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厌——庄生公子【完结】
时间:2023-09-27 23:04:40

  她为君,他为臣,不该有任何僭越。可眼下情况特殊,让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替君王上药,无论如何都不安心。
  “好了。”
  女郎的声音变的很飘渺,秦瑨踅身的时候,姬瑶已经趴在榻上,衣衫褪到腰处,露出大片雪白的脊背。
  短暂的踟蹰后,秦瑨放弃挣扎,默默走到榻边,拉住她的衣衫往上盖了盖,尽量只露出伤口,这才弯腰替她上药,动作轻柔而仔细。
  饶是努力摒除杂念,触觉和嗅觉却变的极其敏锐。
  她身上的淡香放大了数倍,不停窜进他的鼻息,指尖的冰凉缓慢融化在她温热微凸的蝴蝶骨上,感触难言,让他全身的肌肉不争气地紧绷起来。
  瞬息难熬,秦瑨脑袋空空,鬓角也堆积出薄汗。
  他的手指在反复游走中微微颤抖,耳廓更是染上一层浓郁的绯红,逐渐蔓延至脖颈。
  直到涂完药,秦瑨只觉腰膝发酸,也不知是不是一个姿势僵的。
  “穿衣裳吧。”
  他收好药膏,等了一会却没听到动静,低头轻瞥,这才发现姬瑶已经睡着了,那巴掌大的小脸意态酣然,睫毛微颤,乖巧可人。
  不说话的时候,倒也算讨人喜欢。
  秦瑨薄唇边传出一声冗长的叹息,替她拉好衣裳,拎来被衾将她盖住。
  还好睡着了。
  他摸摸自己发烫的脸,暗自庆幸:倘若让她看到自己的窘态,那张小嘴还不知要嘚吧嘚吧地说他什么……
  ***
  这晚秦瑨睡的并不安稳,前半夜在杌子上凑合,后半夜被姬瑶叫回榻上,脑中浑浑噩噩全是梦。
  醒来时外面天刚蒙蒙亮,他抽出被姬瑶压住的手臂,蹑手蹑脚来到院中吹风。
  梦中的光景极其荒唐,他和一个身娇体软的女人纠缠在一起,那张嫣红的唇里不停唤着“瑨郎”,让人骨头酥麻。
  他想看清她的模样,然而却是徒劳,唯有发了疯似的占有她……
  秦瑨赶紧晃晃头,打散脑中的艳色。
  他不曾有过任何女人,对床笫之事亦不感兴趣,不知为何突然就魔怔了。
  就这样,秦瑨在院里一直站到天亮,直到梦境变的模糊,想不起细节,躁郁的心方才恢复平静。
  用完早膳,秦瑨和姬瑶经过商量,决定今日就启程。莫岭村离事发之地太近,多待一天,危险就多一分。
  在众多地方官员里,秦瑨挑选出一位接应之人,那就是通州刺史高逊。这人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性情仁厚,值得信任。他们只需一路往西,赶往山南西道的通州就行了,届时再由高逊派人将他们送到陇右。
  巳时,刘昇兴师动众的送来了驴车。
  客套话说了一番,秦瑨欣然收下,两相权衡后放弃了那匹抢来的老马,怕它走不了多远就一命呜呼了。
  得知两人要离开,村民们纷纷挽留,皆被他们婉言谢绝。
  因着没什么家当,他们收拾的很快,包袱里只有抢来的钱财和村民送来的两身换洗衣裳。
  临行前,刘玉芝站在人群中遥望秦瑨刚毅俊朗的脸,眼圈越来越红。
  她今日特意描着淡妆,穿上了最体面的襦裙,本想邀请两人到家中用饭,一展厨艺,谁曾想他们走的这么急迫。
  就这么错过了吗?
  她心有不甘,踟蹰万千,决定拼上一把。
  借着秦瑨检查驴车的空档,刘玉芝悄悄凑到他身边,脸上薄薄的面皮染着一层粉泽,细声道:“秦大哥,你……你可有婚娶……”
第13章 启程
  ◎想杀我,先回你的大明宫再说。◎
  秦瑨握着缰绳的手一顿,随后继续理顺,只当作没听到,看都没看刘玉芝。
  话起个头,他就知道后续,这个年纪的少女总是天真多情。
  果不其然,刘玉芝见他不吭声,变的急切起来,口不择言地表起心意:“秦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意跟你走,为妾,为奴,我都能接受……”
  这话把秦瑨逗笑了,他停下手中的活,踅身正对她,“你阿耶知道吗?”
  “不知道,只要我愿意,他不会阻拦的。”
  春风裹挟着花香吹拂而过,刘玉芝微微仰起的脸单纯清秀,眉眼间写满了崇拜。
  可这些并不足以打动秦瑨。
  他面上波澜不惊,嗓音亦淡漠无情:“我出手是因为有利可图,不是为了行侠仗义,救你也只是顺道。别被假象迷惑了心智,忘掉真正在乎你死活的阿耶。”
  这话撕扯着女儿家的薄面,刘玉芝抿紧唇,眼眶逐渐聚起盈热。
  “家中妻妾众多,实在供养不起,多谢抬爱了。”秦瑨对她揖礼,转而看向姬瑶,眸中盛满了春日温暖的阳光,“瑶瑶,走了。”
  姬瑶正跟沈霖说话,身穿他相赠的半旧襕衫,皂色宽袖,头绾单髻,依旧作男儿郎打扮。
  听到有人叫她“瑶瑶”,她澄澈的眼眸禁不住荡出一丝涟漪,自阿兄和阿耶离世,这世间在无人再叫过她的小名。
  姬瑶神色微妙,心里莫名亲切,难得以礼相待:“这就来了,瑨郎。”
  这声突如其来的“瑨郎”,让秦瑨回想起了本已遗忘的梦境,牙都快酸掉了。
  四月芳菲,天气回暖,他如同置身数九寒天,全身汗毛都立起来。
  姬瑶浑然不知,终于要离开这个贫穷的地方,她高兴地与沈霖道别:“我要走了,你好好考试,来年我们长安再见。你的衣裳,我会加倍还给你的。”
  “区区小事,不值一提。”沈霖深深看了一眼她如画般的容颜,“小娘子一路保重。”
  姬瑶对他笑笑,踅身跑到秦瑨身边,随他一起对众人揖礼。
  秦瑨道:“这几日多谢乡邻们照拂,家中还有要事,我们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保重!”
  “秦大哥保重!”
  秦瑨扶着姬瑶坐上驴车,鞭子一挥,在众人的目送下徐徐离开沈家。
  经此一别,或许永无再见之日。
  刘玉芝往前追了几步,终是在刘昇的安抚下哭红了眼,爱意的萌种还没来得及生长就被无情掐断了。
  甫一出了莫岭村,姬瑶的心境如同脱笼的鸟儿,畅快无比。
  她从促狭的车篷里探出脑袋,乌黑眼珠望向春光烂漫的山林,静下心来才发现这边风景甚好。
  阳光透过云霭照下,尖刀似的小山重叠环绕,不见边缘,染满了花花绿绿,乡道急缓不定,拐个弯就能看到新的奇峰异峦。
  南巡时没看到的景致,在这里看到了。
  姬瑶心生怅然,却难抵愉悦,可惜好心情没维持多久就被秦瑨破坏了——
  “以后别叫我瑨郎。”
  沉郁的话音落地,姬瑶薄面含嗔,一寸寸扭过头,眼神如若暗藏利刃的软鞭子,飕飕朝秦瑨甩过去。
  他叫她“瑶瑶”,她都没有嫌弃,那她叫他“瑨郎”怎么了?
  没有瑨郎,还有红郎,白郎,数不清的郎,不就是亲和一番嘛,到他这里怎就屁事这么多?
  这人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多年来,姬瑶养成了一个习惯,秦瑨不喜欢的,她非要喜欢,两人宛如打了个死结,谁都不服谁。
  车轮粼粼,碾压过乡间小路。
  她面靥重新漫上笑容,故意喊道:“瑨郎。瑨郎。瑨郎。”
  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秦瑨薄唇紧绷,死死攥住革制缰绳,明显在隐忍。
  如此还不够,姬瑶细白的柔荑搭上他的宽肩,指腹在那黛蓝衣料上轻轻打着圈儿。
  一阵温煦的风拂过,苍穹云影飘移,山峦上的花树窸窣摇动,天下落红成阵。
  她轻嗅花香,脸往前一探,珠唇陡然贴近他的耳廓,轻吹一口气,娇如猫吟似的喊了声:“瑨——郎——”
  秦瑨脑子里最后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他忿然侧头,瞪了一眼姬瑶,手中皮鞭挥起,把驴车赶的飞快。
  如此一来,成功堵住了姬瑶的嘴,她在车蓬里摇摇晃晃,心都快要颠出来了。
  半日后,终于走到了较为宽阔平坦的道路,姬瑶再也忍受不住,气呼呼跳下车。
  秦瑨勒住缰绳,侧头问她:“怎么了?”
  “我不坐了!”姬瑶掸去衣袍上的尘土,嫌弃道:“这车也太破了,里面连个软垫都没有,颠的我全身都要散架了。这驴好像也有什么毛病,不停拉尿,臭死人了!”
  她挑三拣四的臭毛病又犯了,秦瑨不禁板起脸,“别胡闹,趁着天色尚早,咱们尽量多走一些,快上来。”
  “我不!”姬瑶摇头,“你给我想想办法,让我舒坦一些。”
  “上来。”
  “不!”
  斜风拂过,柳绦簌簌摇曳。两人在明媚的阳光下对峙,有那么一瞬,仿佛又回到了巍峨轩丽的大明宫。
  秦瑨心里那叫一个够。
  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
  与人有关的事,她是一点都不干,怕是非得下了黄泉才能捶打捶打她这恼人的性子。
  “好。”他一咬牙,“你不走就留这,我先行一步。”
  本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谁知竟真的赶着驴车走了。
  姬瑶杵在原地等了一会,见他没有折回的意思,忙不迭紧追其后。
  “秦瑨,你给我停下!装聋是不是?停下!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你这是欺君犯上!我要杀了你!”
  听她开始口不择言,秦瑨立时勒住缰绳。
  没多久,姬瑶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捂着岔气的肚子,秋眸紧瞪着他。
  那眼神萦着怨怼和愤恨,秦瑨却觉自己不该承受。
  寒霜瞬间蒙罩心脏,秦瑨下了车,冷冽的声线如刮骨利刃:“你若觉得我不知天高地厚,觉得我欺君犯上,那便杀了我吧。”
  “你……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姬瑶蛾眉蹙起,方才被他羞辱逗弄的气愤达到了极致,唰一下抽出了他腰间的刀,直接架在了他肩上。
  秦瑨面色不改,身姿挺拔如松,静静等着她动手。
  如此模样,更像是在逼她。
  “你……你……”姬瑶眼尾泛红,腕子亦开始发颤。
  她承认,她无数次想要杀掉眼前之人,却不愿在这个时候……
  云霭随风遮住日头,秦瑨抬起手,轻而易举就缴了她的刀,收回鞘内。
  “想杀我,先回你的大明宫再说。”
  不含任何情绪的话语,钻进姬瑶耳中变成了冷嘲热讽,让她无地自容。
  他嫌她没气魄,知她不敢在这时候动手。
  他像个可怕的野兽,洞察着她的内心,时不时再刨出来,暴晒在炎炎烈日下。
  姬瑶不知自己是如何上车的,只觉泪珠止不住,很快就把襟口打湿了。
  委屈的啜泣声许久才停,秦瑨掀开幔帘,见姬瑶斜靠在车蓬上,已经累的睡着了,原本漂亮的眼帘此时红红的,肿成了两颗小桃,可怜极了。
  他叹口气,往后的路上,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住家。
  傍晚将至,姬瑶还没有醒,秦瑨便把驴车停在了门口,轻叩门扉。
  开门的是一位白发老妪,佝偻着身子,面容慈祥,“你是……”
  “阿婆,我是过路的,请问有没有多余的被衾卖?”秦瑨言辞和善,回身指了指驴车,“舍妹身体不适,想买来铺垫铺垫。”
  ***
  长安春夜,火树银花。
  官街以东的江府门扉紧闭,安静异常,与外面的歌舞升平相比,如有天壤之别。
  书房内亮若白昼,太傅江言身穿赭色襕衫,端坐案前。旁边有二人来回踱步,分别是英国公刘序和侍中赵明义。
  三人惧是面染忧悒,沉默无言。
  靠窗的灯烛突然爆开,发出哔啵一声,紧接着门外有人进来,风尘仆仆,脸上携着几分疲惫。
  英国公率先回神,急匆匆道:“你可回来了,那边情况如何?”
  来人是金吾卫统领卓骁,刚从淮南道快马赶来,对着三位老臣行礼后,凝重道:“瞫县周围尚未发现踪迹,末将已让禁军乔装打扮,拿着两位的画像散到淮南道各州去了,暂时还没消息。”
  “有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卓骁道:“禁军搜山是遇到一伙夜行人,怀疑是反党,原本抓了几个活口,但嘴里都含毒,全部自尽了。”
  已经十天了,还没有好进展,英国公锤了一下腿,心急如焚的“哎”了声。
  尚书令也跟着叹气,回身看向江言,“太傅,宁王不日回朝,绝非好兆头,咱们怎么办?”
第14章 亡者
  ◎那……那里有死人……◎
  自从国本之争落败后,宁王姬顺南下养病多年,从来都不理政事,这个节骨眼上病愈归来,里面的门道不可轻视。
  江言面上晦暗不明,手中反复盘着一枚紫檀啸狮印章,许久才开腔:“陛下失踪一事绝不可声张,否则天下将要大乱,对外就说陛下南巡染疾,需要静心休养,先稳住朝臣。司马元临终前曾说宣平侯带着陛下逃脱了,那生还的可能性极大,淮南那边,以及周围各道,加派人手继续搜,碰见可疑之人皆要拿下,宁肯错杀也不能放过。”
  卓骁拱手领命:“请太傅放心,末将稍作交接,即刻返回淮南。”
  等卓骁离开后,侍中赵明义斟酌着道出心中顾忌:“太傅,您说起事之人会不会是宣平侯?秦瑨不满陛下多年,又手握重兵,极有可能借南巡时机掳走陛下。”
  江言微眯眼眸,细细思量起来。
  先帝驾崩前指派了五人为顾命大臣,辅佐新帝,宣平侯秦瑨就是其中之一。这人草莽出身,城府极深,在朝中威望很高,剑走偏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除了秦瑨,还有一位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宁王。当初先太子薨逝,国本空悬,宁王可是众望所归。
  谁是乱臣贼子,一时难下定论。
  看似太平的朝庭仿佛一夜间卷起暗潮,不知会在哪个时机翻天覆地。
  江言胸口如坠大石。
  “是狐狸总会漏出尾巴,现在只求陛下活着就好。”他捂着嘴咳嗽几声,干哑的声音携着丝丝喘鸣:“出了这种事,你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倘若陛下凶多吉少,咱们就做好准备,去向先皇谢罪吧。”
  ***
  时间一晃,进了五月,秦瑨和姬瑶终于接近山南道的襄州了。
  路上条件极其艰苦,为了省钱,他们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几瓣花,除了姬瑶来月事那几天,吃住全都挤在驴车上。
  这天晌午,秦瑨把驴车停到一处树荫下,躲避逐渐浓烈的太阳。
  他用火折子生了火,拿出清晨抓的一条巴掌大的鱼,早已开肠破肚,穿在树枝上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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