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玥进这厢听到孙侍中的话,简直觉得好笑:“你这不是胡说吗?我待云娘那可是真心实意,你们都是知道的,在府上她和我夫人平起平坐,我怎么可能把她发卖了呢?”
孙侍中一听,脸都白了:“真……真没发卖?”
“真没有。”吴玥进见孙侍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隐约觉得不对劲:“老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兄,我说这话你千万别激动,咱们兄弟一场,我不想瞒你……”孙侍中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我经常……经常看到她和崔侍郎在一起,我就以为你把她发卖了……”
吴玥进愣了少顷,黑着脸道:“谁?哪个崔侍郎?”
孙侍中叹气:“就是咱们吏部的崔邬……”
“崔邬?!”
吴玥进半晌才反正过来,自己带上绿帽了!
男人的尊严在这一刻碾碎成泥。遽然间,吴玥进气的咬牙切齿,连跟孙侍中告别都忘了,火急火燎赶回府邸。
“云娘?云娘!”
吴玥进来到云娘居住的院落,找了一圈没发现人影,遂揪来婢子问:“云娘呢?”
婢子很是紧张,支支吾吾道:“大人,娘子她出……出去了……”
这黑灯瞎火的跑出去?
吴玥进倏尔心慌,喝道:“去哪了!”
“奴……奴不知道……”
“滚!”吴玥进一脚把婢子踢在地上,宽袖一震,离开了府邸。
墨黑色的天空下,雪花洋洋洒洒,扑满吴玥进的全身。
他连马车都没来急的叫,兀自骑马,奔驰在长安的街巷上。
去哪了……
到底去哪了……
孙侍中的话反复萦绕在耳畔,吴玥进心里愈发慌乱,手中马鞭抽的越来越快。
“驾——”
吴玥进当街策马,引得百姓纷纷躲避。
但见他穿着官袍,百姓们心有怨愤,嘴上不敢大声责难,唯有窃窃偷骂几句。
时间瞬息而过,马儿突然停在街巷十字口。
吴玥进紧握缰绳,幞头和眼睫上沾满风雪。他左右环视,不知该继续往那边走。
崔邬。
崔邬……
恍惚间,吴玥进突然想到崔邬曾告诉自己,他有个私宅,便调转码头,鬼使神差的朝那边奔去。
拐进一个巷道,吴玥进骤然勒停骏马。
这边是寻常百姓居住的坊子,冗深的巷子里白雪皑皑,云娘的马车就停在院外,马夫身披蓑笠,正无所事事的拿着马鞭来回摇晃。
孙侍中所言……竟是真的!
此时此刻,吴玥进如同五雷轰顶,一双眼睛凶光外露。
他咬紧牙关,打马来到院子侧方,踩着不知是谁丢弃的水缸,翻上墙头。
他是个文人,手脚笨拙,下去的时候发力不对,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屁/股的伤口本就还没好,这下尾巴骨更是疼的厉害。
这里恰巧是私宅的后院,周围一个仆人都没有。
吴玥进龇牙咧嘴的走过一处月洞门,赫然发现前方的厢房亮着灯,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皱起眉,蹑手蹑脚的来到窗台下。
“不要嘛,这样妾比较难受……”
“心肝儿,我好心肝儿……你就疼疼我,翻过身来吧……”
屋里是一对年轻男女,说着捻酸的诨话。
吴玥进的眼越瞪越大,直到里面传来女子有节奏的浪/叫时,他赫然起身,两步走到房门口,咚一声踹了开门。
床榻上的男女受到惊吓,立时分开,看到来人后皆面露惊惧之色。
吴玥进愣了片刻,眼神掠过崔邬,随后看向云娘。
她生得一张娇美的面靥,不着寸缕的肌\肤白到发光,瞬间刺痛他的心。
少顷,吴玥进目眦欲裂,厉喝一声:“崔邬!亏我拿你当兄弟,你竟然抢我女人!我给你拼了!”
话音落地,他咆哮着冲向崔邬,一拳把其打倒在地。
“啊——”
云娘吓得惊声尖叫,手忙脚乱的穿起衣裳。
床榻前的地屏上,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崔邬一边躲避,一边惶惶然说道:“大兄!大兄你听我说!这事与我无关,全都是这小蹄子勾引我!”
他刚说完,吴玥进一拳就打的他掉了颗牙,而云娘也变得愤愤不平,坐在床榻上,双手拢着衣襟,红着眼道:“崔郎,你怎么这样?明明是你说对我一见钟情,怎能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她作势要哭,惹人怜爱。
崔邬却是翻脸不认人:“大兄莫要听这歹妇人胡言! 我是冤枉的!”
吴玥进狠劲上来,登时把崔邬压在地上,怒吼道:“你冤不冤枉我不管!反正我亲眼看见你们私通,狗男女!”
砰一拳,崔邬的眼眶立时黑了,整个人眼冒金星,急欲昏死过去。
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云娘顾不得伤心,忙下榻来劝,抱住吴玥进的胳膊,柔声求道:“大人,别打了!是妾错了,妾一时糊涂,要打您就打妾吧!”
她不替崔邬求情还好,如今一开腔,吴玥进只觉急火攻心:“你这贱妇,还有脸开口!我平日对你珍爱有加,你却这样对我!奸夫淫/妇,不得好死!待我明日面见陛下,你看我不参上崔邬一本!”
说到这,他使出全力,猛地一推。
云娘敌不过,身子后仰,头竟硬生生磕在床柱上。
咚一声脆响,云娘倒地不起,鲜红的血子后脑勺缓慢流在地上……
吴玥进呆了。
“云娘……”
“云娘!”
他松开浑浑噩噩的崔邬,连滚带爬来到云娘身畔,把人抱进怀里,抚了一下她的后脑。
再伸手一看,湿热,满是猩红。
云娘很快没了呼吸,吴玥进不敢接受这个现实,仰头恸哭:“老天爷!为什么啊!我吴玥进是造了什么孽啊,你要这样惩罚我!”
痛失至爱,吴玥进心神俱碎。
抱着云娘哭了一会儿,他倏尔起身,拿起附近圆桌上的烛台,拔掉了蜡烛。
黄铜尖刺锐利异常,吴玥进凶神恶煞,瞪着躺在地上的崔邬看了一会,下定狠心,尖刺狠狠扎向崔邬胯\下。
这一刺,准确无误,剧烈的疼痛登时让崔邬清醒过来。
他噌地坐起来,本能的捂住流血的子孙根,面如死灰的盯着吴玥进。
“杀人了……杀人了!”
崔邬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跑出屋门,嘴里大喊着:“杀人了!救命啊!”
他一路哀嚎,忍着剧痛冲出别院正门。
云娘的车夫吓了一跳,正要询问,本不该出现的街吏恰巧巡查到此。
听到崔邬鬼哭狼嚎的求救声,一队街吏手扶跨刀,齐刷刷跑过来。
领头认出崔邬,急声质问:“崔侍郎,出什么事了!”
崔邬像见到了救星,捂着身下躲在他们身后,惊慌失措道:“吴侍郎……吴侍郎他要杀我!”
“吴侍郎?”
街吏面面相觑。
朝廷姓吴的侍郎多了去了,没搞清到底是哪位官员。
恰在此时,反应过来的吴玥进拿着烛台追出来。
朔风裹挟着雪花飘过,大门挂着的朱灯摇摇晃晃,荡出一地破碎光影。
吴玥进如同鬼魅,阴森森站在众人面前。
这一下可谓是人赃并获,街吏怔愣少顷,唰一下抽出刀,喝道:“擒住他!”
众人飞扑上前时,吴玥进还在发疯,举起烛台就要往崔邬身边冲,好在被街吏及时控制住。
吴玥进双手反剪,被街吏按在地上,饶是如此,还努力抬着头,唳声喊道:“崔邬!老子杀了你!杀了你!”
寂静的街巷,他的声音格外突兀。
领头的仔细看他一眼,这才发现他是吏部的吴侍郎。
这可奇怪了。
两位侍郎同为吏部同僚,怎么今日在这民宅里发生了争执呢?
带着疑惑,领头的手指宅院,道:“去里面看看!”
“是——”
街吏们得令,即刻冲进宅院搜查。
院子并不大,只有一位耳聋的老管家。没多久,街吏们出来回禀:“老大,里面死了一个女人!”
发生命案,这可非同小可,当事人还是朝廷命官。
惊讶过后领头的不敢怠慢,旋即命手下将吴玥进拉起来,联同受伤的崔邬一起,双双扭送京兆府。
*
这晚,京兆府热闹非凡。街吏缉拿了两位吏部官员,不但相残,而且牵扯命案,府尹梁知昴得到消息,火速从府邸赶回衙门,漏夜审理此案。
官街以东的宣平侯府却是静谧安逸,秦瑨在书房里钻研着墙上的地图,一袭青衣文静内敛。
没多久,沈三进来道:“侯爷,事成了。”
秦瑨声色不动,眼神落在地图上的长安那里:“告诉梁知昴,虽然吴侍郎当朝参了我一本,但为人处事一定要谦直仁厚,此案需得秉公处理。”
“是。”
沈三领命,踅身离开书房。
室内灯火通明,秦瑨伸手叩了叩地图上的长安,露出些许轻蔑的神色。
自打来到朝庭,他就深知一个道理,若想在这里迅速出头,仅靠中庸完全不够。
明哲保身,这是从来不属于他的词汇。
一晃七八年,他在朝庭的根基越来越稳,同样树敌颇多。那些看不惯他的,想方设法弹劾他的,他都习以为常,也甚是理解,所做的仅仅是严以律己,莫要授人以柄。
如今面对吴玥进,他却忍不住打击报复。
他从泥里爬出来,混了这么多年,整个人早就烂透了。而姬瑶不一样,她是天下之主,尽管有着许多小毛病,但她绝不可以被人抹黑,变得跟他一样。
朝庭里各个都是人精,吴玥进出事,那些老头子自然会想到他这里。
如此一来,那些长在他身上的眼睛,才能生出几分胆怯……
*
翌日,吏部丑闻传到了朝堂之上,京兆府府尹梁知昴亲自觐见,宣读着吴玥进和崔邬的罪状。
手下两员大将竟因一个女人折损,吏部尚书只觉脸上无光,连连哀叹。
姬瑶更是没脸听,摆摆手制止了梁知昴:“行了行了,别念了,丢死人了。”
“是。”梁知昴赶紧收起了奏章,回到侧边站好。
姬瑶嫌弃的瞥了一眼在场的官员,娇柔的声线裹挟着几分恫吓:“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都把后宅的事处理好,花花肠子都给朕收一收,别再闹出同样的笑话!”
“是……”
百官恭顺回应,有几个爱女色出名的,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在姬瑶的允准下,吴侍郎一案转交刑部稽查。
下朝后,一些世家官员聚在一起说三道四。
“我听说,那吴侍郎的小妾和崔邬私通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吴玥进愚钝,先前都没有发觉,怎会突然开窍了?”
“是啊,事发太过巧合,偏偏在吴玥进弹劾宣平侯之后,这里面怕是有那人的手笔……”
“此话有理,他就是个阴狠小人,怕是想让我们长长记性,以后参他也得掂量掂量……”
“哎,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说的正开心,却被江言一阵咳嗽声打断。
“还不快去上值,在这掰什么长舌头?”
冷冷的训斥声传来,官员们讪讪一笑,三五成群的赶往各自衙门。
江言睨着他们的背影,神色略有几分不满。
英国公随他一起走上御桥,声色沉重:“这件事,十之八/九是秦瑨在后推波助澜。”
“那又怎样。”江言目光凛冽,“若无漏处,别人下套又怎会往里面钻?堂堂三品侍郎,因为一个贱妇落得这般下场,老夫只能说他们活该。”
*
往后两日,世家官员见到秦瑨都老实很多,说话亦讲起了分寸。
直到上元节宫宴这晚,他们依旧很客气,端着笑脸跟秦瑨一行人打招呼。
众人喜气洋洋,似乎都放弃了彼此的成见,然而大家都很清醒,现阶段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朝庭的规则便是这样,势弱的时候低头,势起的时候又会飞身起来撕咬对方一口,大家都虚伪至极。
因着上元节和千秋节是同一天,每年的宫宴礼部都会着重布置,热闹非凡。
这次参加的宫宴的官员依旧是五品之上,奢华雄伟的蓬莱殿内,高髻云裙的宫人们手执金壶穿梭在席间,为他们添酒助兴。
高台上倩影萦绕,裙裾飞舞,丝竹阵阵欢腾,时而婉转如莺,时而气势磅礴。
纤纤红腰,晃如重影,身躯扭动间令官员们心潮澎湃,时不时拍手叫好。
姬瑶端坐在正首位,一袭朱红宫装明艳如火,宽袖上衣叶形领,其下束起挺耸的雪脯,头上珠钗华贵,和同色金丝镶嵌红宝的项链相衬,加之一张楚楚动人的脸蛋,雍容华贵,让人禁不住流连侧目。
她伸出纤白的指尖,拎起一块蜜饯送进嫣红的小口,注意力并不在舞姬上,而是若无其事的瞥向秦瑨。
秦瑨一身紫色官袍,坐在右侧首位,捏着酒杯,眉眼寡淡。
余光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顺势望去,恰巧对上了姬瑶的眼神。
热闹的气氛中,两人静静相望。
姬瑶看了一会儿,如云堆砌的发髻下,一张小脸微微泛起羞赧。
在一群老头子中,秦瑨愈发英气俊武,让她心头欢喜。
早先她怎么没留意呢?
如是想着,姬瑶含羞带怯的垂下眼睫,开始期待着自己的生辰贺礼。
半个时辰后,曲乐歌舞渐渐停下,到了百官进献千秋贺礼的程序。
宫人手托檀木盘,其上盛着各色贺礼,在徐德海的宣禀下,按品阶高低逐一走过御前。
那些贺礼雍容华贵,却无甚新意。
饶是如此,姬瑶依旧眉眼含笑地对待,不想寒了臣子的心。
然而当宣到秦瑨的贺礼时,她唇角的弧度遽然冻住,随后缓而慢的垂下来。
“宣平侯秦瑨,献金珠一斛!”
在无数宫灯的映射下,那斛斗大的珍珠熠熠生辉,散发着温柔内敛的金色光芒。
尽管极其珍贵,可依旧打动不了姬瑶的心,甚至让她平生一丝厌恶——
秦瑨言而无信,没有送她想要的金钗。
男人嘴,还真是骗人的鬼!
可到底为什么要骗她呀?
不就是一支金钗吗!
失望席卷而来,化为怨愤,让姬瑶不禁蹙起黛眉,往后的进献再没听进去。
她一遍遍揪着裙襴,心头火气越烧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