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夷人笑笑,“我已向小姐请辞,明日你们进了关州城,我就回漠北去了。我怎么想的……”他低声喃喃,“我只想给小姐再守一次夜值。”
沈瑞愣住了。“请辞?她应了?”
拓跋临羌默默点头。不再理会他,敷衍抱了抱拳,送走了一头雾水的沈瑞。
那夜,沈稚久违地在房中抚起了琴。
琴声婉转动人,似诉离情又如挽留……细细听去却并不觉哀婉,只有温柔关怀。仿佛被她用温和的眼神望着,轻声叮嘱,“阿蛮,要小心啊,照顾好自己。”
心中暖流汩汩而过,如沐春风。以至于守夜值的阿蛮产生了某种错觉,似乎小姐这琴声是专门抚给他的……
但这错觉毕竟太过荒诞,他自嘲笑笑,压下这自不量力的妄想。
*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腊月。
关州城长平郡主府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两月前云南传来消息,老夫人穆海瑶身体已大安了,忧心一双儿女,顾不得风雪路滑,一定要赶在除夕夜前到关州与郡主、侯爷相会。
算着日子,这两天便要到了,沈瑞早早迎出去二百多里相接。
汀荷院内却不见半丝喜气,人人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原因无他,今夜,又是月圆了。
距离沈稚初中蛊毒,已足足过去六月。
初始两三个月,每次发作都不算很重,不过是冰寒透骨、内息凝滞,只要有阳正功法调理,不过半个时辰便能恢复。
沈稚不愿声张,因此只调了两名女卫守护。
可从第四个月起,情况便愈发严重起来。习武之人修炼内功心法,一定是与自身相合才能一路进益。女卫毕竟是姑娘家,哪有修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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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双生(上)
沈稚迷迷蒙蒙中醒来,全身暖融融的,如同泡在温泉水里。既放松,又惬意。
她自从中了那蛊毒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如此酣甜的睡眠了。因而心情格外舒畅,唇角还挂着一丝浅笑。
直到睁开眼睛。
她一怔。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羞窘到有些发烫的凶夷人。
好久不见,他似乎又长得更加高大些,肩骨极宽,一条手臂被她抱进怀里,搂得严严实实。另一条手臂则僵硬地撑住床,艰难保持着一个将自己与她隔开的姿势。
沈稚瞳孔微微张大,慌忙松了手。
凶夷人就地一翻,飞快滚下床去跪伏,“阿蛮冒犯了……请小姐降罪。”
那飞一样逃开的样子惹得沈稚隐隐有些不快——她又不会吃人,至于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开她么?
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凶夷人更加紧张了,死死盯住地面,目光半点不敢稍抬。
沈稚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他。渐渐的,心情好了许多——凶夷人太腼腆了。不过是被她“借”一条手臂而已,她还未如何,他已经窘迫得连鼻梁都微微红了。阿蛮的五官很是英挺深邃,轮廓也极深,此时透着微醺的红润,格外赏心悦目。
沈稚故作深沉,并不言声。
其实是一别小半年,她心中也很想念他。此时俊朗帅气的阿蛮忽然出现在床前,样子还如此害羞可爱,她当然忍不住想再多看一会儿。
不过这份耽搁,显然被凶夷人误会了。
面上的红晕尚未全然褪去,他强压下心中苦涩,低头伏首道,“阿蛮无心冒犯小姐,实是昨夜为小姐调息之故。”又补了一句,“罪过都在阿蛮一身,请小姐重责。”
沈稚见他红着脸说什么“实是昨夜为小姐调戏”云云,明知不是那个意思,心脏也不由得砰砰急跳。
喉咙有几分微哑,抬手去扶他,“阿蛮…”
熟料这刚一抬手,桑丝的布料顺着手臂微微滑落,竟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肩膀。沈稚面色忽然一变,猛然记起来她蛊毒发作时,正泡在药浴中缓解……
连惊带怒,“滚出去!”
“是,是。”凶夷人头都不敢稍抬,几乎是瞬间就消失了。
沈稚静静坐在架子床上,撂下床幔缓了许久,这才轻轻拽动铃铛。不一会儿,橘绿和竹雨两人轻轻敲门而进。
如今长平郡主府里里外外许多事忙,橘绿和竹雨作为最解她心意的人,早就各自独当一面,极少做些随身侍奉的差使了。
沈稚闭着眼睛任由她们两个服侍,很快梳洗得宜。竹雨极轻声,犹豫着悄悄问道,“小姐身上可有什么…不适处?”
沈稚无奈瞥了她一眼,淡淡摇头。
橘绿横她,那眼色仿佛在说‘都告诉过你不必问’,竹雨悄悄吐了吐舌头。气氛一时松了下来。
片刻后,四个小丫鬟鱼贯而入,奉上朝食碗碟。橘绿一边布碟盏一边说,“前院传来消息,昨夜侯爷已迎到了老夫人,如今正返程。明日晚上就能回府了。”
沈稚眼角眉梢都是笑,“母亲身体可好?”
橘绿笑着,“老夫人好着呢,天气虽冷些,可马车都是为抗风雪专打的,半点不会冷到。另外,红袖姑姑昨天担心小姐,后半夜就赶回来了,知道小姐无忧才安心去睡。小姐用过朝食,我就去叫她来。”
“不忙。姑姑风雪兼程赶回来,一定累极了。谁都别喊她,让姑姑睡饱。”
橘绿连忙应了。一边笑,还一边假意叹息。竹雨也跟着夸张地摇头。
把沈稚逗笑了,“你们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做甚怪态?”
两人却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橘绿推了推竹雨,竹雨干咳两声,似乎没法子,“嗐,也没什么值得说的。奴婢就是瞎想!真是同人不同命哟…都是风雪兼程赶回来的,一个酣睡到饱,谁也不许打扰。另一个忙了半夜,还得饿着肚子在外面罚跪……”
沈稚手一顿,“谁罚他跪了?”想起当时情景,也不由微微红了脸。她轻咳一声,正色道,“把他给我叫进来。”
“等一下。”
竹雨回头,“小姐有什么吩咐?”
沈稚面色有几分不自然,“让厨房新做几碗羊肉小馄饨和各色点心送来。还有……”
“还有脊肉粥和胡辣汤!奴婢晓得。”竹雨笑嘻嘻转身去了。
沈稚想了想,竟把玉筷撂了。静静坐着,似在等他同食。橘绿眉毛微挑,暗暗纳罕不提。
不一会儿,竹雨居然独自回来了,面色古怪。期期艾艾道,“禀小姐,呃,阿蛮说…说他之前赶路赶得急,风尘仆仆的,不好耽搁小姐吃饭。就…好意心领,他、他先回去了。”
沈稚顿时有几分不悦,望着桌上静置的饭食,忽然淡淡笑了,“不来就不来罢。”
见竹雨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复又蹙眉,“怎么,阿蛮还说旁的了?”
竹雨睁大眼睛轻轻吸气,“没、没什么紧要的。”
沈稚愈加不悦,唇角抿紧。
“他还说…”竹雨迟疑着讪笑,语速飞快,“说是听闻老夫人要回府了,小姐阖家团圆一定欢喜。他、他就不冒然出现,不想妨碍了小姐的好心情。”
砰——
沈稚
将刚捧起的粥碗重重放下,咬牙道,“好个肥了胆子的拓跋临羌,有本事以后都别回府来。”
橘绿竹雨默默对了个眼神儿,眼观鼻、鼻关心,谁也不言声。
*
沈稚哪里知道阿蛮在慢慢恢复着前世记忆?只以为她早上撵走了他,让阿蛮心中委屈了,竟生起她的气来——半年不见,如今在漠北混得好了,脾气也跟着见长。
也是,他如今当了部落首领,再不是从前可以随便欺负的小可怜护卫了!
那他又何必回来呢?沈稚有几分恼恨地想着。
同前世一般,忘恩负义、逍遥自在的不好么?干嘛还奔波回来帮她缓解蛊毒。
既然认她这个小姐,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请她责罚、还跪在外面等候处置……又何必在她好言相请的时候忽然摆脸色,径自离去?
难道想要她亲自去请他,再温言软语地道歉一番么?
她知道,阿蛮今非昔比。沈瑞也屡屡和她提起,多亏这位苍月首领在漠北牵制耶律方金,北境才能有今日的安宁。可是……心中知道是一回事,被人给个软钉子吃,就是另一回事了。
沈稚想着,她可以主动还他身契,以后平等相交、当个故人。可是,阿蛮像今天这样,忽然“翻脸走人”,仍旧让她难过不已。
小梅花都不舍得这么对她。
*
下午,红袖姑姑醒来,带来了好消息。
“解药?”沈稚盯着瓷碗中那粒朱红的丹药,仍有些难以置信。
这事简直顺利得不可思议。当年宇文复派使臣前来,信誓旦旦说着苍云道长的蛊毒如何天下无双,除了向梁朝皇帝称臣纳贡,长平郡主再无生路可言……
如今一粒丸药就都解决了?
红袖姑姑苦着脸,“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她挥挥手,橘绿带仆婢们通通都撤了,只留下通药理的竹雨侍奉。
她此去云南,除了接回老夫人穆海瑶外,最重要的就是再去川渝瑶苗族,寻找关于苍云道长叛出的离火神教消息。
事情还算顺利,瑶苗巫女不知与云南王世子谈了什么条件,竟将门主唐川约到了瑶苗寨。她将沈稚腕上的蛊印拿给唐川细看,不料这位年轻的门主面色大变。
“容唐某过问,长平郡主之前可曾修习过内功心法?”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红袖姑姑点头。唐川大大松了口气,“请恕唐某冒昧,郡主可曾婚配?如瑶苗女子这般……走婚也可。”
云南王世子面色不虞,“不曾。”
红袖也隐有薄怒,却碍于有求于人强压着,“南朝都城习俗,郡主自然冰清玉洁。”
唐川苦了脸为难,“这却不好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稚小姐吃不到亏的,小天使们安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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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双生(下)
眼见瑶苗巫女拿着小蛊盅儿要扣他,唐川急忙解释道,“这蛊我隐约是知道的。确实出自苍云道长——就是敝人从前的师叔没有错,但是,此蛊却不是他的首创。”
唐川娓娓道来。
瑶苗女子自古就有给情郎暗施情蛊的陋俗。有的精妙些,有的粗浅些,本质都是防止爱郎滥情偷欢,守不住身心贞洁。
情蛊杀人弑心,但最毒的却不是发作起来如何痛苦,而是它本质上的不平等——‘我可以背叛你、但你绝不能背叛我’,更可怕的是,它可以在不知不觉间种下,以爱之名行残害之实。渐渐为世人所惊恐畏惧、引为邪术异端。
后来更是被各蛊术流派联手下了禁绝令。
情蛊虽被引为禁术,但炼制之法却流传下来。
“莫非我家郡主是中了情蛊?”红袖惊讶,“可情蛊不是只对男子才能施用的吗?”
“若是情蛊倒还好办了,我就有法子可解。”唐川深深叹息。
“我这位师叔浸淫丹方术,几十年颇有所成。他有一位神秘不见真容的爱侣,也算伉俪情深,两人都相好七八年了。这位女师叔练的乃是阴极门的功法,奈何孤阴不生,近些年她老人家遭遇瓶颈,无所寸进。”
“我那师叔为解她之困,就在情蛊炼祭的根基之上,用我教的秘法——火萤之术将本是雌雄同体的蛊王一分为二,生生拆开来炼成了双生蛊。两人双双中下此蛊。这样,只要师叔修习纯阳功法,月圆夜双生蛊交汇之时,就能以纯阳功法襄助女师叔,以突破孤阴难长之困。”
红袖不通蛊术,瑶苗巫女却听得心驰神往,“竟有这样玄奇的法子,雌雄同体又如何拆开?若非火萤术是你离火教不传秘法,我都想拜师学艺了!”
云南王世子一张俊脸瞬间黑了下去,竟生生忍住了,没吭声。
唐川却苦笑,“听着不错吧?可惜,就因为此双生蛊,两位伉俪情深却分道扬镳了。”
“这又是为何呢?”瑶苗巫女困惑。
唐川重重叹息。“我师叔何许人也?你大概也是知晓的。”岂会甘心为他人做嫁衣。
束云道长沉湎于爱侣的缠绵心意,却忽略了蛊王原本就是一体——即便被强拆成双,却有着“同体同生”的强烈夙愿。
修炼到最后,归二为一才是终极。哪怕伪装成雌雄并列,实情却仍是一主一次,主蛊可支配附蛊。且因炼制之法脱胎于情蛊的缘故,这附蛊竟还不是唯一的!死了能再炼出来。
这成什么了?爱人的柔情蜜意褪去所有伪装,竟是将她哄作修行的鼎炉!还他妈不是唯一的!
束云道长如何忍得下。
可等她发现时,已经太晚了。主蛊已双修炼成,疯狂吸食着跗蛊人体内的功力。若不是她修行大跌,恐怕还沉浸在蛊惑萌生的幻象中,难以勘破真相呢!
“这…这可如何是好?”瑶苗巫女感同身受,全然忘了最初的目的。
唐川笑着摇头,“说起来这位女师叔也是个狠人。她明明勘破真相,却假做不知。依旧装出一副沦陷于蛊惑幻象的样子,任由主蛊控制着吸食功力,留在苍云道长身边——直到她也学会了这双生蛊的炼法。”
“天下蛊术,能炼制就能破解。我也不知她如何做到的,最后只听闻是两败俱伤。后来听说她还收了燕阳王子的不少好处,投奔了北面。据说出卖了宇文氏族不少秘闻,惹得苍云道长在梁朝也很是狼狈。具体怎样,我却是不知了。”
*
红袖姑姑一口气说完,沈稚和竹雨仍是一头雾水。
两人静静看着那枚朱红药丸,只觉得这玩意儿邪门得很。
“那这个东西究竟有什么用?”竹雨追问。
红袖长长叹息,有几分为难地解释,“如今可以确定的是,小姐体内蛊毒确是双生蛊无疑。这蛊原本就是为了修习阴极门的功法而特殊炼制,所以发作起来才有如寒冰入脉。要想化解,就只有另择一人,也中下双生蛊,修习纯阳功法……以求双蛊之间平衡有道,不再发作。至于将来这双生蛊是化为己用,还是想法子引出来?那便是后话了。”
沈稚始终凝神细听,很快察觉出关窍所在,“如何确定这红丸中所封的双生蛊,和我身中之蛊,恰恰就是同一对儿呢?”
红袖干脆道,“肯定不是一对。我带回这枚乃是瑶苗巫女先炼的情蛊、唐川再以火萤术分出来的半只。”
“那两人初次合作,唐川也不很擅长丹术……总之,这半只蛊算是瑕疵难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