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一样,前男友也是高中同学。他那时候特别爱看大话西游,有个绰号叫猴子,他老管我叫晶晶姑娘。”
张弛很诧异廖静突然说起这个,他们的关系并没有近到这个程度。也许到了夜深时人的倾诉欲会格外旺盛,张弛出于礼貌,没有打断她。同时他在想,廖静提起自己失败的恋情,到底是为了博取同情,还是纯属自虐。
廖静的字打得飞快,“我很爱他,上大学后,背着我妈和他住在一起。后来他出轨了,我原谅了他。他第二次出轨的时候,我们大吵一架,我被他打到住院,没有敢告诉任何人。出院后我和他分手了。到现在我妈还以为我是处女,所以她对和我相亲的人都有点挑剔。”
张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输入几个干巴巴的文字,“能理解。”
“你不用太在乎他们的想法,其实我现在也根本没打算结婚。”接着立马又跳出来一条信息,“你发现没,我这人挺叛逆的。”
“发现了。”
“那你再猜,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猜不出来。”
“不是都说,男人对女人的爱情始于同情?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同情我了?”
“有点。”
聊天框里跳出来一个脸红害羞的表情,张弛嘴角也动了动,他觉得廖静这个人还不错,起码相处起来不累。接着两人互道晚安,还没等张弛躺下,旁边床垫猛地一陷,彭乐踢了鞋,把被子往身上扯,“我不回去了,在你这凑和一晚。”同时开始打起呼噜。睡意之快,简直让张弛怀疑他是装的。“你是猪吧?”张弛忍了一会,架不住彭乐睡梦中的熊抱,他毫不留情地把被子夺走,转移到沙发上去睡。
次日,张弛去上班,微信收到信息,他瞥了一眼,是彭乐。这家伙,快下午才醒,果然和猪无异。
“我在床底下扒拉拖鞋,你猜怎么着?”彭乐故意卖个关子。
张弛发过去一个问号。
手机轻微一震,对方发过来一张图片,张弛不明所以,手指刚点开,罗姐拎着一袋水果从他身后经过,脑袋自他肩头一探,哧的就笑了。“小张,交女朋友了哈?”
照片里是一件黑色蕾丝胸罩。张弛装作没听见罗姐的调侃,他皱眉,低头发信息给彭乐,“你搞什么?”
“我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这型号和廖静货不对版。你这家伙。”彭乐发了个色色的表情。
不用彭乐提醒,张弛早意识到了,这是窦方落在他家的。他不解释,只骂他:“你猥琐不猥琐?”
“我猥琐,你不猥琐。这个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毁尸灭迹啊,我的兄弟。”
张弛犹豫了一下,“你先放柜子里吧。”
“晚上拿着它打手枪吗?”
“靠。”
“偷吃小心点,廖静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张弛想说,他和廖静还没到那一步,但心知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罗姐又不时来背后转悠几圈,他便把手机收了起来,没有再解释。而特意联系窦方物归原主,也显得挺猥琐,所以那件胸罩只好暂且躺在了张弛的衣柜里。
窦方对此事毫无察觉。她在大二女生的宿舍里,依旧不受欢迎,但她不在乎,并且窦方给自己的床位上也装了围帘,还特意选了粉红蕾丝的。白天的时候,她把帘子拉起来,躺在窄窄的床铺上,觉得自己变回了七八岁的小女孩,实现了拥有一顶华丽帐篷的梦想。这里ᴊsɢ比理发店好,不用再听乔有红和男人打情骂俏,也不用大半夜带着哼哼唧唧的乔浩轩去撒尿,窦方觉得很惬意。
唯一的问题是她得尽快找个活儿干。
窦方在这里认识的人寥寥无几,张弛是其中之一。可她一想起廖静,就不由得要心塞 ,她不得不承认,在水库那天,张弛装作不认识的行为,让她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虚伪的渣男,精虫上脑的渣男。窦方心里狠狠地唾弃张弛。反倒是马跃给了她一点慰藉,也许是烧烤时发现了窦方穿肉串的技能,马跃介绍窦方去自己家餐馆打工,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就在学校东门口,“切菜洗碗你都不用管,专门穿串,怎么样?你不是爱吃肉吗,卖剩下的随便吃。”马跃抓了抓脑袋,“就是工资不高,一千块钱。要不,让我爸再给你加点?两百怎么样?”
“太低了吧?最少一千五。”窦方大言不惭地扯谎,“我小学时就会给同学穿手链,给小狗织毛衣,穿起串来飞快。”
“那……行吧。”马跃这讨价还价能力堪忧,他爸听了估计得发愁,“你可是通过走后门,跳过了实习生阶段,直接转正了哈。怎么也得请我吃个饭吧?”
窦方承诺会请马跃喝一瓶娃哈哈牛奶,使他颇为不满。这段时间,窦方对马跃的殷勤照单全收,没有半点不安。原本怀着一腔爱恋的马跃已经被邢佳刺激得遍体鳞伤,常露出哀怨的表情,窦方觉得他挺可怜。她经历过社会险恶,知道马跃基本属于有贼心没贼胆,过不了几天自然会移情别恋。反正他也没吃亏,窦方心想,我对马跃可比邢佳热情多了。
跟马跃打了个电话表示谢意后,窦方拉开帘子,下床穿鞋。邢佳和赵忆南刚上课回来,邢佳打招呼,“出门啊?”
窦方说:“去上班。”
“找到工作啦?”
窦方点头,没打算细说。 “马跃帮窦方介绍的,去东门烧烤穿肉串。”朱敏简直是神出鬼没,在帐子里半晌也没吭声,忽然掀开帐子,她伸出脑袋,没事人似的对窦方笑,“我听见你和马跃打电话了,马跃可真热心哎。”
窦方没说话,背上包出门。
过了几秒,邢佳和赵忆南一起扑哧笑出声。
赵忆南大惊小怪,“她真去穿肉串啊?穷疯了吧?”
邢佳表示有情可原,“她不是高中都没读完吗?大概家里是有点穷吧。”
“你们没听见她刚才跟马跃打电话时的声音,我都起鸡皮疙瘩啦。每天干半晌,一个月才给一千五,这种她也愿意干,图什么呀?该不会以为马跃家里特有钱吧?“
“我觉得她挺贪钱的。马跃可倒霉了,要被人吸血了。”
邢佳一边擦护手霜,说:“他俩挺配的。”
他们的嘲讽并没有影响到窦方,可窦方很快发现这活简直不是人干的。理发店是混日子,烧烤店是名副其实体力劳动。穿半天肉串,指头戳烂了,手腌肿了,还浑身孜然味。干了两天,室友们提出意见,因为她每晚半夜回来洗漱,影响别人休息。宿管阿姨也下了通牒,宿舍大楼十二点必须关门,绝不通融。窦方只好跟马跃的亲爹讨价还价,提前一小时下班,工资也从月结变成了日结。她琢磨着,自己还得再找个别的活。
她给马跃发信息,“你还认识别的人招工的吗?”
“我帮你再打听打听。”马跃挺热心,“你还在店里吗?我也在店里。我们今天来聚餐,你室友们都在,姓彭的请客,他贼有钱。你也出来玩会呗。”
“我有点忙,你们聚吧。”
“就一会呗,有一阵没见着你了。”
窦方没再理他。不一会,她听见外头嘈杂的声浪中夹杂着马跃的呼唤,“窦方!嘿,窦方。”窦方快要被他烦死,她此刻穿着一件脏兮兮、松垮垮的油布围裙,袖子挽到胳膊肘,两手血水和酱汁淋漓,面前一只巨大的不锈钢盆子,红红白白的生肉堆积成山。她基本能想象到外头什么场景,马跃和他所暗恋的女孩邢佳,以及一众朋友们,一准在疯狂地吐槽某某老师,某某男同学或女同学,彼此交流吃喝玩乐的经验,或许还聊聊职业理想,人生计划。没什么稀奇的,她也一点都不羡慕。“窦方!窦方!”马跃又开始叫了,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窦方头昏脑涨,兼之腰酸背痛,强烈渴望偷会懒。于是她拉着一张脸,穿过人群,来到马跃的桌前。
马跃这傻逼把自己灌醉了。他摇摇晃晃起身,脸蛋通红,两眼发直,“窦方,他们都说我一个月才给你一千五,属于剥削劳动力,我可太冤枉了。厨房另外一个帮忙的大妈,比你干的时间还长,才一千二,你知道的吧?我爸原来只肯给你一千二,我求爷爷告奶奶,才涨了三百。”马跃瞪着眼睛,突然拍案而起,两只筷子分道扬镳,一只飞到地上,一只飞到窦方身上。马跃打着酒嗝,“这老家伙,太他妈抠门了。”
彭乐将马跃按在椅子上。别人也笑着去拉他,“喝多了,居然敢骚扰良家妇女。”马跃嘟囔两句,一头栽在桌上睡着了。
“无聊。”窦方翻个白眼,谁也不看,转身走了。
“我去下厕所。”彭乐绕过马跃这醉鬼,从过道来到后厨。厨房里有三四个人在忙活,满地和满架子上都堆着锅碗瓢盆,肉和菜的颜色都颇为可疑,卫生条件也堪忧。彭乐不算个食不厌精的人,这会也难免有点反胃。窦方背对着门口,低头坐在小马扎上,他想:她不是在哭吧?正犹豫着,窦方掣过来一把竹签,挨个去扎虾脑壳。她手挺灵巧,活干得飞快。马尾有点散了,栗色的头发在脸颊边打着卷。
彭乐没开口,站了一会就走了。
到十一点,窦方摘下围裙,洗了手,背起包离开餐馆。
在街上走了一段,有辆车跟上来。彭乐摇下车窗,招呼她一句,“哎。”他一只胳膊架在车窗边,一手扶着方向盘,扭头去看她,“上来聊两句?”见窦方站在那里不动,彭乐威胁她,“别想跑哈,我四个轮子,比你两条腿快。”
窦方咬着嘴唇,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后座。彭乐揿亮车内灯,回头看了一眼窦方。“你还认识我?”
窦方脑袋点一点,“嗯。”
“你怎么跑这来了?”
窦方没说话。
车里很安静。彭乐刚才看到窦方在烧烤店那副狼狈相时,其实是幸灾乐祸,但这安静中,他又有种窒息般的烦闷。手机也不适时宜地响起来,彭乐把来电按掉。为缓解沉闷,他随口问道:“你今年,该上大学了吧?你爸妈不管你吗?”
“没有钱,不上了。”
彭乐轻嗤一声,意料之中的事。他说不上来是嘲讽还是同情,“你现在怎么姓窦了?”
“我本来就姓窦。”
“那是我认错人啦?”
窦方不耐烦,“你说完没有?说完我走了。”
“行吧,”彭乐也不想和窦方多待,看到她就想起一些很龌龊的事。“认错人最好。你以后就当窦方,老老实实待着。不对,你应该这个地方也不要待,回你们老家去,离这远远的,懂吗?”
窦方忍无可忍,说:“我根本就不想看见你,也不想跟你说话,你喊我上车干什么?”
“你还有理了?”彭乐忍不住骂,“妈的。”
窦方突然打开车门,抓起包就跑。彭乐这才想起自己忘了锁车,但他也懒得再开车去追,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是虚张声势,其实心里十分难受。他盯着后视镜看了一会,等窦方的背影和夜色融为一体,才转动方向盘驶了出去。
第十二章
窦方从来没意识都找个正经工作如此艰难。
马跃发动各路亲戚同学,帮她联系了不少活,包括公司前台,幼儿园阿姨,复印店小妹,窦方每次都乘兴而去,铩羽而归。后来马跃脑海里灵光一闪,说:你不如去当公厕收费员吧。“那个活清闲,手机随便玩,就是臭一点。”窦方叫他给她滚远点。窦方很有自知之明,学历经验她统统没有,敦厚老实、吃苦耐劳的品质跟她也不沾边,事到如今,只好靠脸了。于是她踢开马跃,两手空空,只带着一张脸,去附近一家颇为高档的海景餐厅面试。事实证明,只有在酒足饭饱的人眼里,美貌才是种资源。在她告诉经理,自己也有餐饮业工作经验(穿肉串)之后,经理当即拍案录用了她,给开一个月两千五百块的工资。
这对窦方而言,无异是种事业上的突飞猛进。海景餐厅夏有空调冬有暖气,玻璃光洁,地板锃亮,可惜价格死贵,除了旅游旺季,店里简直门可罗雀。以至于老板如何支付得起几十号服务员的工资,都是一个迷。ᴊsɢ窦方可不在乎这个,比起从前,这份工资赚得可谓是轻而易举,这让她难免沾沾自喜。
近两个月来,她第一次在下班时看到晚霞,好像大片的橙红色被肆意地涂抹在墨蓝的画布上,绚烂得酣畅淋漓。她回到宿舍,换了衣服,去公共浴室里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时,路灯刚亮起来,好像挂在天上的一只只眼睛。窦方耳朵眼里塞着耳机,慢慢地走在校园的路上,不时东张西望。深秋的晚上,外面行人稀少,这让窦方觉得整个校园独属于她,假如她想要回到过去,或是前往未来,只要打个响指,就可以穿梭时光,万物变幻。
快到宿舍楼时,窦方停下来,这里有个不大的球场,一半立着篮球架,一半拉着羽毛球网。场边有两条长凳,上头扔着外套、书包、水壶之类。有两三个人在打篮球,还有个年龄成谜,或许是老师,或许是学生的高领秋衣男,在绕着球场倒退小跑。看他那昂首阔步,胸有成竹的样子,应当是这球场上的常客了,并不担心会有篮球从天而降,砸中脑袋。
篮球无声地滚到了脚下。有个男生在篮球架下,嘴巴张合了几下,又用手比划,窦方没有动,对方跑过来,打量着她,从她脚底下把篮球捡走了。而另外一个人则在篮球架下等着,这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连帽卫衣,路灯的光自背后不远处射过来,显得脸上黑咕隆咚的,辨不清神态。但他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下来,并且转头往场边看了好几眼。和对方互相传了两下球后,他把篮球丢开,来跟窦方打招呼,“最近怎么样?”
窦方早就认出了张弛。在他走过来时,她把耳机摘下来,这才听到不远处篮球一下下砸在地上,通通的闷响。她皱着眉毛,故意做出一副对方认错人的样子,“你是谁啊?”然后便把头扭到一边。
张弛不意外,他一向觉得她有点蛮不讲理,知道自己在水库那天把她得罪了,他没有拿热脸贴冷屁股,看了她一眼,又回去了。结果他心不在焉,才把篮球从对方手里接过来,起跳投篮,球砸在篮板上,又像失控的炮弹一样飞了出去,滚落窦方的脚下。队友只好再次跑来捡球,他一起身,见窦方不再戴耳机,就不急着走了,开始油腔滑调,“同学,这个球好像对你情有独钟啊。”
“我看是你们球技太臭了吧?”
“咳,也不能这么说,打球嘛,得看配合。我自己的技术还是可以的。”男生把球抱在手上,见绕场慢跑的秋衣男又过来了,他往旁边让了让,秋衣男一边熟练倒退,眼睛看看男生,又笑容可掬地看看窦方。这时窦方基本可以确定,秋衣男是个颇具八卦精神的男老师。这种老娘们似的偷窥行为是男性青少年们所不屑的。而打球的男生显然误解了秋衣男的眼神,冲远去而频频回首的秋衣男偏了偏脸,“你男朋友?”他以为只有老大爷才热衷于倒退跑,心想,这人也太矬了吧。
窦方说不是。男生表示不相信,这么漂亮的女同学,竟然单身,岂不是暴殄天物吗?窦方余光看见张弛没了篮球和队友,默默地站在一旁。他在考虑着,是再等对方一会呢,还是直接回家,所以眼睛一直看着窦方二人。窦方略微显得有些哀伤,对男生说:以前有过一个,被我给甩了。“为什么呢?”“这人太自私了,从来只顾自己爽,床品不行。”靠,这也太奔放了吧。男生瞠目结舌,脸也红了。窦方在他跟前胡说八道,觉得特别有意思,她继续口无遮拦,“还脚踩两条船,简直是渣中之渣。”“的确。”“后来,他就死了。”“呃,这,有点可惜啊。”“不可惜,”窦方对他嫣然一笑,“我失去了一棵树,却得到了一整片森林。”男生简直有点招架不住,同时又觉得美女思想开放,性格豪爽,应该非常容易拿下,便积极地邀请她,“你在这看了好一会了,你也会打篮球?”窦方说不会,对方更高兴了,“不会我可以教你。我们学校大一必修篮球课,你肯定上过吧?”窦方想了想,她在高中时上过篮球课,“学过三步上篮。”男生说:你上一个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