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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静揽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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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听竹抬眼看她,带着几分小心走到了她身侧,随后蘸了墨水画剩下的兰花。
风吹得轻巧,带着热气把窗外兰花的幽香一同送到了林听竹笔下,林听竹手指微微颤动,想要专心致志的将笔下兰花画好,却又忍不住想看看赵景程的反应。
周边的空气似乎更热了,赵景程与林听竹靠得近了些,她用手背扶了扶林听竹拿笔的那只手,轻声道:“落笔还需再稳一些。”
林听竹没再看画,目光浅歇在赵景程脸上,声音亦是轻浅:“是,陛下。”
“你我其实见过一面,在那场秋狝宴会上,还记得吗?”
赵景程看着林听竹画纸上因毛笔停留过久而变得浓厚的墨点,又道。
“从未忘过。”
这句话似乎在林听竹脑海中斟酌了好几遍,说出这句话后,他毛笔的墨水已经要将笔下的兰花沉出一个洞来了。
猛然发觉笔下的窘境,林听竹羞愧到无地自容。
举止失措间,赵景程的手指轻轻触了触他拿着笔的食指,向他问道:“若林公子不介意,可否让我与公子一同将这幅画作完?”
赵景程的目光静静看向他,等待着回答。
这是第一次近距离与心上人双目相对,林听竹甚至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莫名低下了头,声音轻颤:“还请陛下指教。”
林听竹有些紧张地把话说完,动作却大胆的让两人靠得更近,两种不同的气息伴随着兰香交缠在一起。
混乱的气息中,赵景程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浓墨散开,笔下的兰花生长出茎叶,绽放出花朵,花朵或是羞涩或是明丽,都在笔下生动…
等二人把剩下的兰花画完,赵景程拿起了这幅画的并不完美的兰草图,与林听竹道别,没等林业毓过来,自行回了后宫。
回到后宫没多久,赵景程传召来了如今在户部主事的尤荣,目的只有一个:既要还要。
“既想要粮还想要钱?”
尤荣刚放到嘴边的茶盏立即离开了自己的唇,眯着眼睛,嘴唇勉强向上提起。
赵景程点点头,温和笑道:“也可以这样理解。”
“我可没那么大的实权。”
尤荣放下了茶盏,太阳穴急跳着,带着一丝抱怨的意味对她说道:“陛下真是把人玩得团团转,良储那会儿给了我一个好听的职位让我干,结果忙活到最后,一分钱没落到我手里。粮草不够了问我要钱,安置士兵家属了问我要钱,马拉肚子了买草药要问我要钱…”
尤荣一项一项细数着自己的委屈,随后苦着脸向她叹息道:“就差衣服没让我亲手缝补了。陛下呀,我只是图些钱财,刚安稳没几天,您倒好,直接把我往绝路上推!”
赵景程靠在椅背上,十分耐心地听尤荣添油加醋的诉苦声,等尤荣诉完苦,她缓缓道:“听说尤女官最近又添了两房夫郎?算上在仪癸国曾经纳过的七位夫郎,这两房是十五、十六房了吧。”
尤荣沉默了片刻,随即拿起茶盏心虚的抿了口茶。
“人之常情,朕能理解。”她看着尤荣的眼睛,给了个台阶下。
笑了笑,继续道:“后院要养着这群人,尤女官自然…囊中羞涩,不过也是朕考虑不周。”
“陛下,莫要再说了。”
尤荣没再敢把自己的情况装得严重,咳嗽两声,露出一张笑颜:“倒还不至于囊中羞涩,刚好受用,刚好受用…哈哈,只是陛下想协调好民众种稻养桑来充盈国库,确实让小人难以办到嘛。”
尤荣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换上了娓娓道来的语气:“良储、新乌、旧汌这几个地方还能勉强接受管理,种田养桑嘛,方略定好了也能实施下去。
可是其他的郡州就不容易了,那些豪强地主可不会乖乖听话,有的地方官员还得看这些豪强们的意思呢。
是,百姓是乐意,可田又不在百姓手里,这群人都在观望朝炀之后的走向。
陛下啊,我在良储的时候就跟着您了,现在您要我随随便便接手这件事,我起码十年八年出不来…陛下,你也知道…”
“尤女官,我怎么可能不珍惜你们?”赵景程像以前一样,亲手给尤荣添了茶,随后笑道:
“从前的官员同你们相比,朕会分不清孰亲孰远?协调好民众种田养桑一事自然不能让你一个人来做,但也不能没有你去做。”
“那陛下的意思…”
“尤女官不想争个丞相当当?”
她看向尤荣,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彼此的脸上。
尤荣眉头一松,对她笑道:“不敢不敢,左一个李丞相,右一个林丞相,我哪插的进脚去?在户部安安稳稳的呆着已经足够,陛下高看小人了。 ”
这句话说完,二人相视却是一笑。
她知道尤荣的心思,这个人怎么可能愿意让自己安安稳稳待在户部,尤荣爱钱爱色,有这样一个财权兼得的机会,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现在还没有答应,不过是给她的条件还不够稳妥。
赵景程摇头一笑,直接逼道:“没这种想法也好,这样朕安排你与林丞相共事也就少几分勾心斗角。”
大殿内放置的冰块滴滴答答淌着水,冒出的凉气刚够解暑,冰块浮在自己化出的水内打着转,加速着自己的消融。
不过没关系,等到这块冰化完了,又会有新的冰块顶替上来。
“陛下…”
尤荣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两人对视良久。
最终,她还是应下了这件事,眉眼故作落魄的垂下:“陛下既然对我托以厚望,尤某自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赵景程起身拍了拍尤荣的肩膀,话语中带着笑意:“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尤荣,你可不是个老实的。”
往前走了几步,她将守在殿外的太监传唤进来,让太监们把国库里封着的几样奇珍异宝端来。
两人品鉴一番后,这些奇异宝物都被她一一赠予尤荣。
次日,种田养桑的话题从后宫辗转到朝堂。
因林听竹的画被她带进了后宫,林业毓也就拖着时好时坏的“病体”恢复了上朝,在朝堂上与尤荣接下了协调百姓种稻和植桑的事。
看林业毓愿意担这件事,顺其自然的,赵景程同意了林业毓为她纳妃的请求。
按照林业毓的要求,林听竹在一个吉日良辰被她接进了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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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膏泽明月夜,锦帐春宵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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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听竹入宫的第一个夜晚,赵景程自然是要过去看看的。
下了舆车,在宫人的随同下,她走进了林听竹所居的绛宁殿。
踏进殿内,林听竹端端正正地坐在床前的楠木桌旁,紫棠色的锦衣在金色的饰品上流转出光影。
她脚步声只响了一阵,林听竹发上的饰品便叮铃铃一响,接着,一双漂亮明净的眼睛向她转来。
两人的目光穿过莹莹的烛光望在了一起。
既见到了人,赵景程随即一笑,背在身后的手展出一张画着兰草的白棉纸来,“林公子的笔墨,今夜正好物归原主。”
林听竹认出是之前在书房与赵景程一同完成的那张画,没想到再见这幅兰草图,共作此图的两人已经发生了关系上的变化。
他犹豫着起了身,靠近赵景程。
他不知道现在两人应该怎样相处,只是有些脸红的接过那幅画,轻声道:“多谢陛下。”
赵景程自然也看出了林听竹紧张的情绪。
她知道男子在这样的夜晚一定会是羞涩不安的,便面上挂上柔和的笑,主动牵起林听竹的手,带着人往殿内画桌走去。
“用过晚膳了吗?”
“已经用过了,宫人们说陛下公务繁忙要很晚才能过来,就让我先用了膳。”
林听竹目光追随着她,问什么就答什么。
她手指微微整理了一下宫人们铺好的纸墨,又问道:“在宫里还能适应吗。”
“在家中时也是这般,平日里看书写字,和兄长在院中喂鱼聊天,偶尔与城内的公子们一同组织几场诗会,平淡惯了。今日所感,似乎宫里与家中也无甚差别。”
也许是觉得自己这样一板一眼的回答太过无趣,林听竹立即给自己找了事做,在茶桌的一角磨起墨来。
赵景程自然地握住林听竹磨墨的手,说道:“后宫里规矩不多,今日来见你时,还见到了几个捉萤火虫玩的妃子,许是后宫无人打理,把人养得都散漫了起来,不过确实轻松自在。
听你说在家中时会与组织诗会,若是无聊了,可以找这群妃子聊天解闷,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限制,怎样自在就怎样过,不能做的,身边的宫人会提醒你的。”
林听竹手指微动,问道:“那一个月能见陛下几次呢?”
赵景程的眼神从林听竹磨墨的手移到了林听竹的脸上,半藏着笑意,盯得林听竹慌乱低下头去,才道:“我鲜少来后宫…若是你想见我,我尽量多来此处陪你。”
“这样反倒成为陛下的负担了。”
林听竹垂目说道,说着说着,声音变得拖拉起来。
赵景程松开了林听竹的手,自取了一支毛笔蘸染墨水,同时说道:
“上次丞相让我指点你的画艺,可惜看完画后,我似乎并没有说到要点上。想起当时你画兰花时总把目光放我身上,难怪会频频出错。今晚再来画一画兰花吧,别对我那么紧张。”
“…是我画技本就不佳。”
静默了一瞬,林听竹忽然一笑,“陛下会像那天在书房一样指点我作画吗?”
她点头,林听竹走近她,让两人的距离更近。
就这样,烛光暧昧,二人画了一夜的兰花。
此后的三个月内,赵景程有空就会去林听竹的寝宫坐一坐,通常聊一聊林听竹在家中的日子,或是听乐师奏乐,但更多的是彻夜伴着烛火作画,品鉴些诗词歌赋。
今天的夜晚也是这样,两个人点着烛火在画纸上点缀笔墨,不同的是,今晚林听竹主动提出要学习人物画。
“可是林小公子,你的兰花到现在还画的不成样子,今日又打算学另一种?”她笑侃道。
林听竹入宫已久,但她一直没有给封号,两人相处时,她常称呼林听竹为林公子,许是害羞腼腆,林听竹也从未提过封号的事。
面前传来纸张被翻动的声音,林听竹的目光专注地看她说话,不过两人的眼神一对上,林听竹的目光就不自然地移开了,随后声音板正道:“其实我早就想学了,只是母亲不让我学,毕竟少有男子画人像的,说出来不太好听…”
这样说着,林听竹拿起笔,另换了张纸对她说道:“我想…画一画陛下。”
“那林公子看坐这合适吗?”
赵景程坐在了林听竹右前方的椅子上,两人相视一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来。
林听竹听她说话时总会停下手中画笔,导致天聊了不少,手下的话却没动几笔。
聊着聊着,林听竹就将话题从从二人的相遇聊到了她流落到民间的日子上。
她低头喝了口手里的茶,随后带有技巧地讲述自己的经历来。
她从来不回避这个话题,若是谈到了这个话题,一般都会顺其自然的讲下去,好展示出自己无害可怜的一面。
这些话对林听竹这类人格外有效,适当的示弱会让其升起怜悯之心,不仅能够快速拉近两人的心理距离,而且还会让其对自己额外多出一份包容。
林听竹神色果然动容,眉眼间甚至渐渐上浮出揉碎的亮光,载着墨水的笔被他搁置在了笔架上,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
画桌上,饱含着墨水的笔尖从笔架上滚落到了青檀纸上,笔尖刚好落到画上人物的面庞,浸湿人物的眉眼。
林听竹小心翼翼的靠近,然后将她的脸轻轻抬起,在这个动作下赵景程只好与林听竹对视。一眼看过去,那人单纯的眉眼中盈满对她的爱怜。
她眉头微动,没想到林听竹会有这样的举动,令她有些意外。
“我知晓陛下一定是很累的。”
他声音又缓又轻,语气中铺满了柔情。然后清丽的声音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怎么会不累呢,那样的经历我仅是听上一两句,便觉得心疼。”
林听竹拥住了她,处在深阁内的少年对做出这样的举动,想必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害怕被拒绝的脆弱似乎能通过衣袍下的身躯传递给她。
林听竹青涩的声音饱含爱慕:
“我是陛下的妃子,理应为陛下解忧排愁…”
“陛下,可不可以不要拒绝我?”
面前人的双眸带着让人舒缓的暖意,神情真挚又诚恳。
赵景程没说话,一只手握住了林听竹的手,微微有些用力。
片刻的对视下,她感到有趣,于是带着林听竹的手抚摸上了自己的发髻,“替朕把发髻上的饰物拆下吧。”
“多谢…陛下。”
烛光摇晃,未画完的青檀纸映出一双人影。
膏泽明月夜,锦帐春宵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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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断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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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画人,二人的乌发亲密地缠绕在一起,直至次日清晨。
起床后,林听竹的手指黏黏糊糊地勾着赵景程的衣带,为她穿衣梳妆。
“陛下,腰带平常也是系到这个程度吗?”林听竹撒娇似的半搂住她,问她腰带的松紧。
赵景程抵着林听竹的额头,轻轻一笑,“宫人做了你在家时爱吃的早点,去尝尝吧。”
林听竹眼含欣喜,眉目越发动人。
随后大着胆子拉住了赵景程的手,似乎觉得不够,犹豫了片刻,嘴唇轻轻碰上赵景程的脸颊,笑颜烂漫道:“多谢陛下。”
用过了早膳,赵景程回到常清殿,正好收到霖颐传来的急递。
看完内容,她随即拿笔给姜泽安写了一封密信。
信件上,她告知姜泽安在两个月后让高琢写一封劝高钰回国都的家书,然后将这封家书送到她手里。
等她过目一遍,再将这封信送到高钰手里。
赵景程相信,三个月后,这封信一定能让高钰“心甘情愿”地回到国都。
收到密信,姜泽安按照信上赵景程的要求,于两个月后,拜访了高琢暂居的宅院。
此时,长夏也从极盛转到极衰,高琢院内亦是一片破败之景。
在这片破败之景中,一道姿态美好的人影与冷兵器的银光交缠出一抹鲜亮之色。
姜泽安在门口静静看着,不做打扰。
高琢在小院里练枪,梧桐叶被她踩在脚下嘎吱嘎吱地冒着响,等这一套枪法结束,她缓缓转头,对身后的姜泽安问候道:“姜大人,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