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能当你祖父的年纪,在你面前只能装孙子!
锦衣卫指挥使在外面威风凛凛,在你面前只是一条狗!
大理寺卿去岁因为一桩案子稍有延误,被你骂得差点当场厥过去!
是,你是没有打过交道。
你只是仗着手里兵权,直接将人都打趴下了而已!
你个狼崽子,当初就应该看清你的狼心狗肺,直接困住了狗腿,狠狠打老实了才对!
心中恶狠狠腹诽,面上却丝毫不显,赵蓁抬手,似乎自责又愧疚地轻抚他的嘴唇:“对不住,疼不疼?可要上些伤药?”
似是无意,她抬起的是那只被锁住的手。
裴淮原本很是惬意的眯眼,享受难得的“温存”时刻,却被“哗啦啦”的锁链声扰得心中烦闷。
他皱眉握住那只手,有些虔诚地将它包裹在掌心中,手指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抚摸掌心珍宝,缓缓摇头:“原本有些疼,但阿姐帮我揉了,就不疼了。”
他想起幼时骑射课,五人中他年纪最小,开始时骑马射箭样样最末,他就私下卯足了劲地练。骑马两腿被磨得出/血,拉弓两只胳膊都在发抖,饶是如此,他一句不吭。
可是,只要阿姐来看他,他就故意躲在能被她找到的地方,默默流泪。
阿姐一边给他揉胳膊,一边问他疼不疼可要上些药酒。
那时他也是这么说的。
“原本有些疼,但阿姐帮我揉了,就不疼了。”
那日阳光好像格外明媚,阿姐沐浴在那样的光亮中,全身都在发光,她揉他的脑袋,她轻轻给他抹去额头汗珠,她笑得那样温柔,她的声音比天籁还要动听。
十六岁的阿姐是嫡出长公主,不像旧朝只会吃喝玩乐的公主,她早已军功在身。
在十三岁的裴淮眼中,朝堂上的赵蓁威严睿智无法靠近,下了朝堂就是他最近亲的阿姐。
既是阿姐,也是心中神明。
威严,但不失慈和。
甚至,他很长时间非常偏执地认定,她对他还有一份独有的温柔。
他以为他们五人围绕在阿姐身边的快乐日子会永远下去,所以决定将这份温柔深深埋在心底。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裴淮说完,就是深深的凝视。
他知道眼前的赵蓁在和他演戏周旋,可他不甘心,就是想要在她眼底看到哪怕一丝丝旧日情谊。
此时此刻的赵蓁,心中各种情绪交织,像是心中长了野草又像是裹了乱麻,又乱又烦,哪里会想到旧日的一句话。
但她瞥见了裴淮探究的眼神,那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告诉她,如果下一句回应地不妥当,可能刚才一切都要前功尽弃。
心念电转,赵蓁不知道裴淮要听什么,但她知道如何“对付”他。
她再次垫脚,将唇/半贴在了他还在微微渗血的嘴唇上。
贴上的那一刻,她闭上了眼睛,狠狠压下了心底的不甘和愤怒,让理智彻底占据上峰。
裴淮愣了一下,明显这个答案超过了他的预期。
他心中的猛兽被彻底安抚下来。
刚要回吻,唇上的柔软已经一触即离,他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继续搂在怀中,刚要低头亲她耳畔,却看见她眼中浓浓的担忧。
裴淮微不可查挑眉,仿佛早已看穿她的心事,立下军令状:“阿姐,阿淮若是救不了方琦,提头来见!”
赵蓁却叹息一声,话锋一转:“阿淮,我昨日梦见阿蕴了,他满身是血,要让我给他报仇。”
说完,似乎沉浸在哀伤中不可自拔,竟然情不自禁地软软地依靠在了裴淮怀中:“阿淮,我想阿蕴了,我想起小时候,我们五人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不太娇/阮的身躯,不算熟练地依偎,甚至连娇羞都谈不上,可裴淮却比怀中之人更加僵硬。
他也不知道别家女子依偎在郎君怀中是何种模样,但他知道,自己这把旷了二十一年的干柴就要被怀中的火苗给彻底点燃了。
有隐隐约约的柔软贴在了他的胸口,他常年舞刀弄枪的坚硬身躯仿佛只是干柴堆砌,“嘭”一下火势就撺得比天高,熊熊烈火几乎刹那间燃尽了他所有理智。
他不知道眼前美梦还能维持多久,他僵硬着身体不敢动,生怕美梦破碎再也不至。
“阿淮,阿蕴虽然走了,但不能走得如此糊里糊涂,到底是落马而死,还是被人害死,总要给他一个公道!”
裴淮的理智在低低的哀戚声渐渐回笼,心中神明的哀痛似让他也痛彻心扉,他伸手牢牢他的神明,向她作出忠心教徒的保证:“阿姐,我会为阿蕴哥报仇,就算豁出性命,也要让赵萼那狗东西付出代价!”
赵蓁语声中带了一丝哽咽:“阿淮,阿姐眼下被囚,一切就全靠你了。”
裴淮将她搂得更紧,郑重点头:“阿姐,放心。”
赵蓁将头埋深深在裴淮胸口,似更加全身心的交托和信赖。
只有她自己知道,紧闭的眼眸中,没有买卖顺利的喜悦,更没有引诱成功的自豪,只有深藏的屈辱和不甘。
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些儿时趣闻。
赵蓁好似故意不提锁链,裴淮也好像忘却了两人之前的不睦。
直到有小厮第三次来请裴淮去前院。
赵蓁目送他离开,还让他小心咳疾。
裴淮一脸认真:“阿姐,阿淮记下了,一定注意。”
走了几步,离开小院。
裴淮突然转身,他透过隐蔽的黑暗夜色,深深回望过去。
脸上的认真早已消失殆尽。
眼底除了一闪而逝的愧意,只有浓到化不开的不知餍足。
第12章 ◎要顺毛捋!赵蓁心中恨恨。◎
第十二章
张阁老终归没有见到辅国公,但这一趟他还是来对了。
得到明确的回复,会让锦衣卫“仔细”再核查一番,如若真没犯事,一定就能放出来。
漆黑的深夜,张阁老坐在昏暗的马车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灰败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人色。
这话听着就是在敷衍了事,可能从辅国公嘴里听到这句话,比圣旨还管用。
说明那件事只要办好了,他的儿子和孙子就真能平安回来。
他真的老了,真的不能掺和了!
张阁老心中长叹。
随着马蹄“哒哒哒”的声音,马车在寒冷的冬夜渐渐远离。
*
日子在等待中变得煎熬。
两天过去了,裴淮倒是没有来过。
直到第三天傍晚,魏紫终于喜出望外地跑回来。
“殿下,方大人回府了!坊间传言,案子重审前张阁老找过刑部尚书,他把这个早年的门生狠狠训斥了一通,刑部尚书才重新审理,竟然真的发现了疑点。方大人虽然伤势不轻,但听说已经传了太医,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
还有,齐大人那边也好像没事了,不用多久也能从刑部大牢里出来。
殿下,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魏紫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看得出来,她也担惊受怕了许久。
赵蓁稍稍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两人说了一会话,外面有小丫头提来了食盒。
比起前几日不同的是,今日晚膳格外丰富。
赵蓁好像明白了什么,微微垂眸,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坐在桌旁,默不作声。
桌上摆满之后,魏紫刚要服侍赵蓁用膳,小丫头却看着平静却依旧很有威势的赵蓁,怯怯地说:“公爷马上就到,请殿下稍等。”
魏紫去外门等了,屋中安静下来,赵蓁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有些乱。
裴淮没有让赵蓁多等,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脚步匆匆而来。
黑漆漆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鹅毛大雪。
裴淮进来时,身上还要未曾融化的雪片,赵蓁看着他在自己身边落座,屋中炭盆很快将他脸上的雪片融化,成了水珠从稍显苍白的脸上滑落。
赵蓁视线划过的地方,看着他有些沾湿的头发和衣衫,她没兴趣知道堂堂辅国公为什么没有撑伞,只等着裴淮说出今日来此的目的,好早点打发他离开。
今日再见,没有羞愤,也没有恼怒,她的平静,让自己都很意外。
也对,毕竟她已然无所求,也就不需要再做任何“交易”。
过去的就过去了,只当一场荒唐至极的噩梦。
裴淮似乎心情不错,刚坐下就从衣襟里仔细掏出一个油纸包,他一边递给赵蓁,一边颇为怀念地开口:“阿姐,那个杏仁饼的老胡头你还记得吗,他早几年就不干了,他儿子接替了他的活计,倒是干得红红火火的,买的人特别多。阿姐,你尝尝看,是不是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赵蓁愣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
八/九年前也是一个冬天,十三四岁的她带着五个弟弟,偷偷溜出去玩,阿蕴说要吃馄饨,阿琦说要吃糖糕,怀瑾和阿振两人都要看杂耍,四人一边东张西望像,一边是放出笼子的小鸟,叽叽喳喳开心地不得了。
除了紧紧跟在她身边,默不作声的裴淮。
“阿淮,你想要什么?”赵蓁那时问他。
裴淮不说话,只是默默将冰凉的小手伸到她掌心里,轻轻摇头。
赵蓁见他的大眼睛里满是依恋,心中好像酸/软了一下。
那时候他又瘦又小,真的只有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特别大,当他专注地看着你的时候,好像他的整个身心都可以无条件交付给你。
赵蓁抬手揉揉他的脑袋,笑着压低声音同他说:“待会给你买杏仁饼,东街老胡头做了三十年的杏仁饼,又香又糯,比御膳房做的好吃一百倍!”
见他眼睛如同夜明珠般突然亮了起来,赵蓁不知怎么感觉自己都像是被照亮了一般,她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告诉他:“阿淮读书骑射最用功,这是阿姐奖励给阿淮一人的,谁也不给。”
眼睛不止明亮了,他瞪圆了眼睛,兴奋又开心地看着她,掌心的小手更握紧了几分,他重重点头。
“……阿姐?”
一声呼唤将赵蓁从旧日记忆里拽了回来。
“你试试看,老胡头的儿子手艺如何?”
赵蓁现在能猜测裴淮是如何在拥挤的小巷子里,排队买杏仁饼了。
没法撑伞。
赵蓁没有去拆杏仁饼的油纸包,她的视线从裴淮有些粘人的眼神中移开,开口时非常平静冷淡:“阿淮,先用膳,点心放在最后。”
其实,她倒是也没有刻意在那日的亲密后,故意用冷漠疏离来昭示交易结束,表明两人再无瓜葛。记忆中,她父皇利用完两个“好用”的女人后,也从来没有撕破脸的,不过都是交易和利用,三人心中明镜似的,他情意绵绵地喊着“梓潼”和“爱妃”,她们也用深情的眼神用以回应,十分和谐十分美好。
一句看似苛责小辈只顾贪嘴吃点心不肯正当吃饭食的话语,从赵蓁嘴里说出来,其实很正常,她从来就将他们当做亲弟弟般看待。
可有了三日前的亲密,那就很不正常。
裴淮单方面的热情被直愣愣地打断,他有些愣怔。
笑容依旧留在脸上,却已经不达眼底,他静静看着她,良久不做声。
他当然知道前日的亲密不过只是交易,他一边蒙着自己眼睛窃喜,奢望两人冰释前嫌,哪怕将假象多维持一天也好;一边又在心里无情的嘲笑自己就是个无耻小人,胁迫得来的喜悦不过糊在烂泥表面蜜糖,不但长久不了,甚至蜜糖一旦消失,烂泥露出来的时候更加令人作呕。
他一边满心欢喜的期待一边视死如归的嘲讽,就在刚才他冒着大风大雪在拥挤的小巷子里排队时,期待还是远远大于嘲讽的。
放在心口捂着的杏仁饼好像能回捂他的心口,让那一点点温度在彻骨寒夜里,不至于同时冷掉。
现实总是比较残酷。
裴淮微微挑眉,他在惊讶自己可以接受在尸山血海里九死一生,却不能接受前日还“相拥”的人今日如此冷淡。
好吧,没把自己赶出去已经很好了不是?
可他还是有些恼羞成怒。
突然,他扯起一边嘴角,笑得阴恻恻,有些不怀好意。
“阿姐,坊间传言四起,说阿蕴哥死得蹊跷,朝中不少人要求重新追查阿蕴哥的死因。正巧,我这几年掌握了一些线索,也不知道阿姐有没有兴趣知道。”
赵蓁仿佛有些饿了,她看着眼前的膳食,并不答话。
她调查多年,裴淮知道的哪里会比她多。
裴淮却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好似漫不经心地闲聊:“阿姐,专管阿蕴哥马匹的王成亮好像还活着呢,他死而复生,还剃了头发出家当了和尚,所以,无论谁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如今――”
“他在何处!”赵蓁立刻拔高了声音,打断裴淮的话。
裴淮却止住了话头,他也不说话,微微跳着剑眉,视线缓缓移到了桌上的用油纸抱着的杏仁饼。
意思很明显,你吃了杏仁饼,还要说好吃,我才告诉你。
赵蓁微微眯起眼睛。
心里将眼前不敬长辈的小兔崽子打断了手脚,高高吊了起来,准备随时再加一顿毒打。
她心中冷笑。
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缓缓伸手。
裴淮眼角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可他的笑容还未全部展开,却僵住了。
“阿淮,你脸上怎得全是水?”赵蓁慢慢地抬手,她微微转了手腕,衣袖裹了半个手掌,做出要给他抹脸的姿势,“阿姐给你擦一下,可好?”
意思也很明显,想让我给你擦脸,就乖乖地说。
裴淮的身体比心诚实多了,当他情不自禁把脸靠近她的手掌时,才发现不对。
僵硬地梗过脖子,他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
没出息!
他心里痛骂自己。
不过很快,他的脸色恢复如常。
甚至,他一脸平静地握住赵蓁的手,就这她的手和衣袖,十分自然地将自己脸上的水珠抹得干干净净。
赵蓁期间只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
握着她的手力气大到像是无可撼动,且她也不屑于像个小妇人般惶恐挣扎。
力气不对等,眼下连地位不对等,她不想做无用功。
可就在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抹干了脸上的水珠后,赵蓁以为终于能抽回自己的手了,可还是不行。
裴淮握着她的手,眼神微带挑衅地看着她:“谢谢阿姐,擦干了水珠,果然不难么难受了,阿姐真好。”
一句话,说得好像是她自愿,而不是被迫。
赵蓁面无表情看着他,等着他放手。
谁知,他握着她的手将在贴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温柔至极地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