。
二月初的早上还很冷,车窗都关着,蒋以声坐在临春身边靠窗的位置,剥开橘皮分了一片还给临春。
他的食指点点脑袋,歪着身子和临春比着手语。
{你晕车吗?}
临春摇摇头。
她今早吃饱了饭,车里也没特殊味道,单是颠簸还不足以让她晕车。
蒋以声闭了闭眼,自己抵着车窗眯了会儿。
去市一中的路程坐公交得有一个小时。
车子很破,在石子路上哐哐直颠,临春一直惦记着蒋以声的晕车问题,从上车开始就时不时往他那里看看。
上午的太阳出来了,浅浅的光仿佛都是不带温度的蓝色,透过车窗玻璃照进来,洒了少年满身霜。
蒋以声穿了件类似于冲锋衣的黑色厚外套,拉链拉到最上,抵在下巴。
她想到了之前穆潋卿说的、蒋以声身上的距离感,其实现在就能特别清晰的感觉到,好像眼前这个人连太阳都暖不起来,就算说话很温和,但还是冰冰的。
正想得出神,蒋以声突然抬了手。
临春来不及收回视线,被对方弹了个脑瓜崩。
他抬手想比划什么,只是话到手边忘了“偷”要怎么表达,干脆就这么歪着身子,用口型问道:偷看我?
如他所想,临春立刻转过身子,再也不看了。
逗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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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持续了一上午,题目明显上升了一个难度,临春发挥的不是很好。
出考场时她耷拉着脑袋,脑子里还在想最后一道试题,她竟然一点思路都没有。
刷了这么多题仿佛白刷,估摸着这次会被题刷。
她挨着边走,还在愣神,没注意到走廊上疾跑的男生,一边嘴上喊着“让让让”,一边拨开人群朝他这边撞过来。
周围的人纷纷回头散开,等到临春发现大家的动作时,再回头已经晚了。
男生狰狞着五官冲向她,宛如从天而降一般直逼面门不可逆转。
临春吓得后退半步,可惜她本就贴着墙边,退已经无路可退。
电光火石间,有人抓住她的手臂猛地一拉,临春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不受控地扑向另一个方向。
鼻梁不知道磕在了哪里,那一瞬间的酸意直冲眼睛,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临春疼得“啊”了一声,发出一道略微尖锐的痛呼。
蒋以声握住临春的小臂,把人往后拉开一段距离,临春这才泪眼婆娑地发现,刚才她撞进了蒋以声的怀里。
“你他妈聋啊!”飞奔而来的男生破口大骂,“死人一样动都不动!”
周围同学瞬间散开,生怕给自己惹着什么麻烦。
临春赶紧侧身面对墙壁,用袖口把眼泪胡乱擦掉。
蒋以声抽出一张纸巾按在临春指尖,握着她的肩头把人放在墙边站好,这才几步上前,一把揪起了男生的衣领。
围观群众“哇”一声,连路都不想走了。
临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转身拉住蒋以声的衣角,使劲冲他摆手。
可蒋以声置若罔闻。
他嗓音压得极低,但藏不住怒意:“向她道歉。”
第58章 58
聚集的学生造成拥堵, 惊动了老师。
在由远及近的呵斥声中,蒋以声把男生就近扯进教室,“哐”一声砸在了讲台上。
临春从攥着蒋以声衣角, 再到抱住他的胳膊。她生怕蒋以声一个冲动把人揍了, 事情就真严重了。
很快, 赵老师匆忙赶来,在理清楚缘由之后也没等到对方的道歉。
按理来说走廊上本就不该那样跑动,可男生咬定是临春自己不躲,被撞了也是活该。
这种事临春并不是第一次遇见, 她压根就没想着要什么道歉,也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被人道歉。在市一中,她或许更觉得是自己碍事, 打扰到了别人。
双方谁也不让步, 那男生蹬鼻子上脸,嚷嚷着大不了去报警。
市里的人本就看不起这种小镇上过来的穷学生, 再加上桐绍一中也就来了个赵老师。一个女人而已,压根不放在眼里。
“学生又没受伤, 报警有什么用?都快到饭点了,去吃饭吧。”
校领导推搡着他们离开,蒋以声沉着脸,一言不发。
临春攥着他的袖口, 混乱间手指碰到手心。她心上一惊, 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却被蒋以声用力握了一把。
走廊上,男生刚出教室, 蒋以声几步跟上去,对着后腰就是一脚。
男生双膝跪地, 发出惨叫。“噗通”一声,即便隔着衣裤,却好像也听见了一道闷响。
蒋以声回头看身后呆滞的几个人:“现在可以报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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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几月,临春又一次坐在了派出所里。
事情因她而起,可是现在好像就她一个外人。
市一中的校领导、赵老师、男生的母亲,还有不久前匆匆赶到的、十分眼熟的西装男人。
她的目光不住的扫视着屋里的任何一人,发现那个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的男人,还是上次来派出所帮蒋以声处理事情的人。
真快啊,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到了事发地点。
蒋以声坐在方桌旁听他们和警察交谈。他很悠闲,甚至还有时间分一分神看向临春。
下一秒,他起身,走到临春身边坐下。
把人踹进医院了还真跟个没事人一样。
临春有那么一瞬间真想大耳刮子抽他。
蒋以声没什么表情,也是懒得比划。他掏出手机,简单打了些字,说明情况让临春安心。
人虽然进了医院,但应该不是大事。
双方家长都在扯皮,不道歉那就都别道歉。
临春拧着眉,不明白这人做错事怎么就这么理直气壮。
她想起上次自己被骗去卖头发那会儿,还有上上次被人堵在约架巷那会儿,这位大爷来这边也没多久的时间,因为打架都进三次派出所了。
再混的小混混也不至于吧。
“什么眼神?”蒋以声被临春给看乐了。
可能是突然发现的事实让临春有点迷茫,她看向蒋以声,这个在她心里一直情绪稳定甚至还有点温和的…人。
或许并不这样。
{我第一次见因为打架进三次派出所的人。}
临春比得有点快,蒋以声一时理解不来,直接攥住了她的指尖。
姑娘家的手指很软,就是有点凉。跟块冰豆花似的,再用点劲都能给捏散了。
临春忙不迭抽开自己的手,缩进衣袖里。
要说什么都给忘了。
事情很快结束,男生的母亲向临春道歉,而蒋以声赔了男生的医药费。
那点钱对蒋以声来说不算什么,临春知道。但这并不等于自己可以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她在出派出所之前去问了警察叔叔需要赔偿的数额,可惜对方也不清楚,说要看医院那边怎么说。
“你是不能说话吗?”一边女警好奇问道。
临春碰碰自己耳朵,也摆了摆手。
“哎呀,”女警感叹道,“怪不得呢,这么护着。”
谁护着谁,也没提个人名,但临春脑子里跟做完形填空似的,直接给补上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道别之后转身离开。
可未曾想,蒋以声就在门口等她。
临春把询问的纸张折了一折装进口袋,低着头从他身前走过。
蒋以声的手在她面前挥了一道:“怎么样?”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忍一忍就能过的事,折腾得都快过了午饭的点。
她摇了摇头,感觉非常不好。
蒋以声也不恼,只是抬手,又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先吃饭吧。”
中午十二点,赵老师带着两人去了家小餐馆。
李哥停好车后也跟着过来,四人一起吃了顿饭。
回桐绍时正好坐了李哥的顺风车,蒋以声坐在前排,把后座六个两个女性。
临春额角挨着车窗,昏昏欲睡,才半个小时就到了家。
学校放了寒假,奶茶店关门已经有了几天。
临夏最近在收拾三人的行李,赶在过年之前,他们还得去一趟北京。
{中午怎么了?}
临夏打着手语问临春。
临春抠着手指,犹豫片刻,摆摆手表示没事。
之前她怕大姐担心,只是发了信息说有事耽搁不回家吃饭。
原本是想到家之后再把赔钱的事告诉大姐,可是有关于钱,那话就跟长了刺似的,卡在喉咙里进退两难。
最后,她也只是拿出自己偷偷攒下的钱,联系蒋以声去了书店。
到地方时蒋以声正在窗台那一排花盆浇水。
少年拿着水壶,斜靠在窗边,阳光洒了他一身细碎的金黄。
窗口作框,山峦为景。
蒋以声的眼睛隐在发丝投下的阴影里,给明亮的画面添了一抹安静的灰。
他看见了临春,便停下手上的活。手肘撑在窗台上,微微垮起一边肩膀,隔了道窗,勾起一边唇角。
懒洋洋地,笑容里带着一点慵懒的痞气。
临春连忙收回视线。
{有事?}
蒋以声比划着问。
临春走到店内窗边的小桌前,一条腿屈着搭在椅子上,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钱包。
临夏怀孕后,她的小金库大多拿去买了营养奶粉,剩下的也不多,只有四五百。
虽然这些根本不足以垫付那个男生的医药费,但再多的临春也的确拿不出来了。
过几天她们得去北京,在那边又是干什么都要钱。
蒋以声盯着临春看了片刻,并没有把钱收下。
不过他把钱包拿了过来,是一个巴掌大的针织手工品,草莓形状,顶头还带着两片绿色的叶片。
人名不好比划,蒋以声便开口问道:“小冬做的?”
临春点点头。
他左右看看那钱包,又扔给临春:{让她给我做一个。}
临春没让他等,直接把钱拿出来递过去。
只是蒋以声都伸手去接了,她又觉得不妥,拿回来重新把钱塞了进去。
“不要你的钱。”蒋以声都被她逗笑了,“天天在意这个,不如多给我点好脸色。”
这句话有点长,临春看不太清。
她伸着脑袋,做了个“重复”的手势。
都快从窗户里面探出来了,蒋以声抬手,用手指和中指抵住她的脑门往里轻轻一推:“我不在意钱。”
临春双手按住窗框,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捏着手里的钱包,我不知道该不该给。
蒋以声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便换了个方式:{如果你想答谢我,就回答我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