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踪——绣猫【完结】
时间:2023-09-30 14:35:52

  今晚还得睡沙发,张弛心里想。把外卖和零食放在桌子上时,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受虐倾向。他提高声音,叫窦方来吃饭,然后走到阳台,洗衣机里正猛烈地摔打着衣服,发出阵阵轰鸣。张弛把手机拿出来,翻到邢佳的微信,对话框还停留在添加好友后,对方发出的“你好”两个字。张弛也回复了个你好,然后跟她打听宿舍床位的事。
  邢佳显然很诧异,“是你亲戚,还是朋友?上学的,还是工作了?”
  张弛说,是一个朋友,刚毕业的小孩,正在找工作。
  “正巧我们宿舍还有个床位,你朋友不是农村人吧?”张弛说不是,邢佳打了保票,“那没问题,我跟宿管阿姨讲一声就行。” 于是,这一桩租床位的交易,邢佳充当了中间人,大包大揽,效率奇高,张弛猜测,她一定是学校里的社团积极分子,热衷于资源配置、拓展人脉。他发信息给邢佳,表示感谢。“上周去钓鱼,你怎么没有来啊?”邢佳追问他。张弛说在单位加班。邢佳说:“这周来吧?我跟乐乐说一声。”乐乐这个称呼让张弛觉得有些怪异。她才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做出这么一副贤妻良母的姿态,好像吃定了彭乐似的。但她才帮过忙,张弛不好拒绝,便说:“行。”邢佳最后又补上一句,半开玩笑半试探,“带上女朋友哟。”
  赶在周末前,窦方自张弛家搬了出来。借宿四五天,她多出了一只行李箱,虽然张弛说不用还,但窦方在心里觉得自己越发债台高筑,有些怏怏不乐。到了宿舍楼下,她的表情有些茫然。张弛想,一个高考失利,混迹社会的人,重回校园时,一定有很多感慨和失落,或许还有自卑。但窦方只是仰着脸,望着旁边一栋三层高的破旧楼房发呆,不时有骑着自行车,背着书包的年轻男女自她身边经过,男同学的目光要格外热烈一些,不断在自行车上扭过头去,打量着她的脸蛋和一双长腿。
  不一会,邢佳从宿舍楼里出来。她先看见张弛,然后看见窦方。看见后者时,她站在台阶上有一阵没有动弹。这时她深悔自己没有先问清楚对方的名字,同时目光在张弛二人身上盘旋,猜测着他们的关系。她听见窦方跟自己若无其事地打招呼:“我是窦方。”邢佳嘴巴也扯出一个笑容,“你好。”
  “走吧。”邢佳对窦方说,没有要上来帮她拎行李的意思。她又提醒张弛,“周日,别忘了。”
  等张弛离开后,邢佳领着窦方往楼里走,她不时别过脸去看窦方。她想到张弛在微信里说对方“毕业了”,她当时以为是大学毕业。现在才意识到张弛有意地误导了自己,也许窦方连高中都没有毕业。“你高中毕业了吗?”
  “对。”窦方话也不多。同性相斥,在两个漂亮女孩身上表现得格外明显。
  “你高中哪个学校的?”
  窦方拽着两个大箱子爬楼梯,说出南方一个城市的名字,又说:她等找到工作后就搬走。
  得,社会闲散人员。大概是在发廊、餐厅、KTV之类的场所打工为生。这和邢佳的预期差距太大,可人都领回来了,也不好反悔,邢佳心里很不高兴,但她没有表现在脸上,等窦方把箱子拖进宿舍,邢佳把靠近门口空着的下铺一指,“你睡这。”便背着书包出门了。
  这是一间四人宿舍,除空置的那张床外,剩下三个床位都用帐子遮得严严实实。室内杂物不多,挺整洁,两张桌子,一张被征用做了梳妆台,上面各式化妆品堆得满满当当,另一张桌面上堆着零食、小说。电脑之类的贵重物品大概都锁在柜子里。从物品摆放的方式来看,三位居民应该是过着井水不犯河水,表面上还算和谐的同居生活,否则,在这样逼仄的环境中,光是丢失一瓶香水和乳液,都足以引起宿舍大冷战,三这个尴尬的数目则很难保持长久的平衡。
  窦方好奇地观察了一周,然后打开箱子。桌子上明显已经没有多余空间,她尽量把自己的东西堆在床上和床下。她在床底下爬进爬出时,另外两个居民从各自的帐子里探出脑袋,漠不关心地看了一眼。“要帮忙吗?”有个女孩礼节性地问。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室内又归于安静。
  等窦方安顿好后,两个室友穿着睡衣下了地,开始商量吃什么。她们对窦方的到来既不兴奋,也不排斥,更没有问那么多的问题,只是简单介绍,一个叫朱敏,另一个叫赵忆南,两个人都相貌平平,朱敏是刚才主动提出帮忙的那位,赵忆南显得神情木讷,窦方看见她的帐子是掀起来的,床头一排毛绒玩偶,彼此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在主人的心里,也许藏着一个痴迷过家家的小女孩。
  两个人吃完午饭回来,宿舍的气氛热烈了很多。听起来,她们在嘲笑邢佳的一名追求者。盖因这名姓马的男生只对邢佳献殷勤,令朱敏很不忿,另一方面,朱敏又觉得马某非常肤浅兼厚脸皮。女孩子不论美丑,活泼还是内敛,彼此间有多少龃龉,在痛陈男性之劣根性时,总能同仇敌忾,言辞犀利且滔滔不绝。
  “不就是替邢佳拉过几次赞助吗,天啦,没几千块钱,天天挂在嘴上,真好意思哦。钱给社团了,又不是给邢佳了。社团聚餐时我看他吃得比谁都多。”
  “他吃饭跟猪一样,还吧唧嘴,真恶心。”
  “游泳课的时候一双眼睛就盯着女生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邢佳最近好像胖了,你没发现吗?”
  “她男朋友来了嘛。这叫幸福肥。”
  两个人咯咯地笑。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二人一起噤声,爬进自己的帐子里。邢佳没有理会这些酸溜溜的贱人们,她放下书包,继续发微信,吐槽张弛介绍来的新舍友。彭乐也觉得很纳闷,“张弛平时没这么热心啊,是不是挺漂亮的?”
  邢佳冷着脸,飞快地打字。“还行吧,就那样。”
  “怎么认识的?”
  “我怎么知道。”
  和彭乐约定了见面的地点,邢佳放下手机,对着小镜子刷睫毛膏。余光看见窦方床上堆得乱糟糟的,她下意识就皱了一下眉,背对着窦方问:“你和张弛怎么认识的啊?”
  窦方说:“我之前上班的地方就在他单位附近。”
  “你才这么大就不上学了,多可惜啊。家里没有负担的话,还是去考个成教吧,我们学校招后勤都得本科学历呢。”
  窦方低着头,把一件短袖仔仔细细折成小豆腐块,说:“我要考的,最近在复习呢。”
  “我电脑里好像还有高三时的学习材料,可以借给你看。可能稍微难点。”
  窦方说:“谢谢你。”
  等宿舍没人时,窦方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两手托腮,望着楼下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哪个学渣没幻想过自己徜徉在大学校园里的情景呢?她很高兴,同时又有些难过。躺在床上时,窦方想起了自己的大姨。大姨是高中老师,她莫名觉得邢佳刚才的语气和神态有些像大姨。她人生的大半是在大姨的耳提面命下度过的,可后来大姨成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魔鬼,以致窦方每每想起自己高中以前的时光,都感到茫然而不真实。
  她想起张弛,把手机从枕头下摸出来,给张驰发信息,警察叔叔,谢谢你助人为乐。
  屏幕上跳出来一条信息:不客气,为人民服务。
  窦方咧嘴一笑。这时朱敏和赵忆南叽叽喳喳的声音到了宿舍门外,窦方的床铺是没有帐子的,任何人一进门,都会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忙闭上了眼睛,假装睡觉。而张弛在那边等了一阵,没有看到回复,他把窦方的头像再次点开,研究了一会。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窦方的头像和朋友圈都是一片空白,名字也是简单的DF两个字母,这和她外表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他觉得自己好像堕入了一个谜团,又忍不住想去探究。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一件好事,需要立即刹车。
第九章
  在迎来窦方这个新室友的头两天,邢佳始终显得心事重重,等到周日临近,她开始面泛春光,和颜悦色起来。男朋友邀请初次见面的室友们吃饭,是女生宿舍一项绝不可忽视的礼节。朱敏二人得知周日的活动是去钓鱼时,还颇有微词,“我以为就我爸爱钓鱼。”但当她们把新买的衣服翻出来,对着镜子试穿,并且互相评价时,室内的气氛又变得很轻松愉快了。
  当然这种愉快和窦方没有关系。在其他人的眼里,她ᴊsɢ们跟她是不同次元的人,可以将其存在视为空气。但这所学校并不大,有时难以避免地会在食堂、洗衣房之类的场所偶遇,外人,尤其是男青年们,目光总在窦方身上打转,这时,在宿舍里沉默寡言的窦方便显得格外高傲且言语俏皮。朱敏曾亲耳听到,有人问窦方是否大一新生,怎么以前没有见过,窦方居然大言不惭地说:是呀。她们觉得她的脸皮简直是太厚了。朱敏恨不得跟所有人澄清,她只是一个穷到租不起房子的打工妹。“你觉得她漂亮吗?”赵忆南问。朱敏断然说:“气质不行。”赵忆南极为赞同。
  并且朱敏帮邢佳出了一个很阴险的主意。当时邢佳正在为马某的死缠烂打而极不耐烦,朱敏灵机一动,说:明天钓鱼叫上他吧,当着你男朋友的面,看他还有哪个脸在骚扰你。赵忆南大为兴奋,“他俩会不会当场打起来啊?”邢佳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也有点隐隐的期待,嘴上却说:“那也太幼稚太无聊了吧?”
  周日早上,大家在女生宿舍楼下集合。男生马跃背着双肩包,左手拎着一提兜零食,右手一箱啤酒,兴致勃勃,左顾右盼。他恰好看见窦方在阳台上晾衣服,不同于其他女生的遮遮掩掩,她公然地把一件黑色胸罩挂在阳光和路人的眼光都可以直射的位置。马跃贼眉鼠眼地瞟了一会她的胸罩,跟朱敏说:“那不是你们的美女室友吗?她怎么不去?”
  朱敏说:“她最近在找工作,忙着呢。”
  马跃颇为遗憾。这时彭乐的车也停在了宿舍楼下,马跃眼睛都看直了,“哥儿们牛逼呀。”他羡慕且嫉妒地绕车一周,试图跟彭乐勾肩搭背,结果被邢佳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副驾的位置,马跃和两个相貌平平、言语尖酸的女同学坐在后座,心里简直在滴血。在极度的不甘心之下,马跃起了一个报复邢佳的念头,他开始不依不饶,“叫上那个室友呗,我看她今天挺闲的。”
  彭乐是可有可无,人越多他越来劲,“叫上吧,多拉一个人又不费油。”
  “就是。人家刚搬来,一个人在宿舍多寂寞。你们也太冷漠了吧,都不关心新室友吗?”
  邢佳简直想要扇马跃一个耳光,或者是给朱敏。因为朱敏的破烂主意,才让马跃得以趁机捣乱。她迟疑地看向彭乐,“还叫她吗?又不熟。”
  “她不是张弛的朋友吗?”说实话,彭乐还真有点好奇。
  邢佳只好打电话给窦方,“你不是说得复习考试吗?抽不开空的话,不来也行。”结果令邢佳很不爽,窦方好像听不懂弦外之音,立即接受了她的假意邀请。不到五分钟,窦方欢快地跑了出来,竟然穿的非常美丽冻人,毛衣短裙加光腿,棕色的卷发上扣着一顶贝雷帽,还争分夺秒地抹了眼影,涂了口红,对于其他相貌平庸,性格扭捏的女乘客,完全没有留任何面子。
  彼时彭乐坐在方向盘后,正在和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问张弛的朋友到底是什么来历。
  “好像以前是理发店当洗头小妹的,没上过大学,可能高中都没毕业。”邢佳跟朱敏两人商量,“学校食堂好像招打菜员,要不介绍她去试试?那个不要求学历。”
  朱敏劝她不要太过热心,“算了算了,说不定她不愿意,还说你看不起她。”
  马跃一惊一乍,“这年头还有上不起大学的人吗?”
  “哎别说了,她出来了。”
  众人瞬间缄默。彭乐先欣赏了一会窦方的腿,然后目光上移落到她的脸上。到了车前,窦方轻快的脚步忽然慢下来,彭乐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把车窗降下来,和她对视。此时马跃轻浮地吹了一声口哨,一面很积极地往最后一排挪,招呼窦方跟他一起坐,嘴里抱怨道:“朱敏,赵忆南,你俩该减肥了哈,我这么苗条的人,都快给你们挤成肉饼了。”总算如愿以偿地引起众怒,所有的女乘客都把杀人的目光投向马跃。彭乐仍然看着窦方,随后,他把头一偏,示意她上车。
  窦方犹豫片刻,一声不吭地上车,和马跃坐在后排。
  “开车呀。”邢佳奇怪地看一眼彭乐。
  彭乐打了火,一踩油门,车身震了震,没有动,他才发现挂错了档,低头调整档位。一抬胳膊肘,又把旁边的矿泉水瓶给打翻了,连裤子带皮座都淋了个半湿,邢佳忙从包里翻出纸巾,替他擦水渍,“你怎么啦,慌里慌张的。”
  “不至于吧,哥儿们?看见美女,魂儿都飞了哈?”马跃笑得很夸张,跟鸭子似嘎嘎的。
  “马跃,你能不能别那么猥琐?”邢佳一转向彭乐,脸色瞬间温柔了,“你脸色不好,昨晚又熬夜打麻将了吧?”
  “没事,走吧。”彭乐清清嗓子,重新启动车子,驶出校园。
  到了水库,大家才意识到,钓鱼并非只是傻傻坐着钓鱼,而基本等同于一个露天趴体。彭乐的狐朋狗友们已经早一步抵达,摆了两张塑料折叠桌,一圈沙滩椅,蓝牙音响正在播放着聒噪的《一人我饮酒醉》。常年住在海边的人,见这野地里一爿汪洋,周围野草凄凄,远处的山头上白云堆积,倒也别有一番景致。连马跃都文绉绉地叹了一句,真是个世外桃源。而狗友们显然比马跃上道多了,见彭乐来,当即表示热烈感谢,“来都来了,还带四位美女。”这让朱敏和赵忆南心里感到了一点安慰。
  马跃把零食和啤酒堆在折叠桌上,那里已经挤得满满当当。有两个男青年自旁边林子里钻出来,一人怀里抱着一捧金黄色的大秋梨,说是从旁边农民承包的果山上偷的。“不会有毒吧?”马跃忧心忡忡。“放心,毒不死你,毒死也没事,完了往水库里一扔。知道这水库里的鱼为啥长那么肥不?”见成功把马跃给唬住了,狗友们笑得更得意了。他们加倍热情地招呼窦方,“来来,哥给你钓鱼,看上哪条钓哪条。”
  窦方咯咯地笑,“吹牛的吧?”
  “你不信?我钓不着,我还不会下水去抓吗?见过狗熊摸鱼没?”这家伙当场作势要脱衣服下水。
  “你不是来钓鱼,你来耍流氓的吧?”
  “嗐,被你看穿了。”
  窦方在这种场合,简直是如鱼得水。
  此时,同车抵达的几个人已经自动分了阵营,邢佳和彭乐是这一群人的圆心,马跃在外围东一头西一头地乱窜,像一个急于入伙而摸不到门路的土匪喽啰。朱敏和赵忆南俨然一对连体婴,先是矜持地坐在一边窃窃私语,然后又手拉手地去找厕所,被狗友们调戏一番,惹得面泛桃花,横眼佯怒。窦方则蹲在水岸上,和一个狗友学习钓鱼,脚边是一盆从菜市场搞的新鲜鸡肠鸭肠,汁水横流,散发着阵阵腥臭。
  彭乐坐在沙滩椅里,手里拎着一瓶啤酒,又往窦方的方向瞟了一眼。这时,邢佳已经察觉彭乐的反常,并且有了种不妙的预感。她也顺着彭乐的目光看过去,“你认识她?”彭乐摇头,喝一口啤酒,“不认识。”邢佳的目光里充满怀疑,“那你干嘛老盯着她?”彭乐忽然变得吊儿郎当,“美女不许看啊?管得真宽,还没结婚呢。”邢佳咬着嘴唇,赌气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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