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美人——燕停【完结】
时间:2023-10-10 23:02:14

  可秦王把这几行字捧在掌心,端详半天,视线灼灼。
  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伸出了手,指尖抚过每一道笔画,动作轻柔得难以理解。
  可是,这并不是写给他的。
  是程誉的呈文,小姑娘就算帮写几笔,也是给程誉的人情。
  江寻澈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份东西写出来时的场景:
  他们两人相对而坐,女孩眉眼温柔,提笔写完之后双手递过来,说程先生,您看这样行不行。
  程誉也会友善地笑着,读完之后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于是苏栖禾的耳尖泛起红色,连连说着谦虚的推辞。
  两人你来我往,大概能聊很长时间,而且脸上都带着笑容。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如月牙,非常好看。
  而她在自己面前,虽然乖顺,却很少有过这样的表情。
  江寻澈捏了捏眉头,强行掐断了自己的想象。
  心里泛出一阵酸涩,来势汹汹,刹那间席卷全身。
  可理智又跳出来,提醒他心中的不平是毫无理由,名不正言不顺,最后只能勾出更多的烦躁不安。
  这些天里,秦王强行逼着自己适应没有苏栖禾的生活,回到女孩进府前的状态。
  可偶尔来一次这样的情绪失控,就足以动摇他苦心积攒良久的淡定。
  就在此时,管家进来道:“殿下,长春宫里的太监来催您进宫了。”
  王爷侧眸一瞟桌上燃烧的线香。
  从翻开程誉送来的文书,到现在,过去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而他除了翻阅两本奏折,几乎什么都没干,只拿着那张纸愣神了。
  看来今晚又要熬夜。
  没关系,反正就算回到寝房,也经常失眠。
  江寻澈站起身来,应声说备车出门,同时小心地放下手中那张纸。
  然后,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他又随便拿起两本册子,盖在那篇文章上面。
  仿佛只要让别人看见他书桌正中央摆着苏栖禾清秀的字迹,他就会心虚。
  殊不知这是欲盖弥彰。
  时令寒凉,元熙帝最近偶感小疾,一直没有上朝,也婉言谢绝了所有人的探视。
  所以秦王最近一直留在王府中处理事务,很久不曾进宫。
  之前他说过要搬进皇城,就连宫殿都选好了,也亲自视察过了。
  可后来苏栖禾走后,搬迁的进度又被王爷一拖再拖,最后彻底搁置。
  而今天进宫,完全是因为李贵妃频繁地传话出来,要见他。
  刚走到长春宫的正门外,只听里面“啪嚓”一声,清脆刺耳,是一个华贵的青花瓷碗被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贵妃一字一顿地命令道:“都给我出去。”
  宫人们大气不敢出,鱼贯离开。
  而秦王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站定在离宝座最远的位置,隔着一整个遥远的大厅,直面贵妃那双丹凤眼中冷冰冰的怒气。
  江寻澈知道母妃这般生气的理由。
  也知道她把他叫进来,遣散众人,无非就是想听他自证。
  也就是说,李贵妃等着悉心培养的儿子解释他近日的行为。
  向她证明,他并非她深恶痛绝的那类“痴情种子”,没有对那个卑微的女孩动心,更没有因为她而影响自己的判断,耽误自己的事业。
  她在等着,等了很久。
  但秦王始终笔直地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眼神蓄着一团浓墨,让人难以看清。
  母子二人都具备着一种无形却可怕的能力,能把沉默变成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
  双重的压迫作用在长春宫中,连空气都裹卷起冷冽的冰碴。
  终于,还是李贵妃先失去了耐性。
  她银牙紧咬,把话语一字一字从齿间逼出来,眼中带着毫不遮掩的厌恶和酷烈。
  “怎么,你动心了?”
  作者有话说:
  江寻澈:居然有苏栖禾亲笔新写的文章,快单独抽出来让我看看!
  强忍激动,看了半天,突然想起这不是写给自己的。
  江寻澈:......
第30章 承认
  ◎是他想要见到她。◎
  “怎么, 你动心了?”
  其实,江寻澈早就猜到母妃会直接挑明问题,也提前准备好了足以应付的答案。
  可当真的直接听见这句话、这个词的时候, 他还是倏地感觉呼吸一紧。
  好像心被钝钝地戳了一下,不是尖锐流血的刺伤,而是一大片逐渐扩散的实感。
  算不上疼,却足以让他的思绪微凝,回答也停顿了一瞬。
  片刻之后,秦王才缓过神来,听见自己淡声回答:
  “没有,而且不会有。”
  母妃暗中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子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半靠在宝座上,美目半敛,正要准备开口, 只听他继续说:
  “这才是您想要的, 对吧。”
  所以说,他那句“没有”, 是实情如此, 还是只是说了她想要的回答而已?
  他是不是不准备给她一个精确的答案了?
  贵妃察觉出不对, 心神一凛,抬眸去看,只见江寻澈也在分毫不让地回望着她。
  面无表情,视线疏离,一如既往。
  然而这次不同的是, 他的眉眼间隐约带上了点冷冷的戾气。
  是秦王面对朝堂官场那些手下败将时, 常有的神情。
  阴郁, 沉晦,一点锋芒乍露,就足以让对面的人全身发抖,跪地求饶。
  李贵妃的表情终于变了。
  在一阵冲击力巨大的怔愣中,她缓缓抬手扶住头顶的点翠头冠,缓了半天,才恍然明白过来:
  江寻澈现在身为辅政储君,已经不再是那个任由自己威胁、管教、肆意规训的小皇子了。
  过去她只要拿着“去东宫读书”之类的事来要挟,就可以教他用发簪杀死自己的宠物兔。
  哪怕舍不得,哪怕强忍难过直到双目通红,少年也始终不曾违逆。
  而秦王这些年来,也确实如母妃所愿,没有把柄,没有顾忌,只要是为了权力、为了战胜对手,什么都可以牺牲。
  现在,曾经的少年已经羽翼丰满,成为了足够孤高、足够薄情的野心家。
  如果再用从前那一套轻慢的方法,试图干预他的决策,只会被他置之不理,甚至反击。
  所以她不该冒然质问秦王对苏栖禾的感情,不是因为苏栖禾,而是因为质问。
  刚才那句暧昧不明的话,那个暗藏机锋的眼神,就是江寻澈对她的宣告。
  她已经不能再随意控制他了。
  李贵妃感觉自己在不受控制地打寒颤,可她性子要强,咬紧牙关,努力绷着全身,不想被眼前人发觉。
  然而,她的打扮向来雍容富丽,满头珠翠,周身环佩叮当,只要很小幅度的颤动一下,都会引出接连轻响,泠泠不止。
  好在江寻澈很体贴地保留了母妃的面子,假装没有听见。
  他客气地问贵妃娘娘,除了问话之外,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自己就先行告退,不叨扰了。
  临走时,他站在宫殿高高的门槛前,脚下一顿,又回过头。
  “父皇近几日在生病,谢绝了所有人的探视,但依儿臣所见,他应该很想看见您。”
  抛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他没再看母亲的表情,拧过身,径直离开。
  这一关算是安然度过。
  从今往后,大概李贵妃不会再轻易过问苏栖禾的事情了。
  这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离开皇城时,天色将晚。
  时令已是初冬,残阳沉入天边,寂寞萧索,从宫中到王府的路上,青石板黑黑沉沉,缝隙里冒着几点草色,干枯而凋零。
  江寻澈靠在车厢的角落里。
  周身一片昏暗,唯有他的眼睛闪动着微弱的、清冷的光华,远远望去,好像能看出几分孤单。
  可下一瞬他扭过头,敛下眉眼,神情淡定如常。
  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那点情绪,都是错觉。
  回到王府时,有个不速之客正等在那里。
  管家分明给来客准备了雅座,还泡了茶,可赵镇澜没有坐下,始终笔直地立在前厅,好像要时刻与秦王府的一切保持距离。
  因为他是来汇报工作的臣子,不是来闲聊套近乎的党羽。
  现在元熙帝生病,不见群臣,所以按照规矩,他才不得不来找辅政的秦王。
  江寻澈将他请进中堂厅,屏退旁人后,只见赵侍郎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双手奉上,全程眉头紧锁,表情凝重。
  “臣刑部侍郎赵镇澜,前来奏请辅政殿下。”
  “彻查十五年前,京城乡试的冒名顶替一案。”
  冒名顶替,科举舞弊,这可是性质颇为严重的事。
  秦王眉头登时微蹙,接过密信,翻开之后赫然发现,这是程淮安从彬州送来的绝密信件,在信封上反复强调,要赵侍郎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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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亲启。
  程阁老在信里说,自己路过彬州,偶然读到了一份考场文章。他记得很清楚,那篇文章是十五年前自己第一次当考官的时候,选为乡试榜首的卷子。
  可给他看这篇文的人却讲,该文的原作者多年屡试不第,到现在依旧未能考中。
  如果这话属实,那么在当初那次秋闱里成为榜首的人,就有冒名顶替的嫌疑,希望刑部能尽快还原真相,务必从速。
  其实程淮安之所以这般如临大敌,并不是因为正义感,而是因为,他自己就是那场考试的主持。
  如果他现在装聋作哑,后面再由别人查出问题来,他就难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所以不如赶紧上报。
  秦王指尖轻拢,淡定地合上信纸,抬眼道:“此事牵涉的人员,刑部都调查了吗?”
  赵镇澜点点头,如实汇报:“十五年前京城乡试的解元名叫柳源,不久前刚刚擢升,现在官居三品,任太常寺卿。”
  “而那位落榜的考生,是来自彬州的一个书生,屡试不中,家境清寒,现在经常混迹于烟花之地,名叫苏承睿。”
  江寻澈的瞳孔微微一沉。
  早在苏栖禾进入王府之前,小姑娘的家庭情况就被调查清楚,摆在了他桌上。
  所以他知道赵侍郎接下来会说什么:
  “......是苏栖禾姑娘的父亲。”
  好像有晚风吹进来,吹得中堂厅内的蜡烛猛地摇晃了一下。
  橘黄色的、暖融融的一团火光,在凛冽的冬夜之中兀自明亮,圆润而温暖,轻轻跳跃着,拨乱了人的心弦。
  厅内一时没有人说话。
  沉默扩散开来,思绪的触角也随之延伸,仿佛马上就要抵达两日路程之外的那个小城。
  那里也有一个同样明媚温柔的姑娘。
  赵镇澜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面前人的表情:“请示殿下,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是由刑部派暗探去彬州和太常寺都摸排一番,还是直接将苏承睿、柳源全部传至刑堂之上,再做讯问?”
  江寻澈轻吸一口气,微阖双目,遮掩了眸底跳跃的那团火光,也遮掩了心中纷乱的情绪。
  如果传召所有涉案人员进京公堂对峙,那苏栖禾说不定也会来。
  毕竟按照程淮安的说法,他就是在苏家看见了那篇十五年前的老文章。
  所以,她会作为证人,重新进京。
  到时候秦王身为辅政,有权堂而皇之地前往刑部,出现在她面前。
  这样他就得以重新见到现实中的女孩,而不是反反复复地在梦里回想,在脑海里追忆。
  不再只是想象出来的幻影,而是真实的苏栖禾在他面前。
  能看见那双墨染的眼睛,噙着温柔的唇角,还能听她用纤柔的声音唤一句“殿下”。
  江寻澈的呼吸加快了。
  喉结上下一滑,不得不咳嗽两声才平复了语气,不让旁人听出异样:“好,那就将所有人都召进京吧。”
  赵镇澜从袖中掏出一本公文册子,递了上来。
  “臣已经提前拟好了公函,请殿下批阅。如果无误,明日清晨便可以发往彬州”
  话还未说完,王爷抬手做了个打断的动作。
  于是他赶紧闭嘴,等待着殿下的指示。
  然后,他眼睁睁王爷眉心微蹙,视线仔细扫了几遍公函,好像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何故,没有问出口。
  赵侍郎有点费解:“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江寻澈移开目光,手下随便翻动着册子,把薄薄三页纸翻来覆去看了个遍。
  片刻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需要传召的人里,不包括苏栖禾吗?”
  说这句话时,在某个一闪而过的瞬间里,王爷处变不惊的脸上好像显出了几分期待落空的尴尬。
  “哦,是这样的,因为苏姑娘并非本案的证人。”
  赵镇澜在刑部多年,对此非常熟悉:“依照律法,必须出席刑堂作证的只有程老先生,苏姑娘只需当地官吏走访确认一下即可。”
  秦王殿下缓缓坐直身子。
  又是好长的一阵沉默。在这方寸的书案前,空气冷闷,仿佛时间的流逝都就此凝滞。
  良久,江寻澈喉结微滚,轻声说:“好,那就依律行事。”
  “至于这份公函,”他捻起那张薄纸,“字迹有点模糊,不够清晰,需要重新誊写一遍。”
  “我来写就行。”
  他保持了话语的平淡从容,却不知不觉用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眼前的官员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要以王爷之尊亲自做这种无关紧要的琐事。
  秦王提起笔,认认真真地写了起来,笔画之间甚至费了一番雕琢,俨然是完成了一幅书法作品。
  那潇洒俊秀的字迹就是他本人的烙印,只要看过他写的东西,就一定能认出来。
  在段落最后,他顿了片刻,然后又补了一句:
  “如有其他相关人员愿意陪同,也可一齐进京。”
  末了,江寻澈搁下笔,深吸一口气,还没等墨痕完全干掉,就径直把写好的公函重新递回赵镇澜手里。
  动作很快速,仿佛只要让他再稍加思忖片刻,他就会后悔,然后把那张纸拿回来,立马就着烛光烧掉,假装这段插曲压根没有发生。
  赵侍郎没想那么多,收好文件,确认道:“明日清晨,刑部会派人将这份公函发往彬州苏家。”
  “案情如有进度,臣会随时向您汇报。”
  客人告辞时已经是深夜,管家过来想要端走茶盘,又被殿下摆手示意不需要。
  等到老爷子的脚步声也远去,房间中只剩他一个人之后,江寻澈的视线落在那茶盘上,定定看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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