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偷偷呼了几口气,轻快地朝裴晋安走去。
疑心顿起。
裴晋安拧了拧眉头,没说什么,重又闭上眼睛。
帕子再次盖到他脸上的时候,他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你是不是对陆长史说,以后你要进宫了,让他早点死心?反正他早就拒绝了你,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他突然开口试探。
姜青若正专心地给他擦着脸,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下。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早就想开了,待想法子离开行宫,以后会另择夫婿。”她秀眉气得拧起,辩驳的话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
颜料已经擦净,姜青若不管不顾把帕子扔在他脸上,抿唇气呼呼地坐到一旁。
裴晋安拿开帕子,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这么说,你本来不想进宫?进宫是你迫不得已的事,对不对?”
她为什么进宫,关他什么事?
姜青若气恼地扭过身去,根本不想理会他。
只是,想来想去,一腔郁闷担忧,又被误会讽刺,方才还要卖力演戏,委屈一齐涌上心头,眼圈不自觉红了。
烦恼的情绪一时无法控制,眼泪一颗颗无声落下。
裴晋安拧眉站起身来。
默默凝视着她无声垂泪的模样,良久未发一言。
这么说,是他误会了她。
他想起了在亭舍避雨的那一晚,她无奈微笑着调侃她父亲的话。
难道是她的父亲母亲,想要女儿进宫,以换取姜府的富贵荣华?
“......别哭了。”
他不自在地放缓了声音,语气有些僵硬。
还用他提醒?姜青若飞快抹了抹泪。
哭泣又解决不了问题,况且她更不想在这个讨厌的世子面前这么失态。
擦干眼泪,再抬起头来,神色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世子,你脸上的东西已经擦净,天色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他先发疯来嘲讽她的,她还帮他擦干净了脸,两人扯平了。
裴晋安没动,道:“你说你要想办法离开这里,想了什么办法?”。
心内顿时一惊,姜青若突地捂住了嘴!
她有告诉他这句话吗?难道是当时气极口不择言,随口说了出来?
忙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假装淡定,连声矢口否认。
“没有,我......我没有想要离开,你一定听错了吧?后宫挺好的,我现在是美人!再说,我也不怕殉葬。”
只是说完这话,心虚得不敢与他对视,视线无处安放,只得在屋子里上下左右着急慌乱地打转。
“你想的办法,一定是用到这些特殊的颜料,”裴晋安拿起她无意落在桌案上的荷包,长指一勾,盛放‘晚香’的瓷瓶被取了出来。
几步走回姜青若身前,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她笼罩住,他垂眸打量着手里的瓷瓶,蹙眉道,“你打算用这些颜料做什么?”
竟然被他发现了?
姜青若微抿着唇,吃惊地看着他。
他身为世子,与她又向来不合,说不定会告发她的!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在她脑子里疯狂乱转。
愣了片刻,趁他不备,一下从他手中抢回瓷瓶,慌慌张张藏到身后。
手中蓦然一轻,裴晋安虚握了握长指,双手抱臂,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姜青若定了定神。
片刻后,小心翼翼竖起一根纤细的食指,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裴世子,上次我们打赌,你输了,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裴晋安轻哼一声。
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情要赌资?再说,分明是她输了......
微蹙起眉头,审视警惕地盯着她:“你想要什么?”
“我不要什么,”姜青若胡乱摆了摆手,无辜地眨了眨葳蕤长睫,“我只需要让世子帮我做一件非常简单的小事。我保证,等世子做完这件事后,我就会告诉你我要用颜料做什么。”
裴晋安迟疑片刻,缓缓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做的......”
“放心,你一定能做的。”
姜青若踌躇片刻,找出一只细细的狼毫笔,又小心打开盛晚香的瓷瓶——里面的脂粉颜色与泼出去的那些一模一样。
裴晋安道:“你要我做什么?”
姜青若深吸一口气,在他面前正襟危坐。
肩头的乌发小心地拨到一旁,露出线条优美的白皙脖颈。
她摸了摸衣领,犹豫片刻,突地用力扯开了一些。
精致纤细的锁骨与新雪似的肩头若隐若现,裴晋安怔了一瞬,猛地转过身去。
厚颜无耻!不知检点!朝三暮四,用情不专!
她在做什么?她该不会是想要引诱他,用这种令人不耻的法子,求他帮她逃出去吧?他该怎么办......
裴晋安脸色几变,暗暗咬牙。
就在他尚在纠结之时,温柔甜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世子......”
喉结不觉滚了滚,五指悄然紧握成拳。
这个女人真是麻烦!
她要是敢引诱他,他一定鄙夷地奚落她几句,再毫不迟疑地离开这里!
“你转过来啊!背对着我做什么?”姜青若不解道。
裴晋安深吸一口气,沉着脸,缓缓转过身来。
“来,帮我把这里画上图案。”姜青若指着她的脖颈说。
裴晋安拧眉怔住,“什么?”
姜青若细细瞧着他的神色。
沉着脸,还一脸不情不愿的模样,方才说什么都能做,现在不会反悔了吧?
不行!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必须把他拖下水!
视线飘忽几瞬,落在对方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上。
姜青若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
下一刻,不由分说握住对方的手。
将狼毫笔沾上颜料,塞到对方手中,然后虚虚往自己脖颈处点了几点。
“喏,就是这样,很简单的。”狡黠的眸子眨动几下,姜青若轻笑着道,“世子,好好画,越狰狞可怖越好。”
女子的手纤细柔软,肤若凝脂,就那样毫不在意地覆在自己手背上。
裴晋安僵住,不自在地动了动长指。
半晌后,终于恢复了风淡云轻的神色。
“我不会画。”他无情地拒绝。
“你以前不是喜欢涂脂抹粉吗?这个和那个一样,很简单的。”姜青若干脆握紧他的手,片刻后,狼毫笔歪歪斜斜一划,白皙如玉的肌肤,落下绯红的色彩。
裴晋安咬牙无语:“我什么时候喜欢涂脂抹粉了?”
“我第一次见你,你脸上的脂粉足有半寸厚,”他的手似乎有些不稳,姜青若耐心地指挥着,还不停地说道,“你不是还经常与吴二一同出入青楼吗?给姑娘描眉,画花钿之类的,你应该很懂吧?你就当做在画一种特殊的花钿,只是这种花钿很丑,特别丑,像天生的胎记......”
裴晋安忍无可忍地打断她:“我没有经常出入青楼,也从来没给女人画过什么花钿!”
姜青若无所谓地点点头。
就算是纨绔世子,也总得要些面子,她不好直接拆穿他,以免他恼羞成怒。
对着菱花铜镜照了半天,最后,在姜青若的指点下,特殊的图案总算画好——自脖颈往下,直到锁骨处,猩红的不规则印记,看上去狰狞又醒目。
大功告成,姜青若笑着舒了口气。
“好了,这就是我要的效果。这种颜料,除非用特殊的水清洗,不然会一直留在肌肤上。自到行宫以来,我每日都在脖颈处围着披帛,藏得可严实了,宫里的人不知道其中异常,肯定以为我这胎记是天生的。待明日面见皇上时,我把披帛拿下来,只要这个显眼的东西露出来,皇上一定会被吓到。”姜青若得意地勾起唇角,信心十足道,“到时候,皇上一定让我从哪儿来的赶紧回哪里去,我就自由了。”
当然,更要紧得是,这图案可是裴晋安亲手帮她画的,两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绝对不会去向皇上告发她。
办法说完,裴晋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简直被气笑了。
“这就是你想到的‘好办法’?”
陆良埕的反应是质疑,裴世子不仅仅是在质疑,单说他的眼神,看她像极了在看傻瓜。
“......不好吗?”姜青若有些忐忑地反问。
“......也不能说全无用处,”不想太过打击她,裴晋安头疼地按了按额角,“皇上出行,会携带御医。寻常人看不出来你在装神弄鬼,御医们可是见多识广,什么看不出来?”
姜青若不安地揪了揪衣袖,“可,皇上第一次看到我的胎记应当便会厌恶,怎么还会想到让御医验证?”
裴晋安沉默片刻,垂眸与那双神采奕奕的清澈杏眸对视。
抛开品性不谈,客观地说,光凭她的容貌,即便有些瑕疵,也会让那些只看容貌的男人忽略掉那些印记,更何况,能够引起皇上注意的,不仅仅是因为她那张脸。
而是因为被永昌帝宠爱过的早亡宸妃娘娘,也拥有一双如此漂亮的眼眸。
这也是李公公如此笃定她会获得皇上盛宠的原因。
“裴世子,你可不能对我坐视不管,”看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姜青若的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上起来,“你有没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办法?”
裴晋安下意识摩挲着长指,缓声道:“你真的不想进宫?进宫之后,荣华富贵,万千宠爱,你能够想象到的,兴许皇上都会给你......”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那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她还没活够,才不想拥有短暂的荣华富贵后,就被安排去殉葬。
姜青若着急地打断他:“别说这些没用的,我不想进宫。你快点说,到底还有没有办法?”
看来是真得不想进宫。
裴晋安莫名勾起唇角。
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襟,轻咳一声,不紧不慢地开始讲条件。
“我帮你出宫,事成之后,你拿什么谢我?”
“你还要谢礼?”姜青若高高挑起秀眉,恍若听到笑话似地哼了一声,“现在你可是与我在一条船上!若是我不能顺利出宫,一定找个机会,把你做的好事供出来。”
“不就是知道了你的秘密还被你利用了一下吗?这可算不上咱们俩在一条船上,我完全可以撇清干系。”裴晋安语气轻松道。
原来他早就猜到了她的意图?
姜青若抿住唇,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虽然不是马贩子,但比马贩子还要精明!现在以此要挟让她说定谢礼,一定是想趁机狠狠敲诈她一笔!
裴晋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勾唇轻笑:“你现在有求于我,谢礼的事,最好先说清楚。”
呸,休想敲诈她!
姜青若幽幽盯着他,袖底的手悄然攥紧,一字一句压低声音道:“裴世子,咱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一起呆了这么长时间,如果我说你非礼我......”
“男女共处一室就算非礼,无理无据,你这个说法,很难让人信服吧。”裴晋安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道。
姜青若被噎住,小脸气到通红。
她太小看他了!
果然是个纨绔世子,不知他在外招惹过多少女子,这种事兴许就是家常便饭,他根本毫不在意!
“我有理有据,”姜青若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咄咄逼人地看着他,“一定能让人相信。”
“什么证据,我怎么不知道?”裴晋安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记得自己可没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
姜青若几步走到他身旁。
顿了顿,一把扯开衣领,怒气冲冲道:“在我身上作画,这还不算证据?”
“......”
“那只是在脖子上,怎么能算在身上作画?”裴晋安拧眉。
目光飘忽一瞬,下意识扫过雪白的肌肤。
眼神虽然还算平静,但耳朵突地开始发热,浑身也不自在起来。
不能再在这里久呆了,纠缠理论下去,还不得没完没了。
女人真是麻烦。
他起身迈开大步,向门口走去。
“若是脖子上不算,还可以画在眉心、胸前、肩上、背上......”姜青若紧跟在他身后,不依不饶道。
就算他不想再出手作画,她也可以自己添加上,然后一口咬定就是他画的!
她打定了主意要污蔑他,虽然这办法实在下作,但只有逼他帮自己,才能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大不了,等出了宫,给他好好道歉,再尽自己所能送他一份谢礼!
“我要在眉心点一颗红痣,”没时间再多顾虑什么,姜青若气愤地低下头,开始手忙脚乱地解衣裳上的衿带,似乎想要确认到底画到哪里才算十足的证据,“胸前,肩膀......”
“不要在眉心点痣!”
裴晋安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够了,我帮你,明日按我吩咐行事。”
说完,他烦躁地拧了拧眉。
视线落在她凝脂般的雪腮,看了一眼,蓦然扭过头去,转身匆匆大步离开。
他走得快,那背影,看上去甚至像极了落荒而逃。
随手拉紧岑带,姜青若得胜般抬起下巴,轻哼一声。
第26章
圣驾到来的次日, 祥宁行宫的情形已与以往不同。
寻常守卫行宫的士兵全被替换,改有天雄军值守,宫中巡防比以往严格数倍,李公公的令牌已经无用, 要去求见永昌帝, 需得太监前去禀报。
裴晋安耐心地在殿外等候传唤, 抬眼间, 看到一队身着轻甲, 头戴兜鍪的士兵, 迈着整齐严肃的步伐, 向这边走来。
紧随其后的, 是天雄军大将军傅千洛。
他依然身着惯常爱穿的白衣长袍, 发束玉冠, 远远看去像个风度翩翩的温润公子,但那双狭长锐利的双眸不经意扫过来时, 一瞬间的凌厉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看到裴晋安双手抱臂, 悠哉悠哉等候的模样,傅千洛略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