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下台阶,就被身后仓促下了楼的靳卓岐握住了手腕。
聂召回头看着他,目光刚好落在他的那双腿上,不知道是不是眼花,聂召总觉得他的腿有些颤抖,更别说今天还是潮湿的下雨天。
他下雨天总是腿疼的。
“你玩真的,聂召,别跟我闹了。”
靳卓岐肩膀弓得很深,整个人单薄又驼着,双眸直直盯着她看。
说完那句话,没等到聂召的任何回应,他死死抿着唇,开始有些恐慌。
“聂召,算我求你,别不要我了。”他红着眼一把把她抱进怀里,给她拢着雨水跟冷风。
也是头一回把自己的骨头生生折断,把那肝肠寸断的地方暴露给她看,想要她有丝毫的回头。
“我去开出租,不整天在你身边烦你。”
“孟寻不是真的喜欢你的。”
“聂召,你别跟我闹。”
耳畔滴滴答答的雨水有些沉重,聂召苍白着一张脸,随后摇了摇头,双手费力挣脱着他的禁锢,可他抱得太紧了,聂召怎么都挣脱不开。
男人发胸膛滚烫又宽阔,仿佛一个安心的避风港,用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和灵魂,完全护住她,不舍得她受丝毫的伤。
“靳卓岐,我们俩,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对不起。”
她大力地从他怀里躲开,转身正要往雨水里走,远处一个撑了一把黑色雨伞的男人走了过来。
孟寻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服,跟往常一样极爱白色,看了聂召一眼,又看了靳卓岐一眼,一句话都懒得说,把手里的雨伞递给了聂召,微微弯下腰拉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就这么轻而易举带着她从这里转身离开。
聂召不敢抬头。一步步从这里离开时不自觉回忆起那天初雪,他发着烧帮她揍那个欺负她的变态店员。
她现在,想给他撑一把雨伞都好难。
出了小区门口,聂召还想回头看看他有没有去楼梯下躲雨,可她不太敢回头。
都已经决定放手了,不管靳卓岐相不相信,她都必须离开。
上了车,孟寻皱紧眉,语调疏离又冷漠:“要送你去哪?”
聂召张唇说:“机场,我买了去京宁市的机票。”
话音落下的那一秒,车子就飞快往机场走去。
因为下了雨,飞机延误,聂召在机场生生等了一个多小时,在上机舱的那段路上,手机上信号并不算灵敏。
她看到了靳卓岐给她打来的一通电话,跟随人流的脚步骤然停下。
靠边接听了之后,电话中除了鸣笛声还有连绵不断的雨声。
以及一个她听到了刚才在机场门口听到的卖雨伞的老奶奶的声音。
他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可能一路跟着她来到了机场门口。
那一刻,真真假假也就不重要了。
“聂召。”他的嗓音沙哑极了。
“靳卓岐,我们玩一个游戏吧,你不是一直说我们很合拍吗?最后默契一次行不行?”
聂召想要努力笑着,眼睛却红的像是充了血,整个眼白都蒙着一层极端的红色,风像是十万银针刺进去,模糊了视线。
“卓哥,有缘再见。”
聂召很爱你。
但希望靳卓岐的世界不要再有聂召了。
第60章
聂召回到台海的那一天, 下了飞机是凌晨两点半。
街道上空无一人,还下着雨,聂召临时去了附近的一个小旅馆, 一晚上八十。
她身上没多少钱,不知道靳卓岐给她转了钱, 只是在想如果以后一个人生活, 她要怎么给自己治病,怎么生活下去。
走进这个旅馆聂召才知道原来一晚上五百块钱的旅馆是这样的, 地上黑乎乎的一团,是怎么都拖不干净的色素沉淀, 卫生间的马桶盖已经没了,嗡嗡的还有水管的声音, 浴室的白色地板都被染黄了。
整个旅馆让人作呕到想吐。
那张床也只有刚好躺下去那么大, 很硬, 薄薄的白色被子看上去干净,闻着却有些湿潮天放久了的滂臭味。
聂召放下行李箱把这里当成暂时躲雨的地方, 一整夜坐在床边熬着,等到天亮再去找房子。
她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个月两千的合租房。
两室一厅一厨,卧室都有浴室跟厕所,合租的是一个从外地来兼职的年轻女孩,性格温柔不爱说话,每次看到她就腼腆地笑,她性格很怯弱, 所以两人一直都是点头之交。
好在她很爱干净,也没有什么不良习惯, 每天下了班就是窝在自己房间,所以两人一直相处得和谐。
聂召倒是担心会影响她, 所以晚上一直会锁门锁窗。
她没有学历,也没有一个体面的工作经验,除了这张漂亮的脸一无是处,在这个社会很难找到自己的生存之地。
于是在家里浑浑噩噩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她去医院治病,买了很多很多的药,比靳卓岐带着她去的医院吃的药还要苦还要多,很贵,几个疗程下来也一直没什么效果。
后来一段时间,昏天黑地,她好像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生活。
一直秋去冬来,聂召在京宁市下第一场雪的那天,在医院买了医生给开的最后一副安眠药。
这是特效药,分量要求很严格,但聂召每次吃药都把这个放在药瓶里,此时已经存了小半瓶了。
她把那些药倒出来放在桌面,一颗颗数着,还没数完,她收到了一条电话,是一条来自台海的电话。
看到那条电话时,聂召脑子都慢了半拍,一直泛苦的嘴巴好像更苦涩了。
这个号码是靳卓岐区台海之后办的,聂召记忆犹新,他选号的时候特意选了一个尾号是0229的号码,说是一眼看到就选了。
她接听了之后,对面并没有声音。
这边窗户有些坏掉了,聂召找了一堆的书本抵着窗户,却仍旧掩盖不住咣当咣当的声响,窗外正在下雪。
聂召记得一句话,在初雪天表白的人会永远在一起。
可惜他们还没等到这一年的冬天,一起走过的脚印就消失在雨水里。
因为不规律的饮食,靳卓岐在她走之后,比得了抑郁症的聂召更厌食,什么都吃不下,什么都想吐。
霍呈决给他打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伦敦,他总是说再等等,可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他一直在台海开车,戴着鸭舌帽跟口罩,一天大概会接几十个不同面孔的人,在川流不息的道路上来回奔走,想要把自己浑身的精力都耗光,才能让脑子放空一些,不再那么想聂召。
他的那辆RS7黑武士开到过每一个台海的角落,走过每一个聂召可能会去的地方。
靳卓岐给聂召打电话这天,台海市也迎来了第一场雪,他忽然想起聂召之前有说过想要一起在雪天滑雪。
靳卓岐的声调很平,好似没有情绪:“聂召,我好像活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回来。”
聂召低着头没说话,手指扣着手机愈来愈近,强忍着哭腔,死死咬着手掌,用力到咬出了血。
靳卓岐坐在驾驶座上,车子停靠在了海边甲板处,停了这么一会,车上就被铺上一层雪,海水还没有被冰封,他听着波浪翻滚,闭着眼,脸色苍白地问她:“你又不要我了。”
聂召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要掩盖情绪,可沙哑的嗓音还是出卖了她。
“你之前在伦敦怎么生活的,现在就怎么生活,国外总归是不一样的风景。”
“好好生活,我最近过得好像很好,把我忘了吧。”
“卓哥,别揪着过去不放了。”
聂召说完,没听到那边有什么回应,她挂了电话,趴在桌子上捏着那些小白片又重新一颗一颗数。
也不知道这些算不算过量。
窗户实在抵不住,窗外的暴风雪有些大,聂召索性放弃,任由着寒风凛冽地吹进来。
那一瞬间她脑袋被吹的要炸开花,头皮都紧绷着,脑袋内刺痛得像是里面有个炸弹在倒计时。
她躺在靠椅上,眼神虚无缥缈地盯着窗外,看着外面的光线一点点褪去,一直到整个天变成乌黑一片。
只有楼下的一个路灯亮着,照耀出雪花落下的轨迹。
她没开灯,不想走过去去开,拿着这瓶药攥紧口袋里,穿上了厚重的棉袄独身出了门。
还刚好跟刚回来的室友撞上了面,她声音小小地说了一声:“你现在要出门吗?要给你留门吗?”
晚上女孩子出门总归是不安全,她们默契地每天晚上都会反锁门。
聂召摇了摇头,揣着口袋带着帽子说:“我今晚不回来了,你锁门吧。”
女孩盯着她看,想说什么,最终内敛的性格还是只让她哦了一声。
聂召出了门打车去了附近的海滩,买了一把之前卢湘给她买过同样的黑猫透明雨伞,形单影只坐在甲板上撑着伞,看着海浪翻滚,雪花降落。
她盯着最远处的暗色,脑子里忽然闪出了一些画面。
在那晃神的一瞬间,手里的药瓶也被忽然松开的手指给抖落了一地,她低着头,急促地把掉落一地的药抓在手掌心里,被雪跟水润湿了,所以白色药片在手中糊成了一团。
脑袋里像是被警钟撞了几下,阵阵得疼,耳朵也被寒风冻到蒙了一层很厚的黑布。
聂召整个人无力地平躺在甲板上,手里的那把雨伞倒在旁边,刚好撑住她的上半身。
聂召眼前越来越模糊,盯着漆黑的天空,好像眼睛又要失明。
脑袋里却像是在宕机,开始涌入大片大片她失去的记忆。
聂召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整个天都要黑了。
那是在她七岁的时候。
聂召是因为爸妈都去世,身边没有任何亲人收养才被送进孤儿院的,她小时候性格软弱,很会卖乖,看上去傻乎乎的,头脑很不聪明的样子。
进了孤儿院之后,因为被欺负不还手还总是爱笑的软性子,没几天就成为了所有人关注和喜欢的对象。
大概是更异类的人才会格外收获眼神,聂召也同样看到了很少跟他们一起玩,经常坐在角落里或者房间不爱说话的靳卓岐。
或许是因为极度颜控,即便当时她还很小,却对这个人很有好奇,也很有好感。
靠近他之后,轻而易举成为了他唯一的朋友,他们玩得越来越好,干什么都在一起,逐渐成为了密不可分的一体。
可靳卓岐对她身边经常会有很多小朋友玩却不满意,他占有欲强,也嫉妒聂召把眼神放在别人身上,于是后来聂召身边就只有他。
聂召被欺负,他就跟别人扭打到挂彩也无所谓,像是他的保镖一样站在她身后。
孤儿院有人被收养走,聂召就凑到他耳边说以后我们一起离开,如果那个人不要你,那我也不跟她走。
他说他也是。
这是他们的约定。
聂召也谨记着这个约定。
后来文艳找上她时,她不止一次跟文艳说她还有个朋友,希望能带他一起走,文艳总是敷衍着点头答应。
真的要到走了的那天,聂召甚至因为发烧还在医院昏迷,她还没来得及告诉靳卓岐这个好消息,就被文艳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从医院带走了。
从她来找聂召到带走她只花费了两天的时间。
她们开着长途车从孤儿院离开,那个孤儿院距离城市很远,要坐很久的车之后才能转火车,她半梦半醒,感觉到车子在颠簸,于是睁开眼就看到她正坐在车上,旁边坐着文艳,而这边是一条很长的路,像是在野外田地一样,荒郊野外,让她感觉到陌生跟害怕。
她拉着文艳的衣服,弱巴巴地问:“小姨,我们要走了吗?我还有个朋友,可不可以带他一起走?”
文艳看着聂召脸上的红润,轻声哄着:“好好好,乖乖的,你现在发烧了,再睡一会,等一会到了休息的地方,你好了我们就回去找他。”
聂召抓着她衣袖的手指瞬间松开了,安分地点了点头说好。
等到真的到了休息地停了车,聂召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第一次大着胆子偷偷从车上跑了下来。
趁着文艳排队去上厕所,她沿着原来的路一直往回跑。
她个头小跑的也不快,但一直没停过。
就这么走了一个多小时,看着眼前一片陌生的地方,脚步才忽然慢了下来。
眼神茫然着看着周遭黑暗的一切,刚往前一步,被前方一个盘旋游走的青蛇给吓了一跳。
脚步往后退了好几步,不小心踩到石子,整个人都从路边翻滚了下去,掉进了一个很深的干河里。
身上撞得很疼,看着高高的土坑,她爬了很久,手指都抓破了都没爬上去,浑身的疼让她受不了崩溃大哭,可这边本来就是小路,很少有人经过,周遭的一切都黑乎乎的,她胆子一直很小,硬生生被这团黑幕吓晕过去的。
后来醒来,她一直在住院,也忘记了以前的所有事情,开始跟着文艳四处流浪。
也就不再记得那个还在孤儿院等她的靳卓岐。
她一直以为她怕黑只是因为体质问题。
聂召眼角一颗颗掉着硕大的泪珠,脸色苍白到像是鬼一样,只有那双眼通红一片,像是眼睛要坏掉了。
她忽然苦笑了一声,仰着头看着上天,又开始不得不服从命运,这么多次,好像从来不会让她跟靳卓岐在对的时间相遇。
她挣扎着坐起身,张开手掌看着被她抓到已经凝到一块的白色药片,摁在干涩的唇边,张开薄唇,低着头开始大把大把地往嘴巴里塞药,动作机械,又像是疯了一样。
嘴巴里很苦,苦涩到仿佛她的整个人生都从头到尾没有什么可值得回忆的甜处。
聂召生涩地嚼着药片,咬碎了之后压着喉咙往下咽。
又怔怔地想。
不知道伦敦有没有下雪。
耳畔昏昏沉沉,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脑海里靳卓岐那张脸也开始逐渐消失,她开始自我陷入一段彻底沉沦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