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通话,卓骁面露惊诧。
朝中局势他当然知晓,宣平侯和陛下一改常态,关系缓和了太多,自然会引来别人的猜忌,短短数月已经传出了不少版本
有人说宣平侯居功自傲,不再勤恳辅佐。还有人说陛下被洗了耳根,面临被捧杀的危机。
如今听太傅一言,两人似乎还有私情……
卓骁甚是无奈,原来太傅担心的不仅是陛下的安危,怕的更是被寒门骑到头上来。
他呵出一团白雾,声色平平道:“太傅放心,末将会尽力的。”
*
子时临近,大明宫烟火漫天,照亮了墨黑的苍穹,预示着宫宴结束了。
灯火辉煌的楼船停靠在太液池畔,姬瑶牵着秦瑨的手,跟他一起下了楼船,站在岸边与他依依惜别。
“往后……朕要想你怎么办?”
秦瑨没说话,目光深深落在姬瑶身上。
姬瑶换回了之前的宫服,乌发随意扎在背后,瓷白如玉的脸蛋被夜空中的烟火一阵阵映亮,娇若桃花,隐有几分羞赧。
两人的视线纠缠不清,徒然生出缱绻的味道。
秦瑨心里反复萦绕着姬瑶那句话——
“朕极笈那天,城阳姑母送的,说是让朕留着在大婚的时候穿。”
那件珍珠篼衣已被姬瑶扔进太液池里,消失不见,可她的大婚不会一直不来。
在这之前,似乎每日都值得珍惜……
邪念一但失去禁锢,便一发不可收拾。
秦瑨心头的情意不减反增,可这里是长安,他的府邸还有这大明宫,都不是安全的地方。
他望着姬瑶暗含期待的瞳眸,万千斟酌,低声道:“臣会在外面买处私宅。”
“私宅?”
姬瑶神色懵懂,好半天才弄明白秦瑨的意图,他这是要立外宅,与她徇私情。
夜幕下,姬瑶双颊飞红,横竖觉得不妥。
她贵为皇帝,如此行径不就是偷/情吗?
可转而想想,她和秦瑨之间本就是珠胎暗结,有何身份登堂入室?
沉默片刻,姬瑶坚定的点点头,道了声:“好。”
上不得台面又怎样?
她害怕孤寂,有人陪伴总是好过茕茕孑立。
秦瑨是外臣,宫宴结束后不能在宫中久留,两人在夜色中相拥一会,便依依不舍的分开了。
回到紫宸殿后,姬瑶静下来,只觉全身酸痛,斜倚着描金榻,懒洋洋叫徐德海:“大监,给朕备水,朕要沐浴。”
徐德海呵腰进来,道:“老奴这就去。”
等了半天,他都没有离开的意思,欲言又止。
“怎么不去?”姬瑶心生纳罕:“大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徐德海踟蹰片刻,噗通一声跪下,深深叩首:“老奴斗胆,想问问陛下,是不是被宣平侯欺负了?若真如此,您只管告诉老奴,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帮陛下报仇!”
夜已经很深了,徐德海的声音比白日还要响,振聋发聩一样,立时让姬瑶怔在原地。
“你……”她徐徐做起来,“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徐德海直起身,懊丧的点点头。
遽然间,姬瑶的面靥变得红扑扑的,不禁回想起在船楼上的光景。
起初她和秦瑨尚还能自控,都不敢发出声响,后来随着动作越来越深,两人都沉醉其中,一下子忘乎所以。
何况,还来了两次……
徐德海就在甲板上,能听不到吗?
姬瑶羞臊不已,凝着满面忧戚的徐德海,低声道: “秦瑨没有欺负朕,朕是自愿的……”
她嗫嗫承认了这件事,引得徐德海一阵痛心疾首:
“陛下尚未成婚,何故如此啊……”
“尚未成婚,那又怎么样?”姬瑶不以为然,“朕是皇帝,还得为夫婿守住处子之身吗?”
她是皇帝,可以不受女德限制,但……
徐德海心生惊惧:“可……可他是您的臣子,若传出去,怕会引来祸端啊……”
道理姬瑶是懂的,秦瑨亦跟她说过多次,可她大抵是养成了习惯,总是在不经意间想去靠近他。
迷蒙的灯影下,姬瑶柔弱哀哀,细声细气的敞开心扉: “大监,秦瑨在外面陪了朕很久,日日夜夜,我们从没分开过。回来之后,朕更怕孤单了,这大明宫看着喧嚣繁华,对朕来说就是一座孤城,除了你,朕还想多一份温暖,你能懂吗?”
对上她的目光,徐德海心疼的点点头。
陛下怕孤单,他怎能不知道?
自从先太子和先帝相继仙逝后,这偌大的大明宫,只剩陛下一人,连个作伴的兄弟姐妹都没有。
陛下怕黑,夜里都会让他燃着灯。做噩梦了会扑到他怀里哭,在朝上受到批判,回来还会在他面前哭。
他把陛下看大,只有他知道,陛下那颗骄纵恣肆的外壳下隐藏的是一颗胆怯弱小的心……
寒凉的夜风徐徐刮进来,令人越来越清醒。
徐德海回过神来,望着面前娇小的人儿,心疼的点点头:“老奴懂陛下……”
“朕知道,大监一定会懂。”姬瑶眼尾泛红,“以后你会替朕遮掩的,对吧?”
四目相对,徐德海别无选择,重重叩首:“陛下放心,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
*
打从这天起,秦瑨白天上朝,晚上就忙活着找私宅。
姬瑶吃不得苦,一向是个挑三拣四的性子。秦瑨怕对不上她的心意,这次选私宅变得十分挑剔,宅院要干净,位置还得幽静,在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更好,他们大多不认识勋贵,但邻居最好从商,这些人家境殷实,生活的氛围会比较安逸……
这可累坏了沈三,经过将近半个月的走访,终于划定了几处宅院。
趁着夜色,秦瑨简装出行,敲定了顺安坊的一处宅院,两进两出,虽是小了一些,其他条件皆符合他的设想。
交钱这天,房契写了沈三的名字。
天下起了小雨,秦瑨持伞下了马车,正要走进宅院,余光瞥到门前的角落,发现那里堆着一团雪白的东西。
走进一看,是只小狗,在雨中蜷缩着瑟瑟发抖。
沈三知道自家主子不喜欢这种牲畜,立马说道:“侯爷,我这就把它扔掉。”
秦瑨制止了他,俯身揪起湿漉漉的小狗。
小狗受到了惊吓,呜咽一声,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可怜巴巴看着秦瑨。
秦瑨记得姬瑶一向喜欢这些东西,当初身为公主的时候,还放狗咬过他。
只不过后来那些狗老死了,她便再没养过。
寒凉的雨丝中,秦瑨长吁一口气,提着狗走进宅院,随手扔在地上。
“留下吧,给我看家。”
小狗似乎听懂了秦瑨的话,哼唧两声,跑到了正厅廊下,乖巧的趴在那躲雨。
秦瑨睇它一眼,持伞从前到后走了一遭,对宅院的布局甚是满意,吩咐沈三:“明日雇个管家来,要只哑不聋,不识字的鳏夫,再找几个人把宅子打扫干净,好好布置一下,有女郎会来。”
女郎?
沈三愣了愣,脱口道:“侯爷,你有外室了?”
遽然间,秦瑨冷唳的眼刀便刺向他:“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我不介意身边再多个哑巴。”
沈三脊背升起麻气,垂首道:“属下多嘴,明日一定办妥!”
*
一晃进了二月,朝庭忙着举办春闱,各地学子云齐长安,在贡院参加考试。
恰逢休沐日,秦瑨的笺条一大早就传到了御前,上面说,私宅已经布置好了,请姬瑶过去一聚。
这段时日,两人在宫里私下见面总是匆匆忙忙,要顾忌的太多太多。
如今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姬瑶满心欢喜,当即换上一袭湘妃色攒珠褥裙,薄施粉脂,带上徐德海,准备从老路线溜出大明宫。
今日阳光璀璨,低调的黑绸马车路过明德寺,来到左银台门。
一位身材瘦高的监门卫将士看到马车,例行公事的上前巡查,借机对徐德海说道:“干爹,有尾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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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拿捏
◎她身为皇帝,不会嫁给寒门。◎
徐德海一听, 神情立马紧绷。
他四下看了看,在本不该出现守卫的地方看到几个年轻郎君,随后一侧身,对着幔帘低声道:“贵人, 附近有金吾卫跟踪, 还出去吗?”
姬瑶坐在马车内, 听到这话陡然一惊。
饶是在监门卫做了手脚,她偷偷出宫的事还是走漏了风声。
皇帝私自出宫,虽说于理不合,但这卓骁的胆子也太肥了吧,竟敢私自盯梢她的行踪!
一时间,姬瑶进退两难。
她揪紧裙襴, 斟酌万千,还是不想放弃这场好不容易等到的邀约, 横下心来道:“出去,叫内行司的人拦住他们。”
徐德海滞了滞, 只得捏紧缰绳, 驾着马车离开了大明宫。
后面的金吾卫轻装简出,不经意的尾随在后。
徐德海虽然上了年纪,眼神依旧狠厉, 他驾着马车在街上兜兜转转,很快发现了异常, 口中打了个呼哨,三长,两短, 继而狠狠抽了一下骏马。
后面的金吾卫见马车突然加速, 快步要追, 谁知却被几名黑衣覆面的人拦住了去路。
来者不善,一名金吾卫抽刀而出:“什么人!”
黑衣人不声不响,迅速上前包抄,在热闹的街市上引起一阵骚动……
*
辰时三刻,黑绸马车缓缓驶进顺安坊,来到第六条巷道。
这条巷子虽然狭窄,但周围就这一户人家,很是僻静,门前悬着两个硕大的朱纱灯笼,六角围合,下坠鹅黄流苏。
姬瑶躬身下了马车,凝着灯笼上的花鸟图,心想就是这了。
她四下打量一番,上前轻叩门扉。
开门的是个年逾五十的老叟,面相和蔼,朝她微微一笑,侧身让出路来。
姬瑶命徐德海在外等待,继而随着管家走进宅院。
穿过正厅是一处垂花内门,再往里走便是内宅。
小院没有亭台水榭,却栽满各式各样的花草,靠近东墙还搭着一个硕大的藤花凉篷,虽然尚还沉寂在冬末的寒冷中,但隐约可以窥见春日来临时繁花叶茂的场景。
管家将姬瑶寝房门前,用手比划着让她进去。
姬瑶这才发觉,眼前的老叟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她难得生出几分同情,对着老叟点头致谢,这才推门而入。
屋内,秦瑨坐在圆案前,掰着手里的春饼,一块块喂给小狗。
听到门响,他起身望去,幽深的眼仁神采奕奕,“瑶瑶,你来了。”
“嗯,这地方真不太好找。”
姬瑶弯着笑眼看他,倏尔觉得脚前有东西,垂眸一看,即惊讶,又兴奋:“这怎么会有只狗?你不是讨厌狗吗?”
秦瑨囫囵道:“管家捡的,这院子里平时就他一人,我便允他养了。”
“你还挺好心的,真难得。”
姬瑶揶揄一句,俯身抱起小狗。
她仔细观察着它,眸子亮晶晶的,终是没忍住,亲了亲它毛茸茸的小脸。
这下让秦瑨皱起眉头:“你亲它做什么?多脏。”
“不脏呀,你看它的毛,像雪一样白,还滑滑的。”
姬瑶抱着小狗走到秦瑨身边,牵起他的手,让他捋了捋狗毛。
秦瑨颇为无奈。
得亏他刚才给这只狗洗了澡,要不然该洗的就是姬瑶了……
不过这话他没说,不经意间偷偷收回手,他还是不太喜欢这些牲畜。
姬瑶没再理他,一边撸狗,一边打量着这间屋舍。
他们两人站在外厅,正中摆着一张紫檀钿螺圆桌,西墙摆着八宝架,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装饰,有珊瑚,金螺黛如意,彩宝仙松等等,雍容浮夸,竟都是她喜欢的样式。
往东去便是内寝,靠墙是一张立架支帐的梨花木床榻,两侧挂着镶嵌红宝的金钩,墙角各有一盏落地绢灯,地屏上铺着朱底绣花的波斯地毯,其上有一鼎精致小巧的香炉。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处处都能看到她喜欢的东西,定是用心布置的。
遽然间,一股悸动出现在姬瑶心头。
这种感觉难以言说,就好像突然被人捧在心尖上,激动,窃喜,还有几分羞赧。
姬瑶一双俏眼看向秦瑨,娇声道:“这像不像我们俩的家?”
家?
秦瑨微微一怔,眼下浮起不易察觉的红泽,状似无意笑了笑:“未免过于简陋了一些。”
“我觉得挺好的呀,最起码比那荒山破庙强。”姬瑶放下小狗,上前抱住秦瑨,“最主要是有你陪着我,我在大明宫睡不着的时候时常乱想,这金屋穹顶有什么用,还不如在外面的时候。”
她温哝细语,像是隐晦的告白。
秦瑨的心疯狂乱跳,有那么一丝冲动,想要问问她,在她心里,究竟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是习惯,还是像他一样……
等了许久,不见秦瑨开腔。
姬瑶站直身,困惑地看向他周正俊逸的面庞:“瑨郎,你怎么啦?”
“没事……”
秦瑨回过神,终是没有问出口。
两人本就没有结果,有些问题,还是不要去深究为妙。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们在一起开心便好。
冷不丁的,秦瑨忽感怅然,不禁长叹一口气。
他努力不去胡思乱想,拉起姬瑶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揉捏:“出来这么早,可是用过膳?若是饿了,我让管家去准备。”
“我用过啦。”姬瑶的小手不老实,慢慢与他十指相扣,纳罕道:“瑨郎,你怎么找个哑巴当管家?能听得懂话吗?
“他只哑不聋,还不识字,是最安全的人。”
秦瑨言简意赅,轻松点破姬瑶的困惑。
她恍然大悟:“不愧是你,想的可真周到。”
“要不然呢?”秦瑨手上用力一拉,将她收进怀中,薄唇覆上她的耳廓,“我们做的事,跟刀尖舔血的勾当差不多,稍不留意被人发现,兴许会粉身碎骨。”
秦瑨温热的呵吐,声音却是凉森森的。
姬瑶忍不住一侧躲了躲,倏尔想到刚才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