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牌过气后——马马达【完结+番外】
时间:2023-10-13 23:02:25

  崔述如被浓雾裹挟,任由她拉着走了一程,忽一匹骏马停在身前,便爬上去,正待挽缰,缰绳却被另一双手握住,便听她道,“抱紧我。”
  他依言动作,身子一倾便靠在她身上,双手稍一迟疑,在她慢慢身前扣紧――人的身体自有记忆,此情自景,一如六年之前,南院之中,也是这般,他由她带着,挣脱泥潭。
  夏日衣衫轻薄,他只这么挨着她,舒念便觉脊背肌肤热如火灼,一时心惊,隔过肩膀摸摸他脸颊,如触红炭,惊慌叫道,“阿述?”
  “嗯。”
  舒念强作镇定,“你觉得怎么样?”
  “我?”崔述并未将身体重量全然交付,轻轻倚着,“我很好。”想了想,又道,“书泠并非一人来吴山,却不带从人,独自到积秀谷,应是与她极为熟识之人。”
  他越是条理分明,舒念越是胆战心惊,打断道,“这个一会儿再说,先找个地方――”
  “需尽快找到姑余其余人等,命他们速速离开吴山,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阿述,别说了!”舒念提高嗓音。
  崔述一滞,终于沉默下来,舒念身后人陡然一沉,脊背处火热的温度又蹿了三分,难免着急,摸摸他的手,“吴山是你的地盘,有没有地方可以去?”
  “什……么?”
  舒念想了一想,“我一个弱女子,一路跟着阿述餐风露宿,大半月跑了几千里地,总要叫我歇一歇吧。”
  “有个院子。”
  舒念一踢马腹,“你指路。”
  便听由崔述指点,出了积秀谷,一路下山,到山下集镇之上。正午时分,烈日灼人,少有行人。两人一路弯弯绕绕,到得一进院落门前。
  舒念回头,见崔述双颊嫣红,神情怔忡,着实不敢任他独自留在马上,拉着他下马,却是站立不稳,扶他倚在院墙上。这才松开手,自己翻墙入内――
  极小一进院落,一丈方圆,两间厢房,枝繁叶茂一棵大槐树,便占了多半个院子。
  舒念跳下院墙,从里面打开门闩,正待扶他入内,却被他一掌格开――
  “此处不会有外人来,你歇歇,我去去便回。”
  舒念一滞,“你去哪里?”
  “去找苏秀。”崔述牵一匹马,回身便走。
  舒念大急,张臂拦在他身前,“你如今这个样子,去找苏秀?”
  “方才在马上歇了一时,已经无事。”崔述推开她,“我有事问他,很快便回。”
  舒念正待阻拦,却见他双目发直,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哄骗道,“苏秀并不在吴山,你去哪寻他?”
  崔述一怔。
  舒念一见法子对路,越发编得风生水起,“甘门主入隐陵,苏秀与他同为八山二岛之主,怎能不送一程?你竟忘了么?”
  崔述只觉脑中糊涂,一时白雾迷蒙,一时痛如刀绞,总觉她哪里说得不对,却无法反驳,只道,“那去安阳。”
  “我呢?在这里等你?”
  “你在这里――”崔述皱眉一时,断然摇头,“不行,你与我一处,一同走。”
  舒念耐着性子哄他,“可是我走不动了,容我歇一歇,明天再去?”
  崔述面上浮出纠结之色,好半日天人交战,才跟着舒念入内。舒念松一口气,把两匹马牵入院中,闩上门,进去寻崔述。
  却见他呆立屋中,迷茫无措的模样,着实心疼得紧,忙推他往床边坐下,故意打个呵欠,“倦得紧,阿述陪我睡一会儿。”
  崔述皱眉。舒念先发制人,蹬掉鞋子翻身上床,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陪我睡一会儿。”
  崔述终于移身过来,往舒念身旁躺下,“睡一会儿,我们便去安阳。”
  “好。”舒念暗松一口气,闭目装睡,直挺挺躺了不知多久,感觉身旁畔人消停下来,慢慢坐起。
  崔述鼻翼急速翕张,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探手摸一摸前额,热的仿如一盆红炭――
  内外交困,一场大病在所难免。
  舒念展开棉被与他盖了,仍旧翻墙出去,匆匆忙忙抓药回来,却是院门洞开,两匹马不知所踪,她心下一沉,疾冲进去,掀帘而入。
  便见崔述坐在床边,俯身向下,掌中恶狠狠掐着一人,那人脸色紫胀,舌头一抻一缩,眼见着就要断气。
  舒念大惊,“阿述!”
  崔述闻声抬头,指上瞬时泄力,那人剧烈呛咳,瞬时捡回一条命。崔述站起身,向她走了一步,“念念?”
  舒念连忙上前相扶,隔过一层衫子都觉火热,“快回去躺着。”
  崔述看她回来便无力支持,“嗯。”由她拉着躺回枕上,闭目昏睡,不管身旁事。
  舒念转向那人,却见他早已四肢并用,爬到屋角躲藏,倒吃了一惊,“你是阮――阮――”
  “阮青君。”那人满脸是泪,哑着嗓子道,“一回来便见郎君病着,想给他垫条凉巾子,谁知郎君就……就……”
  这里居然是阮青君的家?这货的确冤枉,崔述此时急痛迷心,生人靠近,自是格杀勿论,若非自己赶回来,倒要稀里糊涂被人掐死在自己家里――
  暗骂自己粗心,院落虽然狭小,却十分整洁,床上被褥俱全,并非荒宅――崔述一个病人留在此处,万幸回来的是阮青君,若是强敌,追悔莫及。
  便替崔述解释,“他病得厉害,有点糊涂,你莫介意。”四下看一时,“你一个人住?”
  阮青君擦干眼泪,“我和师父,我师父不在家。”
  舒念暗道那正合适,摸出一只银锭子递给他,“借地养病几日,这些权作房屋饭食之资。”
  阮青君接了银子,便不推辞,一时出去,提了药炉药钵回来。舒念道一声谢,匆匆分拣药材,投入钵中煎着。
  崔述一动,双手不住撕扯胸前衣襟,挣扎辗转,口中喃喃,“念念。”
  舒念看他喘息艰难,忙扶他起来,靠在自己肩上,果然便宁定一些。舒念吩咐阮青君,“劳烦弄些水来。”
  阮青君正看得呆滞,“好。”正往外走,却见崔述忽然坐直,张口便呕――
  “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阮青君一声惊叫,舒念看他一眼,“让你去取水。”
  崔述仰面软倒在舒念怀中,呛咳几下,虚虚睁眼,“念念。”
  舒念低头,展袖拭去他唇畔血渍,“这一口淤心血吐出来,可该清醒些?”
  崔述喘一口气,“这是哪里?”
  “我还要问你呢――”舒念道,“小吴侯引着我来这地方也罢了,居然还有人住。”
  居然还是个熟人。
  崔述头颅转动,四下看了一时,“原来是这里,还是老样子。”他身上寒栗渐起,冷得邪门,身子转动,往舒念怀中缩了一缩,干燥的嘴唇贴着她颈畔微凉,吐息热得惊人,“念念。”
  舒念摸摸他脸颊,“烫成这样,都能煎蛋了,再不可固执,听我的。”
  崔述点一点头,“嗯。”
  舒念奇道,“怎么突然这么听话?”
  崔述沉默一时,忽尔笑了一声,“事已至此,难道还能变得更坏?”
  舒念怔住。
  “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便没什么可失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伤痕》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名权兵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5章 伤痕
  ◎被甘仙子抢先,是我不好。◎
  崔述半个身子偎在她身前, 只觉一阵阵恶寒,越发挨得紧凑,“念念,一直赶路, 辛苦了。”
  天气溽热, 舒念被他一个火烫的身子在怀中挨蹭, 倒出了一身热汗, 暗道一声路上不算辛苦, 此时才是辛苦。
  忽一时风声大作,木窗应声而开, 崔述不由自主一个战栗。
  “我去关窗。”舒念手臂一松, 要将他放回枕上。崔述却不松手,反倒四肢并用, 藤蔓一般,牢牢攀着舒念, “不,别去。”
  舒念推他,“风大, 应是要下雨, 你烧得厉害,回头凉着。”
  崔述不言语, 却也丝毫没有半分松动。舒念勉强腾出一只手,将棉被拉扯过来,盖在他身上, “容我起来, 与你弄些水。”
  崔述摇头, “我不喝水。”
  舒念知这人倔劲上来, 百劝无用,左右病成这样,清醒不了几时,索性由他,自放松身体靠在床柱上,一下一下抚着他脊背,不过一时三刻,怀中躯体慢慢放松,低头看时,已昏昏睡去。
  舒念慢慢将他移回枕上,合上窗格,熄了炉火,将药汁沥在碗中。一时阮青君进来,带来晚饭,几只馒头,并两碟小菜。
  舒念坐下,撕着馒头吃,“这里是谁的屋子?”崔述会带她来这里,绝非偶然。
  “我师父。”
  舒念心中一动,“你师父是谁?”
  “苗姑娘说不定认识。”阮青君笑了笑,“我师父从前有个名儿,叫阮倾臣。”
  舒念大出意外,“阮倾臣?六年前,淮扬南院那个阮倾臣?”
  “是他。”阮青君吃了半只馒头便放下,“六年前我还是个小孩子,在南院中受人欺侮,师父便将我留在身边照顾。后来――”他低头一时,再抬头又是笑意盈盈,“如今我也离开南院,便来这里找师父。”
  “你师父住在这里?”
  阮青君点头,“师父从六年前一直住在这里。我这次回来,却没见他。”
  舒念难免看一眼昏昏沉睡的崔述――阮倾臣六年前并未死去,却是被他救下,安顿在吴山脚下?
  阮青君顺着她目光看去,“郎君跟我师父以前,生得真是相像。”
  “以前?”
  阮青君看她吃完,起身收拾碗筷,“等苗姑娘见到我师父,便知道啦。”又取被褥出去,“姑娘和郎君晚间住这里,我去柴房。”
  舒念老脸一红,“那怎么好意思?”
  “姑娘都付了房钱啦――”阮青君出去,又一时回来,提一只瓦罐,“给郎君炖的粥。”
  “青君,你才是仙子。”舒念感激涕零,“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阮青君一笑走开,从外间合上房门,脚步声去远,应是睡去了。
  舒念回头,崔述蜷在被中,□□,五指陷在褥间,时时无意识收紧,指尖掐作惨白色。
  舒念摸他面颊,滚热而干燥,大热天卷一袭棉被,却连一滴汗也没有,“醒醒,阿述,醒醒――”
  崔述眼睫一抖,“念念?”
  “吃药。”
  崔述听这一声便垂下眼皮,埋在枕间装死,“睡一觉就好了。”
  舒念想了想,二指捏着他秀致的耳垂,轻轻拉扯,“不吃药便别想睡了。”
  崔述烧得头脑昏沉,只想睡觉,却被她挠得耳后作痒,半日不得消停,万般无奈爬起来,怨恨地看她一眼,将药碗接在手中,上刑一般,一仰而尽――胸腹间一股浊气汹涌而上,几欲作呕。
  一双凉沁沁的手捧住自己面颊,额前一凉,被她轻柔地吻了一下。
  崔述睁大双眼――
  “睁那么大做甚?没见过?”舒念道,“百花寨做的玫瑰糖糕,一路上都叫你吃完了,这个算替代吧。”便松开他,另取水碗,“你烧得太厉害,多饮些水。”
  崔述不动弹,“饮水也有糖吗?”
  舒念还他一个白眼儿。
  崔述被她哄着饮过两碗水。舒念稍稍放心,除去鞋袜,爬到床上,看他趴在枕上,望着自己,便往他额际一顿乱亲,唇下肌肤烫得}人,瞬时逗弄之意全无,唯觉酸楚,“阿述,快些好起来。”
  崔述定定看她,忽一时眼皮一垂,慢慢翻转身,背对舒念,“嗯。”
  舒念看得心下烦躁,探手往他颊边摸了一摸,果然湿冷一片。难免生气,“你心里难受,要哭便哭,存在心里,倒做下病来。”
  崔述抬袖掩面,“我无事。”
  “无事,无事个屁!”舒念大怒,一时牛劲上涌,强行扳着将他翻转过来,扯下衣袖,面对自己,“小吴侯内功深厚,如今武林,有几个人能与你比?你若心中无事,区区风寒,能将你逼到这般田地?可知你这般模样,再烧几日,神仙也没法子!”
  崔述满面是泪,双目通红,骤然被迫与她对视,便如夜间蛰伏的生物忽然被人拉到光天化日下,浑身上下一/丝/不/挂,每一个丑陋的伤痕,俱被生人围观,讥笑审视。
  顿觉崩溃,恼羞成怒,高声叫道,“那便让我去死,又关你什么事?”
  舒念看清他满面狼藉,本有些后悔莽撞,却被他一句话激得越发生气,憋了一整日的郁闷之气汹涌而上,口不择言,冷笑道,“甘仙子一死,你也不想活了,真是鹣鲽情深,叫人羡慕。”
  崔述昏乱中被她一言定住,怔忡许久,掀被坐起,漫天暴雨声中,一个身子瑟瑟发抖,一时竟分不清是气的,还是病的。
  舒念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崔述病中胡言,怎的自己也跟着犯浑?一时却拉不下脸道歉,只能生生绷着。
  崔述忽然掀被下床,却连鞋也不穿,赤着双足,直愣愣往外走。
  这一下把舒念唬得三魂六魄齐齐离家出走,急道,“阿述!”
  崔述听而不闻,屋室狭小,两步到头,便见他一把拉开屋门,暴风携雨,袭面而来。
  舒念再顾不得许多,扑身上前,一把将他从雨地里拉回来,终是迟了半步,多半个身子湿透。舒念自身后抱住,只觉他一个身子不住战栗,一时间追悔莫及,“是我说错啦,你别生气。”
  崔述战栗立止,不言不动。舒念正待拉他回去,怀中人忽然摇晃一下,仰面便倒。
  舒念正抱着他,勉力撑着他不倒在地上,只觉怀中躯体沉重至极,浸透凉水的面口袋子一般,全无半点气力,大惊失色,“阿述,你怎么了?”
  崔述喘息一时,坚决推开舒念,挣扎着站直身子,又去拉门,“我要回家。”
  雨势逼人,沁凉的水雾一阵接一阵,扑面而来。舒念抢先一步,一足踹上门,恐他再往外跑,张开双臂,整个身子贴在门板上,无奈道,“你家在哪儿啊?”一语出口,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嘴巴,“等你好一些,我陪你回去。”
  崔述怔住,恍惚笑道,“不错,哪里还有家――”只觉目中沉重,奋力一眨,便有泪珠漫过干涩滚烫的眼眶,簌簌坠落。
  舒念平生第一回见他清醒时这般直白哭泣,心间活物如被雷击,疯狂撕咬,疼得眼前都迷离起来,一步逼至他身前,将他张臂环抱,“阿述,阿述。”
  崔述由她抱着。他这一生,拼尽全身气力,唯独想在她面前做像模像样的小吴侯,却在这个大雨夜里,让锻剑阁黑屋里那个终日默默哭泣的苏述原形毕露。
  人生逆旅,挣扎半生,行至今日,空余一袭风雨,一身孑然。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