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美人——燕停【完结】
时间:2023-10-10 23:02:14

  茶已经彻底凉了,但王爷却突然端起瓷杯,猛灌了一口。
  生冷的苦涩在唇齿间飘荡,他闭了闭眼,听见心脏在胸膛中怦然作响。
  就算他自己再自欺欺人,再不愿意承认,可经过方才这一遭,就连赵镇澜也该看出来,他想让苏栖禾重新进京。
  不然听到有机会传召时,他何必激动,在公函上没有找到女孩的名字时,他又何必失望。
  为什么要找借口亲自誊写,还要在末尾加那一句暗示的话。
  不就是想让苏栖禾认出他的字迹,然后出现在他面前吗。
  江寻澈轻缓地用指尖摩挲过白瓷的杯壁,然后再次仰头,将冷掉的茶倒入喉中。
  就这一夜,就这一次。
  他承认,是他想要见到她。
  作者有话说:
  猜猜苏栖禾会不会就这么回来~(感觉这样说就很明显了啊喂)
  终于要毕业啦。最近也是期末季,祝大家有考试的门门高分,要毕业的前程似锦,已经工作的也事事顺利,总之都有好事发生!
第31章 公函
  ◎她不愿再想了。◎
  听见敲门声时, 苏栖禾还以为是程誉出于礼貌要来辞行。
  毕竟最近彬州的风沙已经散了大半,程家父子的车队也修整完毕,可以继续西行了, 没必要滞留在此。
  她应了一声,站起身去开门前,下意识又低头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摆在正中央的,是江寻澈写的那份文牒。
  上次因为桌前堆积的纸张太多,导致程阁老误拿了她父亲强塞的那些文章,实属失礼。
  所以今天她照顾母亲喝完参汤后,专门抽出时间来,开始整理书桌。
  将她自己的纸页和父亲的文章区分开,分别整整齐齐地码在两旁,到最后,就剩这一份秦王殿下亲笔的文书不知该放到那里。
  里面用语很官方,也很简洁, 是江寻澈一贯的命令语气,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看着那些笔走龙蛇的俊逸字迹,仿佛还能听见他清冷淡漠的声音, 说着让人服从的话语, 永远都能气定神闲, 运筹帷幄。
  苏栖禾定睛看着纸页,心情些微复杂。
  离京已经有些日子了,往事逐渐沉淀下来,自己也看清了、想通了很多。
  她熟读史书,知道在残酷的竞争中, 凉薄之人往往能走得更高, 何况江寻澈出身在最是无情的帝王家。
  皓月当空, 高高在上,光华不染凡尘,疏冷不近人情。
  是她仰望得久了,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好在现在苏栖禾已经认清了自己地位:一介民女,贫寒卑微,何德何能,胆敢留着当朝秦王亲笔所书的文牒?
  所以,为免于僭越,这份东西还是要还给他。
  就在走过去开门的时候,她还在想,如果是程先生来辞行,那么在敬祝他一路顺风之余,还要拜托他把这份文牒用驿递送回京城。
  谁知门外并不是程誉,而是两位官差,一胖一瘦,表情严正,开口带着肃杀之气。
  “苏承睿在这里吗?他涉及一桩大案,刑部赵大人要传召他进京上公堂,让他即刻随我们走。”
  什么?
  苏栖禾心神一凛,呼吸猝然乱了几分。
  父亲惹出什么事了,是在那些乱七八糟的酒肆青楼里惹上的事情吗?
  多大的案子,居然要闹到京城,被赵镇澜亲自传讯?
  原本父亲单是沉迷享乐、不肯回家,就已经让母亲伤心成疾,受了半辈子的搓磨。
  如果他闹出更严重的犯罪来,传到母亲的耳朵里,真不敢想她会有多难受,才刚有几分好转的病情会不会再次恶化。
  所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女孩瞬间屏住呼吸,两步跨到外面,还不忘轻轻掩上了门。
  她做了个“麻烦小声一些”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不好意思,两位官人,请问是什么事?”
  句子出口,才发觉自己全身都在轻微地哆嗦。
  其实她也没有见过这种祸事,自然有些害怕,但又不得不勇敢地独自面对,独自承担未知的风险,这样才能保护母亲。
  胖官差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刑部的公函,“喏,你看吧,好像是什么......科举舞弊案?”
  苏栖禾双手接过那张纸,垂眸一眼,只觉心中“咯噔”一声,脑海中顿时炸出团团火花,滚烫,灼热,横冲直撞,将思绪燃尽,化作一团乱麻。
  这字迹她很熟悉,在秦王府的书房里曾经见过很多这样的笔墨。
  甚至,很巧合的是,就在刚刚,她放在桌上、反复看过的那份文牒,也是如斯字迹,一模一样。
  只是一份刑部的公函,怎么可能会是江寻澈的字体?
  她忍住逐渐急促的呼吸,又看了一遍,阅读内容之余,凝神细看,从笔锋独一无二的力度上确定,这绝对是秦王所写。
  目光落在顿笔处一点清浅的余痕上,好像还能想象出王爷提笔写这句话时的模样:面沉如水,黑眸微敛,线条清晰流畅,好似一幅名家的工笔画。
  过了片刻,她才缓缓回过神来,扬起唇角,含笑行礼。
  “多谢两位官人通传,家父现在不在家,我马上去找,找到之后让他去官府驿馆里找您二位,麻烦了。”
  女孩长得漂亮,微笑温柔,说话也客气,让赶了两天路的官差们都觉得心里舒畅了一些,不自觉地回以笑意。
  瘦的那位摆手道:“没事,不急。”
  转身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小声说:“对了,这案子捂得严实,但据说你父亲应该是受害者,所以对你们来说是好事,不用太过担心。”
  其实苏栖禾从公函的措辞中就已经大致推测了出来。
  虽然是传召苏承睿,但没有使用任何带惩戒性的词汇,反而选了非常温和的表述,话里话外给她的感觉就是:他们召父亲进京,是为了给他一个公道。
  对考场舞弊案的受害者来说,公道自然是该有的成绩和名誉哪怕迟到了整整十五年。
  回到屋内,刚关上门,骆灵问:“怎么啦?”
  她把公函展开,小医女凑上来,还没读就先感叹了一句:“这字写得真好看啊。”
  看完之后,她摸了摸鼻尖:“我怎么感觉,最后这句‘如有其他相关人员愿意陪同,也可一齐进京’好像与前文有点格格不入?”
  “有点......暗戳戳地希望你也去的意思?”
  就连很少读书写文的外人都能看出这点微妙的暧昧。
  苏栖禾耳后微微一烫,赶紧侧过身遮掩。
  她在秦王府里看过那么多奏折文书,怎么会不清楚公函的标准写法。
  最后那一句话语焉不详,用意模糊,不太可能是刑部官员所拟,那么就是王爷自己加上去的。
  再结合他亲自誊写了这份要发到她家来的公文,两者都像是在表达某种暗示:
  希望她进京。
  骆灵是学医的,并不清楚苏小姐与秦王在京城发生过的那些纠葛。
  她只觉得,江寻澈能把骆止寒调遣过来,让太医亲自为阿萍治病,说明他对苏栖禾一定很好,以至于爱屋及乌。
  思考片刻,小医女一拍手,得出结论:“所以是秦王殿下想你了,所以借此机会想要你也返京,是这样吗?”
  只见面前的女孩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垂下睫毛,神情不悲不喜。
  如果是半个月前,江寻澈若是肯屈尊降贵地做出这种的小举动,足以让苏栖禾从脸颊到脖颈都染上羞赧的红色。
  还会连着好几个晚上失眠,捧着心尖,呼吸起伏,反反复复地琢磨,小心翼翼地猜测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可能对她有几分不同。
  可现在,苏栖禾仅能感觉到几点轻微的、朦胧的触动。
  没有脸红,没有辗转反侧,甚至没有打算深究已经想过太多,不愿再想了。
  反正再怎么思前想后,秦王永远是高不可攀的无情的月亮。不管她是虔诚仰望,还是默默低头,月亮都不会放在心上。
  女孩的目光从满纸俊秀的字迹上徐徐扫过,然后淡定地站起身,“我出去找父亲,待会母亲的第二顿参汤就麻烦你了。”
  语气平静,了无波澜。
  作者有话说:
  短小是因为今天还会有一更~
第32章 等待
  ◎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加更)◎
  从苏栖禾有记忆起, 这是唯一一次,她作为女儿,成功地把父亲从外面叫了回家。
  不是因为哭着哀求, 也不是因为诉说家中母亲的重病,她只是手持那份公函,说“朝廷怀疑有人冒名顶替了你的卷子”,就足以让苏承睿当场手滑,摔碎酒杯。
  酒液泼了一身,还溅到了身旁的老板娘,可男人完全没有顾及到,只是瞪大了眼睛,声音陡然拔高:“你说什么?”
  女儿又重复了一遍,他还是茫然地怔愣在原地,眨了眨眼,好像还没彻底反应过来。
  直到酒馆的老板娘拍了拍他的手臂, 调笑道:“意思是, 你能考中啦。”
  苏承睿这才如梦初醒,顾不上别的, 几步迈出酒馆的门, 直奔家中而去。
  走在路上, 思绪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运转。
  他越走越快,脚下生风,唇角的笑意也逐渐扩大,扭过头问女儿:“你娘她知道了吗?”
  苏栖禾点点头,心想现在这件事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没有必要再瞒着, 说不定还能让母亲今天的心情好一些。
  毕竟等了这一刻十多年, 终于成真,应该会高兴的吧?
  于是回到家中后,父亲径直进了卧室。
  “阿萍,你听说了吗,京城来人要给我申冤了!”
  “我之所以一直没有考中,是因为有人冒名顶替,不是我没有本事啊。”
  只见卧在床上、背对着门的身影一动不动,听到这话也没有意外,大概是骆灵已经提前说过了。
  苏承睿没见到阿萍想象中激动的反应,眉心一蹙,又继续补充道:“别人抢走的、我的那些功名利禄,你的那些幸福,也都可以拿回来。”
  “当年与你的约定,到现在,终于能履行了......”
  他对着阿萍的背影演了一出独角戏,无人回应,可情到深处,回忆起自己这些年的卑微和压力,他眼中竟还淌下几滴眼泪来。
  “其实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不是个东西。这些年来,对不起你和孩子。”
  他轻轻咳嗽两声,“但是......”
  大概是想说,但是接下来我就要有了别人的赏识,进入官场,终于能带着你们娘俩过好日子了。
  就是他在过去每一年里,酒醉后经常幻想的那种“好日子”。
  美好的愿景还没许下,就被阿萍的声音干脆利落地打断:“没有但是了。”
  母亲在病床上吃力地翻了个身,将脸朝向门外。
  这下丈夫和女儿都看清了她满面的泪水,眼睛红肿,却透出横下心来的那种决绝。
  “苏承睿,等你从京城回来,我们就去和离吧。”
  这话像一个火药桶扔进室内,重重砸在地上。
  热浪翻滚,碎片横飞,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响。
  不仅苏承睿愣住了,就连一旁的苏栖禾也猝然睁大了眼睛。
  十五年来,父亲耽于青楼酒肆,从不补贴家用,只在没钱的时候才会回家,软磨硬泡、坑蒙拐骗地拿到母亲的嫁妆去变卖换钱,然后再次离开。
  即便她是亲女儿,也不得不承认,父亲的行为非常过分。
  可这么多年,唯一不肯看清、不肯承认这一点的,明明就是她的母亲。
  哪怕卧病在床,神智模糊,还要支起耳朵仔细听门外的响动,抖抖索索地拉着女儿的手,徒劳而悲情地盼着丈夫归家。
  苏栖禾过去经常会想,要有多深的感情,才愿意包容到这种地步。
  可没想到,就在漫长等待终于即将看到曙光的时候,母亲却突然决心要割舍了。
  苏承睿好像迎面挨了两记闷棍,表情停滞半晌之后,木然地开口。
  “阿萍,你是认真的吗?”
  声音开始颤抖:“我之前时运不济,今后终于要时来运转了,你、你不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好享福吗?”
  “难道你”
  大概想问的是:你不喜欢我了吗?
  可这些年他浪迹风月之地,沾了一身污浊,实在不好意思再对家中的妻子说出“喜欢”二字。
  母亲吃力地重新扭过头,好像压根不想再看见他,声音里带着疲惫和疏离:“对。”
  就是不想再给你一次机会了,就是不再喜欢你了。
  这次翻身好像碰到了某一处筋骨,她疼得轻轻“嘶”了一声。
  于是女孩赶紧走到床边,垂下睫毛,帮她理顺静脉,柔和地抚摸着母亲干瘪皱缩的手。
  母女俩都没有说话,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远远地听见外面传来动静,是苏承睿走出卧室,打好进京的包袱,一言不发地摔门离开了。
  进门的时候有多眉飞色舞,出门的时候脸色就有多臭。
  母亲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栖禾,你是不是不理解娘的选择?”
  女孩心中一凛,“没有,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想过,要是娘能和爹和离就好了。”
  她牵住母亲的手,用指腹按摩老化的关节,“我永远都支持娘的选择,永远都希望娘能开心,既然不喜欢爹了,那咱们就可以从此开始新生活。”
  甚至开始提前盘算,和离之后如果从家中搬出去,那三百两银票的余额够她们租到怎样的屋子。
  如果钱不够的话,她还可以再想办法去挣。
  阿萍微微勾起唇角:“咱们栖禾就是太懂事了。”
  “其实,哪能那么容易就不喜欢了。”
  “从我遇见你爹,到现在,马上要满二十年,大半辈子都花在里面,感情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
  苏栖禾手下动作一顿,好像被戳中了某些一直避而不谈的隐秘心事。
  是啊,没有谁是说放下就能立刻放下。
  感情的消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中途需要保持足够的清醒和定力。
  就像她今天看见江寻澈亲笔写的那些意义不明的话,心里还是会微微触动,还会偶尔思绪飘忽,想起他。
  母亲看懂了女儿的沉默,轻轻抬手,回握住她的指尖,温柔而和蔼。
  大概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是她们母女俩共同的宿命。
  江寻澈已经吩咐过刑部,一有来自彬州的消息就即刻上报。
  算着日子,如果顺利的话,那两位官差今天下午就该返回京城了,还会带着他们想见的人。
  午后,他提前结束了其他政务,在书房里专心等着消息。
  泡一壶茶,将瓷杯摆在面前,不喝,只凝神看着热度和茶香化为白色的烟气逐渐飘散,最后让一杯水彻底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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