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缓步停下,恭敬对他呵腰,继而对秦瑨介绍道:“贺七爷,这位是我们府的二爷。”
秦瑨会意,抬手对他行礼,客套唤了声:“二爷。”
阳光下,张邈徐徐转身,目光扫过秦瑨腰间的贺字玉佩,眼底卷起凶意昭昭,稍纵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七爷,久仰了。”他和气回礼,似笑非笑,“在下张邈。”
第19章 怀疑
◎你终于肯承认我漂亮了?◎
两人例行公事的客套几句,张邈心怀鬼胎,揣测的眼神不停寻睃着这位年纪与他相仿的贺七爷。
只瞧这人刚毅精壮,神清目冷,的确像个做黑市买卖的料子。
他忽感茫然,压根分不清眼前的贺七爷究竟是冒牌货,还是真正的贺靖,不得已只能按兵不动。
恍惚间,张邈瞥到了姬瑶,滞愣少顷,黯淡的眼眸华光乍现。
她站在秦瑨身后,沐浴着五月初炙的阳光,肌肤盈白如玉,吹弹可破,眉眼如画,好似春桃般诱人,矜贵中带着几分让男人心痒痒的娇气。
绮罗飘逸,衬的她身材婀娜多姿,心口露出的大片莹白深若万丈,仿佛在纯洁的梨花上染出一抹艳丽的红,道不明的风情万种。
张邈目光凝注,心房好似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呼吸紧跟着紊乱了好几拍。
他自认万花丛中过,却从未见过如此气韵的女郎。
单单望着,他脑子里想的尽是些潋滟鸳色。
——这么一个可人儿,若放到身下磋磨起来,该是何等的美妙滋味。
微风拂动,斜枝轻荡,在张邈脸上摇出阵阵细碎的光影。
同为男人,秦瑨敏锐察觉出他的异样,那眼光不清不白,看向姬瑶时萦着浓浓的欲念和令人作呕的侵犯感。
姬瑶却不明白,还勾着唇对张邈甜甜笑着。
焦躁凭空而起,秦瑨左迈一步,高大的身躯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亦挡住了张邈不怀好意的目光,道:“二爷,筵席就要开始了,我们为客,不能失了礼数,先行一步。”
冷冷的声线,没了方才示好的温度。
张邈这才回神,状若无事的让出路,“二位请。”
秦瑨未再逗留,大掌钳住姬瑶的腕子,牵着她阔步离去。
望着两人的背影,张邈眸色渐黯,深深嗅了嗅空气中留下的清甜香味,冷不丁想到中间人带来的闲言碎语——
贺靖家有娇妻,两人伉俪情深,是一对神仙眷侣。
此时未到开筵的时辰,宾客零散,俱不认识。
秦瑨携姬瑶在竹苑寻了处僻静之地,等待东家到来,空闲时这才开腔:“襟口往上抬一抬。”
姬瑶站在廊下,半边身子隐在廊檐投射的暗影中,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望,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为什么呀?”
秦瑨指了指远处的侍女,端正的眉眼携出一抹愠色,“你看看旁人怎么穿的,再看看你,非要露出那里来?这不是在大明宫,莫要风骚张扬,没看到刚才张家二爷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吗?”
他一本正经的说教,姬瑶却不怒反笑,“这不正常吗?见到我的男人,眼珠子尚在的极少,毕竟我的美貌在盛朝可是举世无双。”
她大言不惭,瞳眸含笑,盛满了少女天真烂漫的气息。
秦瑨不禁皱起眉。
姬氏正统素来都是金玉之貌,姬瑶亦有几分姿色,从小被旁人捧着哄着,难免清高自大,可现在不是臭美多情的时候。
秦瑨对姬瑶说道:“祸福相依,美貌对女人来说有时是把双刃剑,弄不好是要扎死自己的。如今我们身在异乡,你这身行头站在那就是一根刺眼的茬儿,太招摇过市。”
姬瑶细细斟量着他的话,狡黠笑起来,“这么说,你终于肯承认我漂亮了?”
以前每当有人奉承她的美丽时,秦瑨总是噤声不言的那位。
她做皇太女时年纪小,性子犟,见他与旁人态度不同,自是不服气,追问他为何不迎合夸赞。
她问他:“你觉得我不漂亮?”
得到的,不过是他戏谑轻视的笑。
旧仇摇摇晃晃漫上心头,姬瑶再次逼视秦瑨,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我就是生的好看,对不对?”
她眼颦秋水,含着暗示与诱导,走出廊子,一步步靠近秦瑨。
沁香携风而起,窜进秦瑨的鼻息,越来越浓郁。
他禁不住后退一步,端起架子道:“不害臊。”
不害臊。
又是不害臊。
姬瑶烦透了这三个字,眼里的期待消失不见,勾起嫣红的唇冷冷一笑:“不诚实的人,可是要吞一千根针的。”
玩笑话说完,她脸上浮起愠色,踅身就走。
“回来!”
秦瑨紧随她身后,可无论他说些什么,她都像没听到一样,半个字也不说。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秦瑨算是摸透姬瑶了,生气时一聋二哑,三就要神志不清的对他耍泼。
眼见就快回到筵席了,他急不可耐的拉住姬瑶的胳膊,叱她莫要胡闹,“你若不提,我便帮你提了。”
在他冷冽的威胁下,姬瑶心头的火焰越窜越高。
这是吓唬谁呢?
她心一横,踅身正对他,大义凛然的挺起胸脯,“好啊,烦请你代劳了。”
斜阳西照,秦瑨被她任性的举动惊到失语,紧蹙的眉峰,绷紧的颌线,无不昭示着他心底的烦躁。
方才他被她逼的口不择言,一下子竟被她牵着牛鼻子走,瞬间进退两难。
有些地界,是他不能碰触的禁地……
两人就这样僵持一会儿,姬瑶不耐烦的剜他一眼,想要转身,胳膊却被他死死钳住,挣脱不得。
“你放开我!”她开始不耐烦。
秦瑨望着她的眼睛,思绪在脑中激烈交锋。
她年岁小,性情不定,脾气上来死活都不肯相依。他若再稳不住,往后还怎么走?
大丈夫理应能屈能伸,不拘小节才是……
他反复劝说自己,最终理性战胜了感性,深吸几口气,退一步说道:“天下至尊,艳冠群芳,凡人自是无法比拟。烦请您动动手,提一提裙襟,别惹麻烦。”
他面上冷硬褪去,显出几分谦逊柔和,叫人看着顺眼了不少。
虽未明说,但也算是阿谀奉承,难得,实属难得。
两人曾为此话题交锋已久,如今终于拿捏了秦瑨,姬瑶心里的快活呼之欲出,眼角眉梢溢满了得胜者的欢愉。
“这还差不多,求人的时候要用对态度。”
她见好就收,亦给足了面子,往上拽了拽裙襟,遮住了那条引人沦陷的沟壑。
回筵席的路上,姬瑶洋洋自得,在秦瑨看来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他宽袖遮掩下的手骨紧紧攥在一起。
假如他未来的夫人如她这般混帐,他一定老死不相往来!
***
申时末筵席大开,鼓乐齐鸣,觥筹交错。
很快两人比肩赶到举办筵席的萧竹阁,张允作为主家,早已等候多时。
为表诚意,张允特别邀请了几位显贵作陪,其中就有南漳县令。
芝麻小官,难见龙颜和一等候,自认不得姬瑶与秦瑨,两人也算松口气。
看在张家的面子上,在场诸位极其客气,秦瑨也谦逊配合,但凡有敬酒的都一一饮下,只是话不肯多说。
姬瑶坐在他身侧,眼里只有琳琅满目的点心,这个尝尝,那个试试,听着小曲儿,乐得自在,仿佛回到了遥远的长安。
两人都没有留意,一双眼睛正时不时的考量着他们。
张邈坐在筵席边缘不起眼的地方,一向好色的他没有去欣赏婀娜多姿的舞妓,而是紧盯着秦瑨和姬瑶,无声无息的观察着,细枝末节都不肯放过。
筵席过了大半,还真让他瞅出几分古怪来……
第20章 作戏
◎夫妻间该有的情分一定别少。◎
中间人曾说,贺七爷和夫人极其恩爱,走哪都是形影不离,这次怕也会一起来到南漳。
还真叫他说准了,夫妻二人这次果真同行而来,可在张邈看来,恩爱这点,却不像那么一回事。
这对夫妇对待旁人总是眉眼含笑,彼此间却显得格外生份,各顾各的,没有任何亲密举动,菜都不曾给对方夹过。
两人就坐在那儿,中规中矩,矜持紧绷,偶然的对望也是疏离且不自然。
张邈是欢场老手,见惯了坠入爱河的男男女女,这一对属实不太正常。
怀疑的种子在心里埋下,迅速生根发芽。
散筵后张邈回到自己的宅院,无心入睡,随手叫来值夜的侍女伺候他。
月上枝头,他半醉飘忽,闭着眼,只着中衣半躺在靠近窗边的软榻上,清隽的面庞表情变幻莫测,时而欢愉,时而眉宇紧皱。
室内香薰染的正旺,他回想着筵席上的见闻,思量着赖五的为人,还有瑛儿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笃定,那两人的作派不像是夫妻……
张邈微仰起头,唇际发出绵长的喟叹,烦躁的同时,心里亦揉杂着不知名的亢奋。
他脑中徘徊起女郎眉目如画的模样,禁不住加速纾解,然而跪着的侍女承受不住,身子一歪,不小心划伤了他。
“嘶。”张邈瞬间萎顿下来,怒道:“贱人,不会伺候人?”
侍女不过豆蔻年华,青涩的脸羞赧异常,“奴……奴是第一次……”
“滚!”
把人喝出去,张邈无心再继续,伸手推开轩窗,望向外面一弯被彩云遮罩的玄月。
或许沈吉祥说的没错,赖五是怕他们过河拆桥才逃跑的。
所谓金州来的贵客,说不准只是意图不明的冒充者……
事到如今,想要拨开迷雾还得靠他自己。
他决定下手试探,反客为主,装出来的假象总会有纰漏,只要细心揣摩,一定能找到破绽。
敢坏他好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若那两人真是冒牌货,男的送监,女的留下自己收用。
至于真正的贺七爷去哪了,随便官府追查,反正赖五消失了,沈吉祥也死了,横竖都查不到他头上。
***
这一晚,姬瑶丧失了睡意。
先前她和秦瑨已达成共识,在张府期间绝不同榻而眠,可她没想到秦瑨这么决绝,散筵回来后直接抱着被褥去外厅住了,留她一个在空寂陌生的屋子发怔。
在宫中就寝时,她必须要让灯烛长燃,身侧有人留守才能睡着。
而今孤零零的,极其不习惯,总觉得角落里会有什么魑魅魍魉窜出来。
可她不愿再叫秦瑨,即使叫了,他也未必会来。
何苦丢那个脸面呢?
就这样,姬瑶苦熬着,几乎混沌到天明。
用过早膳后,她头晕目眩,便与秦瑨离开了明华院,来到最近的花园散心。
这处花园有个好听而雅致的名字,蕊如新,内里青松拂檐,篱落飘香,一处水榭穿中而过,假山石缝清流潺潺,四处皆是幽静秀丽之景致。
因着昨夜没睡好,姬瑶生起闷气,绣鞋踏在被雨水浸湿的青砖上,步履极快,刻意把秦瑨甩在后面。
秦瑨察觉出她的情绪,不疾不徐地跟着,只让她留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不想去招惹这颗随时都会爆炸的小炮仗。
两人颇有默契似的,走走停停,始终隔着约莫两丈远的距离。
途经紫藤花廊时,姬瑶见繁花锦簇,格外鲜艳,心头喜欢的不行,便伸手去摘。
可紫藤花挂的太高,她垫起脚仍是够不着,正要放弃,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过来,替她摘下一束花,转而插在她如云堆砌的发髻上。
速度之快,让人连回绝的功夫都没有。
姬瑶怔怔望着这位不速之客,只见他神采秀逸,目含春水,身着胡服箭袖,珀色翻领,正是府里的张二爷。
两人目光凝灼,张邈对着她勾唇一笑,好一副风流跌宕的模样。
“二爷。”
沉澈的声线凭空传来,秦瑨疾步走近二人,将姬瑶拉至身侧。
张邈回过神,轻瞥秦瑨迅速松开的手,面上笑容欲浓,“真巧,在这闲逛竟然碰到了你们。”
“叨扰二爷了。”秦瑨随手一礼。
他对眼前这人没有好印象,正准备带姬瑶离开这,却听张邈又说道:“听闻七爷和夫人感情深厚,如胶似漆,可昨日宴上我看你们二位局促生疏,方才又是一前一后,只言片语都没有,真是好生奇怪。”
张邈顿了顿,眸中晦暗不明,“难道……七爷带的不是原配夫人?”
本是揶揄的语气,在秦瑨看来,试探之意昭然若揭。
宴上,方才……
按照这种说法,这位张府二爷明显在跟踪观察着他们,意图不明,果真不是个善茬。
警惕之意油然而起,秦瑨假意含笑,不以为意道:“二爷说的哪里话,我夫人青青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初来贵府难免有些放不开,让二爷见笑了。”
“这样啊。”张邈恍然大悟似的,点漆般的眼眸映出姬瑶娇美的面靥,“青青大可不必客气,咱们都是为侯爷办事,算是自家人,在这随心所欲就好。”
他没有唤她夫人,而是唤她青青,亲切却显得有几分轻佻。
姬瑶手捏洒金披帛,对他扯出一个干瘪的笑容,“二爷客气。”
“应该的。”
张邈弯起笑眼,客套完了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细风裹挟着湿意穿过花廊,一时落英缤纷,清香鼓荡。秦瑨和姬瑶直愣愣站着,像两根没有交集的木头桩子,与这烂漫时分格格不入。
张邈凝视着他们,眼神玩味,带着审度和揣测,好似要看到他们心底才肯罢休。
气氛诡谲起来。
秦瑨察觉到不对劲,伸手揽住姬瑶的腰,微微侧头,亲密无间的望着她,“夫人,二爷都发话了,不用拘谨,平时在家怎样,在这就怎样,别让旁人看了笑话。”
他语气温柔,含着模糊的暧昧味道,但那双点漆般的眼眸极为冷静,幽深似潭,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幻听。
姬瑶有些发懵,直到腰际传来微微的痛楚,这才清醒过来。
她不是个傻的,立时明白了秦瑨的用意,面靥迅速盈热起来。
在张邈的注视下,她微咬唇心,双臂环住秦瑨的脖颈,头埋在他的颈窝蹭了蹭,含羞带怯地喊了声:“夫君……”
娇声软语,如四月春风拂面,当真把女人的矫揉造作演绎的淋漓尽致。
秦瑨四肢一麻,眼下泛起细而难察的红泽。
他状似无意的抬起手,掌心轻抚姬瑶的后脑,眉眼间写满了宠溺,“夫人累了,咱们回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