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北海说,这侍卫当真是个实心眼的,原本也自知有妾,万万不敢再妄想翎羽姐姐……”
“只是后来给他家主子办差时,学了这招‘瞒天过海’,才有样学样地照搬了。这侍卫以为公卿之家的法子必不会出错,这才斗胆来求娶翎羽姐姐的。”
“哦?”穆云珠笑着捏捏她粉嫩嫩的小腮帮,“我的傻稚儿哟,人家说什么你都信的……这公卿府门,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任谁家也做不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来。”
“千真万确!”沈稚似有些急了,连忙辩解,“表姐若是不信,我这便带你亲眼去看。记得之前和表姐说,那侍卫今晚办差在外吗?办的就是这一桩事——送主家的几房妾室和庶子庶女们一起出城呢。”
穆云珠惊呆了,“今日可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之日,打发他们出京?”
“是啊。”沈稚叹了一声,“确实无情了些。不过特特选在今夜,想必就是看重了这阖家团圆之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才更好掩人耳目吧?这阴私事传出去也着实难听——为了求娶高门贵女便遣散姬妾庶子……若是传到女家耳中,大抵也是像表姐一般严词拒绝了。”
穆云珠闻言冷笑,“也算他们府上倒霉吧。这事本应瞒得密不透风,阴差阳错倒传进我耳中。我穆云珠生平最恨欺负深闺女眷之事,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家如此缺德?我必要给他宣扬得人尽皆知!”
沈稚忙不迭点头,“表姐说得是极。不是别家,正是宇文丞相府!”
穆云珠刹那间如遭雷击,“你、你说……谁家?”
“宇文丞相府呀。”
穆云珠整个人都微微发颤。想起最近一段时光的幽会与诗文互通,那些温言软语和赤诚的肺腑之言……以及,今夜那人约她城南相会。
“不、不会的。稚儿…”穆云珠强撑着笑了笑,“你记错了对不对?宇文氏族乃簪缨世胄,根深叶茂子孙兴胜,丞相府只是指宇文宏盛这一支……”
沈稚摇摇头,“没有错啊,就是丞相府。”她压低声音,凑近穆云珠耳边,“表姐,那求娶翎羽姐姐的,正是宇文丞相次子宇文诺的一个侍卫。他今天去办的就是宇文诺的这
门差使!”
“说起来我们还见过的呢……这样想来,也许正是夜宴时那侍卫对翎羽姐姐一见倾心……唉?哎呀,表姐你怎么了……”
穆云珠再也支撑不住,将面庞埋进手臂,整个人都在轻颤。
沈稚眼中流露出怜惜不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表姐,有什么委屈你和稚儿说……别一个人哭,稚儿心疼。”
穆云珠并未抬起脸,只摇摇头。她哭得撕心裂肺,偏又悄无声息。
沈稚只能搂紧了她,心如刀绞却帮不上任何忙。
她无声地叹息,默默将巾帕递给小郡主。情之一字,最是甘美却也最是害人。哪怕再坚强的人,受了伤忍了疼也会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无论多亲近的人,此时也只能像她这般干看着,等她自己熬过去。
不知道上辈子的表姐,在丞相府孤立无援又心如死灰时,有没有这般默默哭泣过?身边又有没有人给她递一条帕子。
幸而穆云珠此时陷得不算太深。抽身止步也不算晚。
她只放任自己哭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擦擦眼泪。沈稚握着她的手,“表姐……”
穆云珠轻轻摇头,眼圈儿仍是红着,声音微哑涩,“你刚刚说,这些事都是北海告诉你的?”
沈稚点头。“虽然我家和丞相府一向不对付,但我哥和宇文诺还算有过一点交情。北海和丞相府侍卫大概因此相识吧?”
穆云珠破涕而笑,揉揉她的脸,“傻姑娘…”忽然高声对着车外,“沈、瑞!”
驾车的沈瑞一直听不见车厢内的絮语,此时忽然被叫,大着嗓子回了一句,“唉?”
没听闻回音,他便伸手去掀车帘,岂料一掀之下竟纹丝不动。
车厢内,穆云珠死死按住车门厚帘,撑着一身骄傲不愿使人见她刚刚哭过的狼狈模样。隔着那层布幔,小郡主声音又轻又涩,“谢了……表弟。”
“哈?”车外传来沈瑞的大嗓门,“外面风好大啊!我什么也听不见——你说啥?”
穆云珠一怔,随即“噗嗤”笑出了声。她重重锤了一下车门,再转回身时已经释然展颜,恢复成往日的明媚娇艳小郡主。
她揉了揉沈稚的小脸,眸光既欣慰又带着点儿羡艳,“小稚儿是个有福的。记着啊,
以后有什么事……不妨多和你哥哥商量。”
沈稚目瞪口呆。
不是啊表姐!你真的觉得这种事能是我哥那憨货的手笔?而且他方才那副傻样子明明就是走神了,那是真的风大没听见啊……
沈稚眨眨眼,低头望着自己细嫩的小小手掌,好吧,她才十二岁。
为了照顾表姐的自尊心,就让这个“美妙的”误会消散在中秋节的漫天焰火中好了……
沈稚无力地将头靠在车厢壁上,“表姐,我们还去城南吗?”
穆云珠眼睛微微眯起,“不,我们改路,去城北。”
“你不是说那侍卫此刻就在城北替宇文诺送妾室庶子女们离京吗?好,好极了!这样的簪缨世家,这样匪夷所思的热闹事,我既然听说了岂有不去看看的道理啊?”
沈稚瞬间吓精神了,“表姐,你别胡来啊!咱们两家现在都处在风口浪尖上,舅舅离了封地,世子表哥按律决不能擅离……如今把柄就捏在人家手里,此刻可不是和丞相府彻底撕破脸皮的好时候!舅舅当然不怕,大不了固守云南,封地也能自给自足。我家不成啊,北境军士们还等着朝廷年年拨粮草军饷呢!”
穆云珠听得一怔,良久,“稚儿……这、这都谁教你的?”
沈稚眼都不眨,一笑起来腮边就浮出两个小梨涡,天真纯善极了。
小手向车外一指,“我哥呗。”
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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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以彼之道
中秋乃阖家团圆之节,都城今夜并无宵禁之说,连城门都撑到亥时方关。
天色微微擦黑,七辆没有徽记的马车从城南悠悠而出。前面三辆看起来宽大精细些,后面四辆车辙印痕极深,想必行李极重。
行至城外三里,第二辆车的帘子忽然掀起一角,露出个四五岁男童的小脸。旁边的护卫急忙上前,厉声斥责一句,重重将竹帘子放下。
不一会儿,悠扬的笛声从马车内传出。凄婉哀伤,似诉离愁。
偏偏天边一轮圆月,仿似讥讽一般,衬得离别的笛声更加凄怆。
*
穆云珠不错眼地遥遥望着那行人走远。旁边的翎羽有些担忧,“郡主,我们回去吧?”
“翎羽,你可看清了,领头的那护卫……”
翎羽低声,“看清了,确是二公子身边的非墨。”
穆云珠轻声自嘲,“我非要来亲眼瞧一瞧,是不是很傻?明明沈瑞已经查得清清楚楚……”
沈稚急忙摇头,“不傻不傻,人命关天,是该谨慎些。”
沈瑞有点发懵,“什么人命关……”被沈稚捏了一下小臂,“哎呦。”
沈稚声音清甜,“哥哥说错了!那厮怎么配为人?依稚儿看,分明是他狗胆包天,想陷害云珠姐姐才是真的。哥你也别卖关子啦,赶快让北海把人带上来吧。”
穆云珠被这样一搅合,心情疏散了许多。“你们兄妹俩打什么哑谜?何来人命关天?”
便在此时,北海领了个十六七岁、一身素缟的小厮上前。那小厮面色苍白瘦削,一双眼睛微微红着,脚步虚浮踉跄,倒头便拜,“叩见郡主!小人徐浮,是丞相府猎苑主事徐斌之子。小人以身家性命为担保,向郡主娘娘揭发丞相次子宇文诺杀人恶行!此人口蜜腹剑,貌若君子,实则是个披着人皮的豺狼牲畜啊!他逼迫家父给猛兽喂食生肉,激发凶性。再以江湖幻药诱使野兽发狂,多次殴伤、打杀人命!”
“他不仅草菅人命,还暗中命令家父通过食物的增减、幻药的剂量来控制野兽状态,从而达到操控雅乐斋斗兽赌局的目的。换句话说,他想让谁赢,谁就能赢!哪怕押注的
是一只鬣犬……也能打赢棕熊。雅乐斋每局的赌注总银近三万两,一夜的流水就高达白银十二万两啊……”
沈瑞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你说啥?”
沈稚清了清喉咙,俏脸一肃,“少啰嗦那些没用的,我哥让你说重点!”
“是,是。”徐浮低头伏首,“家父有罪,家父受宇文诺指使,上次赌兽那夜喂巨虎火流磺吃了一味子母幻药,又使心腹将兽笼弄得松脱……”
穆云珠怔住,喃喃自语,“所以上次猛虎脱笼而出,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筹谋?”
她闭上眼就能忆起当时宇文诺是如何奋不顾身挡在自己身前……
而她又是如何惊惧交措,慌张之间拔剑护他周全……那两名忠仆的血溅到她的绣鞋上,她当时心中既难过又感激,还有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庆幸——幸而那血…不是他的。
如今想来,原来一切早有筹谋。
用人命堆出来的情真意切!
穆云珠只觉得头重脚轻,但她扶着翎羽的手臂,始终站得很稳。“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有!小人有证据。”徐浮从怀中取出一瓶药粉,“小人所言的子母幻药有两副药方,其中母药已经交给了北海大人,这瓶配好的便是子粉。只需提前两三个时辰给猛兽服下母药,有需要时再将子粉搓成丸,放在人身上……猛虎嗅到,必要发狂扑杀了那人。”
穆云珠将那小小的瓷瓶接过来,拔出木塞刚要闻嗅,翎羽立即上前,“郡主不可!”
她接过来亲自闻了,向穆云珠摇了摇头。
徐浮立即解释,“此药无色无味,遇水即溶。服饮虽无效,但无论是抹在人肌肤上或是搓成药丸塞进衣饰中,都会被猛兽闻到。尤其是服下母药的野兽,闻之必要发狂,直到将携带子粉的人吞吃干净才肯罢休。”
穆云珠听得浑身发冷。
沈瑞皱着眉头,“此等秘事,宇文诺必定瞒得妥妥当当。你爹既然是他的心腹,如今你缘何背叛旧主?”
徐浮满脸悲愤,“宇文诺就是个畜生!我爹把他奉若主人神明,为他做了多少脏事?可他却为了保守秘密,将我爹…将我爹一并灭了口。他老人家是被鬣犬活活咬死的啊!我家是丞相府的
世仆,全家三十四口的性命都捏在宇文诺的手掌心。事后他重重抚恤,面上又给足了体面哀荣。就算家中有人心生怀疑,也不敢多说什么。”
穆云珠皱眉,“既然如此,你今天和我说这些,就不怕丞相府报复你一家三十四口了吗?”
“小人不怕。”徐浮笑了,笑容中有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我是庶子!那个家中除了我爹,没人把我当人看。抚恤银两被祖父和嫡母瓜分干净,我那两个嫡出的兄弟人人有份,就连个小丫头都分润了好处,风风光光予三公子做了妾!可我呢?我这些年当牛做马,最苦最累的活计全交于我做,他们竟然连一个子儿都不给我!哈!既然如此,小人就算豁出命去,也要给我那惨死的爹讨个说法!”
穆云珠越听越皱眉,挥了挥手。
两个仆人便将他又原样架回去了。
徐浮彻底慌了,“郡主娘娘!小人所言句句是真!求您明察秋毫呀。郡主娘娘生得天仙下凡一般,您福泽深厚着呢!若没有小人作祟,那虎怎么敢扑您呢!娘娘……”
仆人赶忙堵了他嘴,将人拖下去。
穆云珠呆怔怔站在原处,似乎想通了很多很多。又似乎隐隐有些不明白。她不自觉将目光投向沈瑞。
沈瑞正掰着手指算自己这些年赌兽输的银子。
沈稚深深吸气,“表姐,你…还打算去城南吗?”
“那个约了表姐的人,就是宇文诺吧。”
穆云珠轻轻点头。“要去,有些话,我得亲自问个清楚。”
沈稚眸光担忧。“表姐可曾想过,宇文诺为什么要害你?”
穆云珠笑容很勉强,揉了揉沈稚的小脸,“乖稚儿,你还小……罢了,其实早晚要懂得这些。他是居心叵测,想要…想要分化我们两家。”
沈稚眨着天真的眼睛,“分化我们两家?怎么分化?”
穆云珠脸一红。实在不知该怎么给年幼的表妹解释何为私定终身,以及一旦她不顾一切、擅自决定嫁入丞相府后会带来的政治后果……
穆云珠此刻方才彻底惊醒。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啊!我懂了。”沈稚一拍小手,“那天是我哥带表姐出来玩的,舅舅并没同意。如果他的阴谋得逞,表姐被那猛虎
所伤,舅舅一定会生我哥的气……更坏一些,如果真有不忍言之事发生……那我们两府之间,就要横着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伤口了!”
就像上辈子那样。
表姐初嫁时,确实改变了很多事情。穆王府和定国候府之间虽然很是尴尬,非常别扭的不断试探着对方,但到底心中都存着一层骨血之情。
直到后来……表姐死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虽然她是死在宇文丞相府,死在她自己挑的夫家,死在自家的政敌手里!但她到底……是死在了都城。自家扎根的都城!
舅舅心中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这种责怪或许无法说出口,但它是如此真实的存在着。
从此,云南穆王府与定国候府再无任何往来。
就仿佛这两家人从来不曾认识过一般。
直到凶夷王庭的骑兵压境,在自家最绝望的时候,云南的滇军跨越了整个南朝,将最亟需的粮草和军需运送过来……
沈稚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但她的眼中已隐有泪意,“表姐,你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她再也不想品尝那种失去所有亲人的绝望和痛楚。沈稚调整了语气,“表姐想想,你今天也是和我哥出来玩的呀。倘若宇文诺知道阴谋被你发觉,直接痛下杀手怎么办?”
穆云珠悚然而惊。
是的,依照她的性格,必然想要当面与他对峙!可是,她如今身在都城,不是云南!
宇文诺未必不敢动手杀她,再栽赃陷害给别人。又或者……他索性就认了,她又能拿他如何?宇文氏族在京中权势滔天,况且稚儿之前提醒得很对,自家长兄如今擅出封地,把柄可能已经落在宇文丞相手中。
他们父女如今人在都城,如果宇文丞相参他们一本……也很是麻烦。之前宇文诺心中存着痴心妄想,必然不会这么做。可一旦拆穿了,他们恼羞成怒未必不会想到先发制人。
可难道,就让她这么忍了吗?穆云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沈稚递了个眼色。北海立即上前,“小郡主容禀,其实都城中养着猛兽的,不止雅乐斋。最近京中时兴这个风气,但凡有些名望的府邸,或多或少也养着几只。咱们府上在城南有个小庄子,也有兽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