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
馅肉包子汁水很多, 临春一口咬下去兜了她一手汤。
还好包子不烫,蒋以声抽了两张纸巾按在她的手上,眼角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临春耳尖发红, 飞快把手擦干, 他们得快点吃饭, 一会儿还有将近一小时的车程。
{吃过…}
蒋以声腮帮鼓鼓,比划了一半,大概是想不起怎么表示,干脆直接开口。
“吃过豆汁儿吗?”
临春摇了摇头。
“噢, ”蒋以声低头笑笑,“改天带你去吃。”
笑容不正经,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
临春将信将疑地喝了口豆浆, 北京的豆浆很淡, 没有桐绍的甜。
地铁站就在早餐摊旁边,因为挨着医院, 所以7出入的人一直很多。
临春和蒋以声现在最边上,那里没有顶棚遮挡, 可以晒晒二月初早上的太阳。
他们等的公交车去往郊区,班次少,四十分钟才有一班。
卡着时间,应该在十分钟或到。
说实话, 临春有点紧张, 不仅仅是接下来会见到蒋以声的妈妈,还有现在站在蒋以声的身边。
周围人群来来往往,脚步匆匆, 大多是去往不远处的医院。
他们和临春一样,来自于不同的地方, 汇聚在这里,各有各的事情。
没有墙边街角细碎的闲话,也没有早市上吆喝着的问好,这个陌生的城市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彩色玻璃,华丽而又坚硬,随时都会碰撞,随时都会受伤。
可这又是蒋以声长大的地方,十七年前的某一天,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小小婴儿呱呱坠地。
蒋以声的妈妈,又会是什么样呢?
-
公交车比预期要早几分钟到,车上人不多,但一眼扫过去座位几乎都被坐满了。
临春个头不高,握住椅背后的扶手。
蒋以声抬手直接握住挂着吊环的横杆,甚至手肘都还屈着。
跟他们一同上车的人率先抢到位置,临春看到对方手上提着的礼盒,突然意识到自己没买东西。
她慌乱转身,然而却为时已晚,车门早已关闭。
窗外的商店还贴着促销海报,在临春的注目下向后飞驰而去。
临春微仰着脸,对站在她侧后方的蒋以声比划道:{我要买些什么。}
{不用,}蒋以声拍了一下她活蹦乱跳的手指,{什么都不缺。}
这是缺不缺的事儿吗?!
无论是看望病人还是长辈,空着手去都太没礼貌了。
两人并肩站着,一高一低,临春拧着眉头,眼神坚决地看着他。
蒋以声率先妥协,抬手点了下她的眉心:{那就买束花吧。}
两人对话间,车子到达下一站,蒋以声身后的单人座空了。
他横跨一步迈过去,顺便把临春给拎过来。
临春只觉得自己后衣领被扯了下,顺着停车时的惯性走出去以后就被摁在了凳子上。
她茫然地抬头,看蒋以声一只手按着靠背,另一只手握着吊环,站在她的座位旁边几乎以一个保护性的姿势圈出这一块安全区域。
哪怕车子停稳后旁边又多出了几个空位,对方却依旧站着,没有过去。
按道理,临春应该提醒他让他去坐一会儿,可不知为什么,她又觉得蒋以声肯定也看得见。
不过是不想坐罢了。
临春偏头看向窗外,双手搁在大腿上,十指搅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
没办法,和蒋以声一起总是这样。
呼了口气,鸵鸟似的把脖子往里缩缩。
真是一点儿都不矜持。
-
到了地方,临春在医院附近的花店里买了束郁金香。
这是蒋以声妈妈最喜欢的花,很容易让她想起顾伯在后院里种的那一片花田。
临春不提还好,一提这茬蒋以声倒是想起来,孟雨柔曾经还让他带一枝回来。
都是郁金香,挺巧的。
进了医院,临春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还给蒋以声。
毕竟是长辈面前…还是不要过于嚣张了。
临春:{很暖和,谢谢你。}
蒋以声接过围巾,自然而然地接上话茬:{我妈织的。}
临春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比划些什么,蒋以声又继续道:{给我哥的。}
临春抬了一半的手顿了顿,又给放下去了。
提到蒋以言,心情难免会有些失落。她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蒋以言来,印象中对方似乎提起过他的母亲,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
医院不大,但很安静。环境很好,能看见中心的公园里有人遛弯。
临春捧着花束,跟在蒋以声的身后,很快来到病房。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紧张在这一瞬间达到最高,她下意识地往蒋以声身后靠了靠,但很快意识到两人距离过近,又拉远一些。
蒋以声把手按在她的手臂上,安抚性的拍了拍:{没关系,她很好相处。}
临春抿了抿唇,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门开后,病房里轻悄悄的。
孟雨柔坐在最里面的墙边,竹编的藤椅上坠下来一条羊绒小毯,另一边正盖在她的腹部。
自从蒋以声上次过来看她,孟雨柔的病情大幅度好转,到现在生活基本可以自理,情绪也非常稳定。
只要没人打扰,不受刺激,她几乎和正常人无异。
大概是听见响声,她转回头看。
原本漠然的脸上瞬间爬上笑容,她放下手上的针线,站起身来。
“你怎么来了?”
蒋以声没有事先和护工打招呼,这次来得比较突然。
他抿出一丝笑来:“放寒假了。”
和孟雨柔的热情比起来,蒋以声可以算是有些冷漠。
不过即便如此,不丝毫不影响两人接下来的相处方式。
临春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但又隐约觉得事情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蒋以声侧开一些,露出身后的临春,和孟雨柔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她叫临春。”
{阿姨好!}
临春认真比划了手势,躬身向孟雨柔鞠了一躬,把手上的花束递过去。
孟雨柔微微睁大了眼睛,接过花束的同时惊讶地看向蒋以声。
“她就是我上次和您提到的女生,”蒋以声勾唇笑了笑,“我带她来看看您。”
临春一门心思都在看孟雨柔,生怕漏掉长辈说的话。
这反倒让蒋以声没了顾忌,什么话就这么直接往外秃噜。
孟雨柔呆愣片刻,慢半拍地点点头。
她看着临春,不过片刻功夫,眸中竟然蓄上一层薄薄的泪。
雾蒙蒙的,像山间弥漫着的湿漉漉的水汽。
临春一下慌了神。
她不知所措地看向蒋以声,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妈妈情绪波动会这么大。
{她把你人成别人了。}
蒋以声像是在笑,可笑容略显僵硬,不及眼底。
临春看得一头雾水,一点没明白什么意思。
可惜孟雨柔拉她进屋坐下,没能再和蒋以声继续交流下去。
病房里除了床铺和桌椅之外没有其他东西,就连水果都是中途切好用塑料盘子临时送过来的。
临春在里面坐了没一会儿,唯一的感觉就是压抑。
窗户太小了,开得还那么高。
装潢避开了一切有棱角的东西,就连卫生间的门都只有一半,随时可供检查。
她知道,这是防止病人自寻短见。
可是这样,又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她的心情不好,却还要强行压着,表面上尽量笑得毫无破绽,和孟雨柔聊一些学校的日常琐事。
蒋以声在她们之间充当翻译,兢兢业业了半小时。
两个女人间的话题琐碎到书店里的两条狗叫什么名字,他并不会比划“边牧”和“藏獒”这两个品种,一时间麻木得没有丝毫感情。
{在学校有喜欢的人吗?}
蒋以声干脆放飞自我。
临春顿了顿,转头看向他:{你认真的?}
蒋以声点头。
临春怀疑自己。
刚才孟雨柔的口型好像不是这个问题。
{你骗我?}
{没有。}
{阿姨的口型不是这样。}
{就是这样。}
“……”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你们在说什么?”孟雨柔忍不住插了句嘴。
蒋以声战术性喝水:“没什么。”
于是孟雨柔又笑盈盈地看向临春。
她刚才的问题是边牧为什么要叫那个名儿。
临春被盯得小脸通红,十分无助。
她看看蒋以声,又看看孟雨柔,没人理她。
自我纠结了半天,她抬手对着蒋以声比了个“没有”。
“是吗?”蒋以声慢条斯理地放下水杯,这回连装都不装,“我不信。”
怎么还有什么信不信的!
你爱信不信!
临春瞪他。
蒋以声:“你怎么在我妈面前撒谎?”
临春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惊恐,使劲摇了摇头。
蒋以声拖长声音“嗯”了一声:“那再给你一次机会。”
临春恨不得把那个水杯直接卡蒋以声头上,干脆直接掏出手机打字给孟雨柔看:【阿姨,他乱翻译!】
孟雨柔瞪圆了眼睛,然后低头遮住自己的嘴唇,轻轻笑了出来。
-
早上十点半,临春准备离开。
蒋以声的妈妈比她想象中要温和得多,两人说说笑笑甚至都有点舍不得分开。
孟雨柔承诺也会给临春织条围巾,等开学时会让蒋以声带去桐绍。
临春鼻子一酸,抹了把眼泪。这样她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妈妈,那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出了医院,临春还有点没缓过来。
她在车站耷拉着脑袋,不看蒋以声,不想和他交流。
蒋以声一开始还有事没事惹她一下。
拽拽头发,踢踢鞋尖。幼儿园的小孩才会干这种幼稚的行为吸引女孩子的注意。
当这一通小动作都宣布没用时,他叹了口气,没再继续。
临春自己郁闷了许久,不仅是她想起自己的妈妈,还有蒋以声明显不愿告诉她的事情。
也不是说一定就要知道。
只是…他明明都知道那么多她的事。
快到晌午的阳光很热,没一会儿就晒得临春发顶发烫。
她这才抬头,意外发现身边的蒋以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郊区空空荡荡,偌大的车站仅她一人。
慌乱瞬间充斥着心口,临春刚摸到兜里的手机,却见车站广告牌后面突然冒出一束花来。
是橙黄色的向日葵,在阳光的照耀下甚至明艳得有些耀眼。
临春吓了她一跳,愣在原地,看那束向日葵后面又探出蒋以声的半个脑袋。
对方把花束塞进她的怀里,微微躬身,用大拇指在自己唇前划了道弧。
“别不开心。”
两人离得似乎有些近了,近到在那一瞬间,临春都能感受得到蒋以声平和的呼吸。
她打了个激灵,把花猛地塞回对方怀里。
蒋以声单手拢着花束,倒是也不在意。
临春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原地转了面向,背对着蒋以声站好。
那害羞的模样仿佛被火燎过全身,惹得蒋以声蓦然失笑。
手机收到信息,他拿出来点开查看。
【别想讨好我。】
【你都不和我说你的事情。】
蒋以声唇角的笑意加深,忍不住揉了把临春的后脑勺。
临春皱着眉头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抱怨,就见蒋以声说:“想知道我哥的事吗?”
“他去世之后,我妈就把我当成了他。”
第61章 61
蒋以言的事情临春大多知道, 蒋以声之前一直要找的小蝶,其实就是赵老师。
两人在桐绍相爱,却又因为某些原因分开, 不久后蒋以言郁郁而终, 就是这样。
至于蒋以声, 从小到大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家里父母不合,没人管他。
蒋以声从生下来那天开始就是被逼着优秀,没人在意他的想法,那这也并不重要。
除了蒋以言。
其实在此之前, 受到周围人的影响,蒋以声和蒋以言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
母亲的偏爱足以让一个孩子嫉妒得发疯,直到现在蒋以声都不明白为什么孟雨柔要这样不加遮掩的区别对待。
他被母亲漠视, 被父亲训斥, 没有自己的时间,有的只是没有尽头的训练、和永远奢求不来的夸奖。
然而即便如此, 蒋以声也没有抱怨与憎恨,他下意识从自己身上寻找问题, 以哥哥为目标,觉得只要做得足够好,总能得到父母的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