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沉看到她, 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和她打招呼：“甘画。”
他看起来一步都不敢挪, 太冷了。
甘画垂下眼眸：“你快回去。”
她语气淡淡, 说完便完回走，见他一面，算是给他一点安慰。
她往小区走，谢星沉跟在她身后。
她一步, 他就一步。
天空中下了雪, 这座城市渗骨的凉, 这座城市是不会下雪的，是细密的雨丝，轻薄娟细如同雪花一般。
天气更冷了。
单元楼下，甘画手搭在大门门把，回头。
从来没有看过谢星沉这样低人一等的样子，红着眼睛看着她。
谢星沉又笑起来：“甘画，新年快乐。”
他笑着，可是他的表情，却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甘画想，她一定是被他下蛊了，不然怎么到了这种时候，还会违背自己意志心疼他。
*
这座城市的一个旅馆来了一对客人。
标间里，甘画将毛巾递给谢星沉。
谢星沉接过毛巾，看着甘画脸上的静默，他说：“我十分钟就好。”
你等等我。
甘画轻轻浅浅地应了一声。
谢星沉进了浴室，心底却觉得十分不安定，短暂的愉悦过去后，心底滋生了一股恐慌感。
他不是不会做数学题，用小姑娘一时的担心来换她长久的低迷情绪，不值当。
水汽氲浮的浴室里，水流从他后颈的荆突冲刷下来，没有调试过的水在他少年的皮肤上冲出层层浓烟。
谢星沉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甘画。”
浴室外面小声的嗡声，像是东西掉落的声音，又像是小姑娘的应答声。
他手心攥住洗手台边缘：“我们不要冷战了。”
他看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我不是不想接你电话，我只是……”
谢星沉低下头，看着洁白的洗手台，声音变得低平：“我想让你担心我。”
他自我剖析，那是他平常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语，他生性高洁，喜欢将心情当做玩笑话一样说出去。
但是这一刻他觉得应该把什么别的东西放在他之上，比如一些会为他垂怜的。
谢星沉说：“原谅我吧。”
他不会说“对不起”，也不擅长说“好吗”，他是一个冷静下来就会寻求方法，出现问题就会解决矛盾的人。
他轻笑：“小姑娘，我都为你在别的城市衣不蔽体了，你是不是多少应该回我一下。”
外面还是没动静，谢星沉眉头皱了起来，就算小姑娘不想理他，可是故意风流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说话，但是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她都没开口。
客厅门呼呼声，谢星沉突然想到刚才那一句嗡声，不是“嗯”声，而是门关上的砰声。
他匆忙擦拭，把衣服穿上，砰的一下打开浴室门。
房间窗帘飘动，屋内什么人影都没有。
门口那边传来动静。
甘画手上提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回来，开门的时候看到谢星沉披着浴袍，宽肩窄腰地站在客厅。
她一脸素净，落在冬日的房间里看全是柔美。
谢星沉懵了，接着表情慢慢变化，他阔步向她走去，脚步凌厉，像是挟着一股劲风走去，一把将人抱住。
他头埋在她颈间说：“别走。”
甘画被谢星沉冲击得一顿，拿好手上的汤圆，轻声说：“谢星沉，放开我吧。”
她预想了很多次，却终是没舍得把他不想听的话说出口。
在床上支起了小桌，甘画把被子打开，示意谢星沉披着。
谢星沉打开了电视，使得屋内不那么静冷，他向甘画伸出手，甘画垂着眸，妥协了，动作轻缓地坐在床沿，被谢星沉一把拉进被窝。
室内不那么冰冷了，然而甘画一言不发。
她虽然话不多，可从来没有这样静默过。
那种惶恐的情绪又从心底浮现上来，谢星沉侧头，看到小姑娘睫毛下垂，他去揽她肩膀，像是寻找慰藉一样去蹭她的耳朵。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动作，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渴求。
房间内逐步升高的气温，像让人心中支起了一团火，而那火光的源头，在她的脸颊和耳垂上。
谢星沉扣住甘画的手上用力，鼻尖蹭过小姑娘柔滑的脖颈。
他痴迷，但他想对着那花瓣一样的嘴唇一吻芳泽的时候，他看到小姑娘眼底的悲伤，他瞬间清醒了。
他心神一颤，“甘画。”
甘画眼眶红了：“谢星沉，你回去吧。”
*
甘画一直没有回谢星沉的消息，直到他说他下飞机了，现在要换乘，甘画说：【谢星沉，一路顺风】
谢星沉抽空回她：【不要和我冷战好吗？】
甘画此时已经坐在书桌前，她说：【谢星沉，你在意的事情，我开学后会给你答案。】
她三言两语，就把他哄住了。
在甘画回完消息失神的时候，她桌子上还有十几天就要进行的的全国英语演讲比赛的资料，以及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播着已经看过几十遍的一个老旧实验。
这天是农历新年十四，也是青中开学的第一天。
谢星沉很早来了学校，盛霄看到他的时候还在打哈欠，和花清野吐槽：“家里说现在是高三最后一学期了，要求的按时上课按时下课……欸？大佬。”
盛霄顿时清醒了，跳到谢星沉旁边：“你家也管你管得严啦？”
谢星沉没在意盛霄说什么，随便敷衍：“嗯。”
花清野看他放东西动作利索，说：“大佬，你要出去吗？”
谢星沉说：“去七班。”
花清野说：“你去七班干嘛呀？”
谢星沉说：“你说我去干嘛？”
盛霄说：“可甘画也不在啊。”
他这一句，引起了谢星沉的注意，他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盛霄说：“她请假了啊。前天和茸茸和花清野出来吃饭，茸茸说她去参加全国英语比赛了，按照时间算，就是今天上场，她的假期估计延续到元宵之后吧，她不是约了我们去玩吗？她没告诉你？”
谢星沉手还放在书包上，听着盛霄的话一寸寸地攥紧了，桌子突然踉跄晃动了一下，是被谢星沉用力踢歪了。
花清野和盛霄噤声。
农历十六，甘画还在B市，她和老师申请了自己回学校，家长也首肯了，所以她现在能自由活动。
她邀请草茸茸他们来B市玩，让草茸茸帮她约谢星沉。
自从她说要给谢星沉答案后，她没谢星沉主动联系，偶尔谢星沉给她发消息，她不回复，谢星沉也就明白了。
这是一片森林别墅，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仓库，仓库里气候很冷，甘画拢了拢外套，房间里迷蒙着一层淡淡的白雾，在薄阳的照耀下如仙境般流淌。
甘画接到茸茸的电话，他们已经被老板接到，现在过来了。
没多久，草茸茸的声音在木屋外出现，“甘画。”
草茸茸推开门，甘画站在仓库中心，橘光灯光下，她像是木色盒子中的一支白烛。
半开的木门，草茸茸，花清野，盛霄依次进入，那道最显眼的身影在最后面，谢星沉从外面进来，神色厌倦，清俊料峭像是山川的冰雪，甘画有隔世经年之感。
草茸茸搓了搓手臂说：“甘画，你在这里干嘛？这里真冷，比外面还冷。”
甘画把目光从谢星沉身上挪开，对草茸茸说：“茸茸，你们先出去，待会我带你们去吃饭好吗？”
草茸茸说：“啊，好，花清野，快走。”
草茸茸把花清野和盛霄拉出去，木屋里只剩下甘画和谢星沉两个人。
谢星沉站在门口，并不进去。
甘画走到他面前说：“谢星沉，开学快乐。”
谢星沉嗤笑：“你在这小破屋干嘛？”
甘画说：“谢星沉，可以站到灯光下吗？”
应甘画的要求，谢星沉走到了屋内中心，一盏橘灯下，甘画像是木盒子里的礼物，他冷硬的眼神又端不住了。
他环顾四周，一片空旷，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白雾，他扯嘴角嘲讽：“这样好吗？还没晚上就等不及要和我独处了？”
甘画没理会他的挑衅，而是说：“谢星沉，你有打火机吗？”
谢星沉默了下，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打火机。
他们站在这个木屋最冷最潮的地方，也就是整个小屋子的中心。
甘画说：“谢星沉，打开打火机。”
屋子里没有窗户，草茸茸他们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了，整个屋子成了一个密闭空气不流通的地方。
谢星沉发现屋子里很潮，湿度达到了70%，温度比外面还要冷，低于10°，甘画让他点燃，可是这里并没有什么可燃物体，有的只是空气中一层淡淡的薄雾。
湿、冷、大量的水蒸气。
谢星沉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甘画苍白面容上的一点笑意：“谢星沉，我要给你答案了。”
谢星沉一愣，心底无法克制地波澜。
又湿又冷的环境，不流通的密闭环境，大量的水蒸气，还有只要一个热源就可以制造出一些答案。
谢星沉看着自己手里的打火机，突然想到了什么东西。
谢星沉说：“难道你……”
甘画说：“谢星沉，点燃它。”
谢星沉已经知道这个“它”是什么，但仍然觉得不可能，他举起手腕，手腕上的打火机有些颤抖，他点了一次，两次，三次，在第三次的时候，在一声响声下，打火机窜起一簇明亮的火焰。
这一点星火却发生了最轰烈的连带反应，谢星沉抬头，在他那簇火苗的上方，大量细小水珠遇热凝结，在打火机上方轰然出现了一朵巨大的，浓密硕白的室内积云。
谢星沉脸庞明亮，凭空出现的大朵云团壮烈秾丽，水珠遇热凝结，凝结后继续发热，产生不会断链的物理反应，这个室内云的猜想风靡多时，但却没人把它验证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甘画。
甘画带着浅笑，学他说话：“谢星沉第六个愿望，打卡。”
无论多少次，还是会被他吸引。
所以，不挣扎了。
甘画说：“谢星沉，我不会陪你在大海里漂浮24个小时，也不会成为你风暴中的小舟，我无法陪你实现第十一个愿望，但是，我会让云被你握在手里。”
甘画说：“谢星沉，你能开心一点吗？”
第81章
甘画给谢星沉做了一场室内云, 两人的关系就彻底回到去年十一月份前了。
仓库屋顶上，甘画说：“谢星沉，你别老挤我。”
她本来就有点恐高, 是为了俯瞰森林里的景象才顺着梯子爬上来的。
她旁边的谢星沉说：“我没穿外套。”
可是今晚一点都不冷, 无风气温也高, 甘画无奈：“这是你玩我袖子的原因吗？”
甘画玩手机，谢星沉玩她袖子。
谢星沉丝毫不怵：“我又冷又无聊。”
甘画忍不住反驳他：“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
谢星沉笑了，又问她说：“你在看什么？”
甘画说：“我在跟卖家聊租还烟雾制造机的事情。”
要做室内云要把控湿度, 所以烟雾制造机是最关键的一个东西。
谢星沉问：“要还回去了？”
甘画说：“是呀，我只租48小时。”
谢星沉沉吟了一会，问：“花了多少钱？”
甘画少见地瞪了他一眼。
谢星沉说：“你以前保管社团经费不是保管得挺好的。”
甘画随口应道：“是吧。”
谢星沉说：“也帮我管管吧, 甘画老师。”
甘画听了，将手机放进兜里, 板着脸对他说：“你快去睡觉。”
现在都快10点了, 甘画折腾了一天，早就累了。
谢星沉声音有点低：“我不想睡。”
甘画说：“怎么了？睡不着吗？”
不知道这里的床对他来说会不会太硬，都是木质的。
谢星沉说：“我舍不得。”
谢星沉这样看起来居然有点乖, 甘画脸倏的一下热了起来。
她条件反射地想躲, 但是忍住了，只是语调有些干涩：“快去睡, 明天起不来回不去怎么办。”
很害羞的口吻, 听不出是请求还是斥责。
她这样害羞只会让谢星沉想使坏，他说：“你陪我聊会天。”
甘画眼眸盈盈说：“你想聊什么？”
谢星沉将她护过来一点，两人像屋顶上的猫，谢星沉说：“你以前跟我提到又略过去的第9个愿望, 那是什么？”
甘画一听, 条件反射咳了一声, 眼神飘忽不定：“没什么啊。”
谢星沉看着她的神情问：“没什么是什么？”
甘画双手扶着膝盖，脸想往膝盖的方向埋，支支吾吾说：“就是一个容器……”
谢星沉说：“干什么用的。”
甘画说：“容器就是装东西的呀，那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哎，谢星沉，你别问了。”
甘画的脸已经很红了。
谢星沉看她满脸红云，“那我就知道了。”
甘画狐疑地看着他。
谢星沉说：“你写在脸上了。”
甘画说：“我才不信。”
谢星沉勾了下手指：“过来。”
甘画看谢星沉的样子，好像，有些，信誓旦旦？
她疑惑地靠过去，谢星沉很确信地在她耳边说：“&@#%#%”
甘画一听，整个人如雷轰顶，她声音拔高：“你怎么知道的？”
谢星沉嘴角带着痞气，“想不到啊，甘画老师，你长这么大了居然还……”
剩下的话被甘画捂在手心里：“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你不想睡觉，我和你一起不睡好了吗？”
谢星沉眼底带着笑意，狡猾得像只小狼。
谢星沉拉着甘画有一着没一着说着，还要拿甘画的指纹录在自己的手机里，甘画不肯，本来就一直心系着比赛和谢星沉的事情，现在放松下来困得不行，开始打瞌睡了。
“谢星沉，我真的困。”
谢星沉只能放她回去。
谢星沉把她送回宿舍，跟她说：“我给你发了几个红包，是祝贺你拿到比赛第二名，回去把红包领了。”
甘画打着哈欠回答他：“好。”
谢星沉说：“如果睡不好，我的房间，门没落锁。”
甘画说：“我睡眠很好！”
甘画把门关上，还能听见谢星沉在外面低低的笑声，草茸茸在床上玩游戏，开的是外放，对面是花清野的声音，草茸茸生气说：“花清野，你干嘛吃我的血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