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回以神秘一笑:“少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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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简昕也难得一同帮忙着整理行李,哪怕被未央宫的下人制止多次,也丝毫不减其收纳的热情。
只是到了出行当天,芙秀沉默看着面前塞满了整整三大箱的文献:“……娘娘,您一件衣服也不带吗?人会臭的。”
简昕正站在桌前研究她昨晚刚赶制出来的简版帆布袋,调试着如何才能将有限的空间利用最大化,把手边的这叠书都塞进去。这头听见芙秀的声音,抽空回道:“都铺在下面了啊,穿一件洗一件晾一件,刚刚好。”
芙秀抓狂:“这不好啊!您可是当朝皇后,若是天天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件衣服,群臣命妇会怎么想您啊!”
“爱怎么想怎么想,闲不死他们。”
这头,简昕终于将东西全都塞了进去,刚呼出一口气,便见门外站着了一个人。
是前日来千守阁传话的那个太监。
“小的给娘娘请安。若娘娘已经备好了东西,便可先行至太和殿等待启行仪式的开始了。”
芙秀:“稍等片刻,还需再加——”
“准备好了,咱走吧!”简昕挎上帆布袋,大手一挥,步履生风地往外。
路过时掀起的风糊了旁人一脸。
太监谄着笑脸跟上:“那小的先给娘娘带路,东西一会儿再叫人来搬。”
“好的好的。”
望着两人急匆着步子愈行愈远的背影。
芙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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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知道太早来会场的结果就是跟这狗皇帝在保和殿傻坐着大眼瞪小眼的话,她未尝不可在出门前听进一句芙秀的话,再多打包几件衣服带上。
她便是出宫的心思太迫切,动作太快,才会导致现在的局面。
龙椅上的男人捋着杯盖,漫不经心地吹了口杯里的茶水,声音淡淡:“皇后今年的动作倒是挺快,没整你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了?”
这一开口,空气里便陡然弥散开一股浓重的火药味儿。
简昕将鬓角的发丝绾至而后,笑容灿烂:“还行,自然是比不得皇上的。”
他冷哼一声:“看来皇后这几日在千守阁住得挺好,还有闲心思笑。”
“那是自然。”她摆正了脸色,煞有其事道:”实不相瞒,臣妾先前待在未央宫时,这院子里时不时就窜出来一只丑黑丑黑的野猫,夜夜吓得臣妾睡不好觉。如今这一换了地方,没见了那糟蹋玩意儿,那是一天比一天睡得香。”
“朕怎么不知道这宫里头还有只丑黑丑黑的野猫?”
因为你不照镜子啊。
“许是皇上的甘泉宫正气旺盛,那畜生不敢靠近吧。”
杯盖落下,在这空旷的大殿内发出一声刺耳的亮响。季柕将杯盏重重搁在一旁,下颔紧绷:“简昕,你莫要得寸进尺!”
她作出惊惧状:“哎呀,皇上怎么还生气了呀?莫不是觉得臣妾在暗骂皇上?”
“天地可鉴,臣妾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那丑猫绝不是在骂皇上!只是臣妾自知天授贵命而皇令难违,若皇上定认为自己便是那丑猫的话,臣妾也没有办法。”
说罢,很是无奈地摊了摊手。一双杏眸尾角弯起,眼神却颇为无辜。
简直了,这个女人。
他索性眼不见为净:“你给朕出去。”
“皇上怎么还真的生气了呀?”简昕矫揉地用纤指捂住嘴:“这书上常说气大伤身,皇上若总是遇事不决先气上一气,那也太不爱惜自个儿的身体了。”
“瞧着皇上身边的人也真是的,每次都只知道但看着,也不晓得替皇上排忧解难。”
“不像臣妾,只会心疼皇上。”
季柕:“……”
第31章
两人在静默的硝烟中无声对视, 眼神中激射出的电流猛然相撞,一股及其强大的气压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吓得殿内服侍的宫人纷纷垂首阖目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生怕被殃及池鱼。
可怖的氛围持续良久,直到自早便在外清点人数的赵正德走了进来。
这一靠近, 便立即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奇怪的磁场, 周遭的冷气比前些日子的倒春寒还来得叫人惊心,双方凌厉的眼神都恨不得能当场用眼刀刮死对方。
他颤巍巍地夹进两人之间,用薄弱的身躯扛起了这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皇, 皇上, 群臣皆至, 吉时已到, 还请皇上与娘娘移步丹陛, 主持仪式。”
这仪式的始辰乃由占星所得, 仪式顺利与否同此行安危福祸相关。
季柕收回视线, 恢复了其一贯冷峻艳艳的神态:“朕知道了。”
言罢, 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两侧一众的宫人都转身朝内行鞠礼,一排接至一排碎步内旋, 齐整地跟在他身后。
跟身旁一人没有的简昕相比,倒是显得分外气派。
“嘁。”她十分不屑地撇开脸,正要跟上。
这步子还未跨出去一半, 便被身后的人匆忙叫住:“娘娘且留步!”
她不明所以地回头:“?”
“娘娘不若先将身上的包袱给奴才吧, 届时需与群臣对站约莫半个时辰,娘娘恐是会累坏了的。”赵正德委婉道:“奴才一会儿便将其放在随行的箱轿内, 娘娘且放心。”
实际上他是想说,这么一大坨的包背在身上实在是有损皇家形象, 皇上也真是的,刚刚见着了怎么也不提醒一下娘娘。
简昕思忖了片刻,点点头,卸下了肩上的帆布袋:“那行吧,直接放我那轿子里就行,免得到时候拿来拿去麻烦。”
“诶好。”
他正伸手接在那两条白带之下,却见简昕的手一松,这陡然落下的包袱如狼锤般压着他的手直直往前倾,直接撂了他一个趔趄。
猝不及防地吓了简昕一大跳,慌忙虚扶住他的肩膀:“赵公公您没事吧?”
这袋子看着就不轻,谁知道居然真的这么重!
“咳,奴才没事,只是没想到娘娘这东西还挺沉。”他卯着劲儿拎起袋子,故作轻松道:“娘娘就先去罢,就这点东西,奴才,咳,轻轻松松。”
“……”
简昕看着他踩得四扭八歪的步子,沉默一瞬:“赵公公还是先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吧,过会儿叫个力气大点的侍卫来拿也行。”
虽然这个台阶给得确实不怎么样,但赵正德还是万分感恩地收下了:“好的娘娘。时不待人,娘娘还是快些去前殿吧,免得皇上一会儿又生气了。”
事实上,某人早已在发现身后无人跟上来时脸色就开始肉眼可见变得黢黑了。
一行人刚走至一半便停在了路中央。
“皇后人呢?”季柕沉着声问。
前朝百官已然候在太和殿门口,仪式便只等着他们二人,如今已走至后殿却还不见皇后的身影,莫不是要叫群臣,以及他这个天子,干站着就等她一人吗?
成何体统!
见天子愠怒,一旁有眼力见的宫人忙应声道:“奴才这就去叫娘娘!”说罢,旋身便往回跑去。
还未等他跑上几步,便见简昕已然从保和殿内跨步而出,未费多时,便跟上了队伍。
“谁准你站朕边上了?”季柕望着肩边多出来的一个脑袋,蹙眉:“离朕远点。”
“嗯,好,您独自美丽。”简昕懒得跟他费口舌,顺从地往后跨了一大步。
这一下又遭了他的不满:“离这么远作甚?当朕挨那群老头的骂还不够多?朕是什么脏物不成?”
大哥您没事儿吧?
这下给简昕直接气笑了:“您怎么会是脏物呢!?您可是我们大梁大名鼎鼎,集权柄、荣誉、金钱于一身的京城第一钻石王老五——当今圣上啊!”
“你又在疯言疯语些什么?”
季柕的眉头拧得更紧,正要再说些什么,一想到现下时间紧迫,便也顾不得了,只是嘱咐道:“你跟在朕后面,不准太近也不许太远。一会儿乖乖站在边上看着,若是在众人面前出了糗,朕可管不得你。”
简昕从鼻腔中哼出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朕在同你好好说话,你‘哼’是什么意思?”
她只得再道一声,催促:“臣妾知道了!皇上快走吧!”
这态度着实是刺得他有些不满,这时边上的宫人也忍不住提醒:“皇上,吉时快到了。”
季柕只得作罢,凤眸微睁瞪了她一眼,挥了挥衣袖背过手,领着众人继续往前走去。
穿过太和殿,便是恢宏气派的丹陛。
彼时的众官皆已拖家带口候在了自家马车前,见一身玄色的身影从殿内踏出,齐声道:
“吾皇万岁!”
这一声,仿若钟鼎相击,越过山川河海,有着摧裂人心的力量,如磐石敲打至在座每一个人的心尖。
往日空旷的广场内此时站满了人,两队肃整的兵马在百官前后齐整列开,赤底黑字的旌旗迎着风展舞,一切都在对他俯首称臣。
“众爱卿平身。”
沉声一句,也好似有千斤般的重量。
丹陛至殿前的阶台上已然放置着一台青铜鼎,鼎前的供桌上摆着猪羊一类的贡品,巫贤等人已经候在一旁。
季柕朝着为首那人点头示意。
便见一列身着奇装、手执异物的人将供桌围了起来。
嘴里吟唱着,手里击打着,绕着桌子或高举双手或弯低脊背,含糊晦涩的声音飘荡在空中,与印象中古人祭祖的画面大相径庭,反倒是更像在跳大神。
听得简昕止不住皱眉,这真的不是什么歪门□□吗?
仪式在最后一声高呼中结束。
青铜鼎将在此供奉十四日,由观星令代为看守,以祈请此行一路安佑。其余众人则是各自登上马车,由前路君引道、后路军镇尾,长龙般浩荡行去。
此番春蒐的目的地是在京城向南的一处林地,背山而地坦,野畜丰富,历来都是皇家钦定的围猎场。
马车刚驶出宫门,简昕便迫不及待掀开了车壁上的布帘。
还未等她拉开木窗,一只纤细的手便唰然横亘在了面前,死死抵住了她的动作。
“娘娘,如今这街上都是人。且不说您身份尊贵,平民百姓当无格目睹您的尊容,再者若是其中混有歹徒,实是防不胜防。”芙秀一把拉回她的手,将帘子又重新扯了回去:“娘娘还是看书罢。”
赵正德办事还算可靠,这袋书自她上车前便已经摆放在了马车一隅。
只是她如今终于来到了心心念念的宫外,一时实是静不下心来读书了:“我就打开一点缝,让我偷偷瞄一眼外面长什么样就行。”
她用手指捻出的间隙几近微不可察,却还是遭到了芙秀的残忍拒绝:“一切以娘娘的安全为先。”
“袁西不是在外边吗?我叫他过来帮我看着不就好了,不会出事的啦。”
“这事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是今日奴婢与娘娘同乘一辆马车。”她将空下的那只手放至前胸,对上简昕的眼神,郑重道:“奴婢真的很怕死。”
简昕:“……”
为了保护这位惜命的人士,她只好暂且放弃了开窗的念想。
主街熙攘,饶是前路军已然疏散开来一条空道,为了不伤及群众,马车前进的速度依旧十分缓慢。
慢到还没走几里路,她的马车便咻咻冲上来了三个人,把一旁的芙秀吓得够呛。
“我就说吧,简昕这马车肯定舒服。”许久未见的闻和卿此刻无比坦然地躺在马车一侧的榻榻米上,眯着眼感喟:“又大又宽敞。”
刘丛踹开他的脚,一脸嫌弃:“死开点,你哥我都没地方坐了。”
钱文静则是在芙秀边上挑了个空坐下,颔首问候:“看来你在冷宫的这几日过得还不错,瞧着脸都圆了一圈。”
“天天跑御膳房拿人参泡火锅,能不滋润嘛。”刘丛在一旁搭茬。
“简昕你真够可以的,自己过得这么潇洒。”说着,眼神瞄过面前案几上的茶点,毫不客气地拣来一块马蹄糕往嘴里塞。
看得简昕表情一阵扭曲:“你掏完马粪洗手了吗就往我点心上抓?”
“没洗啊。”闻和卿耸耸肩,故意气她。
钱文静点点头:“是啊,都吃嘴里了。”
“……靠,你好恶心。”
简昕拍了拍一旁陷入宕机状态的芙秀以示安慰,转头询问三人:“干嘛来的?”
钱文静和刘丛两指点向闻和卿:“他非要拉我俩来的。”
“嗐,这不是一个人待着太无聊,聚些人找点乐子嘛。”他拍着大腿坐起身,眼神投向一旁的芙秀:“你这暴脾气宫女要不要先放养一下?”
“怎么说话的呢。”简昕白过去一眼:“已经皈依了,不用太避嫌。”
“哦,好吧。”
说罢,从衣兜里摸出来一副纸牌,往案面上潇洒一丢:“看我昨个儿熬夜做出来的扑克牌,今日路迢水远,不得好好来上几局。”
“我就算了。”钱文静向来对这类桌娱不感兴趣,从腿侧敞开的帆布袋里抽出来一本书,顺势靠坐在了一旁,远离尘世。
闻和卿手上洗着牌,视线在车内环视一周,落在了芙秀身上:“那你来。”
她婉拒:“奴婢不太会。”
“没事儿,来几局就会了,我坐你边上教你。”说着,挪了屁股就要坐到对面,中途被简昕横插了一脚又给踢了回去。
“缺心眼吧你,好好洗你的牌。”没看到你一起身人家脸都变绿了吗?
闻和卿捂着腚悻悻坐回原位:“我真服了你这粗鲁的女人,还好老天待你不薄,一来就给你塞了个皇帝,不然谁敢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