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知晓的一切——桑文鹤【完结+番外】
时间:2023-10-17 17:18:22

  那个时候,你只有四岁,四岁的你,对于“男人”这个词的全部理解,就是幼儿园里那些喜欢挖鼻屎也喜欢揪自己辫子的讨厌男生。他们上蹿下跳,不听老师的话,有的还臭臭的脏脏的,妈妈怎么会喜欢他们?可是你是那么喜欢妈妈,婷婷的妈妈每天都要上班,莎莎的妈妈也要看着小卖店,她们看起来都好累,脾气也不好,可是只有你的妈妈永远都陪在你的身边,永远都那么温柔,你给洋娃娃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娃娃的衣服,妈妈不但没有怪你,反而帮你缝好了衣服,然后又笑眯眯地看着你。妈妈都是笑眯眯的,你记得妈妈告诉过你,笑眯眯的女孩最漂亮。妈妈的身上总是好香。你好爱你的妈妈,妈妈喜欢“男人”,那“男人”一定是个好东西。
  你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你五岁的时候,你躲在妈妈的背后,抬起头,看见了正在拥抱妈妈的他手里的鲜花。没过多久妈妈就让你叫那个男人爸爸,你照做了,你是多么听话的孩子。爸爸抱着你,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你叫露露,他问大名是什么,你说你叫骆白露,他说这个名字好特别。妈妈在他的旁边用小女孩一样的声音说,因为她出生那天的节气是白露。妈妈看起来好快乐,每次爸爸来,妈妈都会很快乐。她穿着花裙子,像蝴蝶一样在屋里飞舞。
  直到你上了小学的某一天,你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妈妈不用上班,同桌蓓蓓的妈妈在做辣酱罐头的厂里上班,蓓蓓老说妈妈的手被辣椒泡得又红又肿,可她的妈妈那么辛苦,蓓蓓还是没有什么零用钱。而你的妈妈不用工作,却每天都会给自己零用钱。蓓蓓把她期盼了好久才得到的一块水果橡皮不小心弄丢了,蓓蓓哭的好伤心,像是失去了全世界一样,可你却什么样的香橡皮都有,一天用一块也不会重样。你把自己三十六色的水彩笔借给蓓蓓用,美术课上蓓蓓不敢用掉太多的墨水,只是用笔沿着叶子的轮廓勾画了一圈,你有点怜悯蓓蓓小心翼翼的样子,你告诉蓓蓓把所有的色彩都涂满,因为你要把这套水彩笔送给她。你觉得没有钱的蓓蓓好可怜。
  你的妈妈不用去工厂里剁辣椒,但渐渐的,她不再每天都练习微笑,有的时候她也会哭。她半卧在沙发里,眼睛却一刻也不敢离开茶几上的电话,你知道妈妈在等电话。你走近妈妈,你说,妈妈,我饿了。妈妈说,你爸爸不来看我们,我们就只能饿着了。妈妈的大眼睛里闪着泪,美得像是挂历里的人,后来,爸爸来了,妈妈不哭了,她又成了飞舞的花蝴蝶。但以后的日子妈妈哭的次数越来越多,你知道不要去打扰妈妈,妈妈只是需要爸爸。可是妈妈越来越难过了,她没有朋友,只能对着你倾诉苦恼,什么也帮不上的你让妈妈生厌,有一次,她终于打了你,她说,都是你,都是你不够好,你爸爸才不来看我的。都是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老,不会胖,你爸爸一定是嫌弃我了。妈妈像个孩子一样地嚎啕大哭起来。哭过后,又逼着你给爸爸打电话,她说,你打,你快点打,听见电话里有人说话你就说你的妈妈快要死了。可一旦爸爸回家来,妈妈又会立刻好起来。爸爸像是一剂灵丹妙药,他治好了妈妈,他还不止这个,他像个外出觅食的猛兽一样带回来大量的战利品,妈妈什么也不用发愁了。
  有的时候妈妈会跟你讲一点她自己的事。她有两个姐姐,三个姐妹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她总是那个半夜被挤到床下的人。冬天的时候三个姐妹共用一个脸盆里的热水洗脸,两个恶毒的姐姐嫉妒她的美丽,想要毁了她,所以每次轮到她用的水上总是已经漂着一层肮脏的泡沫。她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十八岁一过,她就离开家,要去外面的大千世界里讨生活。离开家的那天,她的两个姐姐就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望着她,没有一句叮咛嘱咐的话,有的只是脸上的讥笑。她们压根不相信自己能够活下去,更别提活得好了。可现在,她却是她们三姐妹里过得最好的那一个。她每次坐着小汽车,带着大包小包回家的时候,她的两个姐姐都会带着讨好的笑围上来,想要从她的大包小包里尽量多翻到一些可以据为己有的东西。
  是爸爸让妈妈扬眉吐气的。妈妈这样对你说。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要帮妈妈留住爸爸。
  你有一点点懂了,你的爸爸是需要被留住的,因为他有应该回去的地方。你是个敏感的女孩,你隐隐猜到了那个让你感到不安的答案,你的爸爸爱你的妈妈,但你的爸爸却不是你妈妈的丈夫。
  你的妈妈在你八岁的那年死掉了,后来的有一天,爸爸告诉你,妈妈本来是想吓一吓他,就吞下了一瓶药,可他没能及时赶到,等到赶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天,你在学校,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了,楼道里有消毒水的味道。你在两室一厅的家里来回地走,每个房间都有妈妈香水的味道,妈妈常常躺的沙发里好像还存有妈妈的体温。爸爸站在你的身后,从背后抱了抱你,他对你说,宝贝,跟爸爸回家。
  爸爸的家更大,只是爸爸的家里还有另一个妈妈,你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你早就明白了什么叫审时度势,不到一个月你就可以很自然地对着那个女人叫“妈妈”。爸爸说他帮你办理了转学,你会去一家更好的学校念书,只是你不能再叫骆白露这个名字,你得正式改姓爸爸的姓,并且名字也得改,爸爸听了风水先生的话,帮你取了一个新名字。
  在新学校里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已经没人知道你以前的名字了,你现在的名字是姜绪柔。
  姜绪柔,这是一个挺特别的名字,齐安雅想,然后她翻开了下一页。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人脸上的表情,我想你也不会忘,在我弄清楚他是谁了以后,我再一次在心底确认了一件我早就明白的事,那就是,这个世界是个疯狂的地方。
  他握起那把美工刀慢慢起身然后朝我们走来的样子像是地府来的厉鬼。雨越下越大,他用手接了一捧雨水洗了一把脸,被稀释了的动物的血被他揉得满脸都是,看起来更是怪异。他说他只是在做生物实验,叫我们不用害怕,也不用声张。趁我们愣在原地的时候,他从我们中间走过去,然后一步一步地下了楼。
  我问你,你相信他说的话吗?你说不信,然后你问我,你呢?我说我也不信。
  那天,是我第一次跟你聊天,我们俩大概谁都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里再次见到彼此。你说怎么我们每次见面都是在非正常的情况下。然后你笑了一下,这种时候你竟然还笑的出来。
  你问我,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不等我说什么你又说,被那个神经病看到,以后这个地方怕是不能再来了。离开前,你又说,天气预报里说川江还会继续下好几天的雨,真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第19章 .
  安小寒没再去过那个荒废的二层小楼,那栋楼在常年无人修缮的情况下变成了危楼,几年之后就被拆掉了,地皮被一个生物科技公司买下,在原来的地方建了一栋四层高的楼作为公司的研究所。她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觉得有点荒诞,因为那天满脸是血的赵海亮木然地告诉过她们,他是在做生物实验。她记得老师提过,赵海亮要报考的专业应该就是生物或者医学方面的,像他那样的天才就是注定要造福人类的。如果那天她们没有撞破他的秘密,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赵海亮真的会如世人所期望的那样,进入某家研究所或者成为被众人敬仰的名医。
  可只要是见过赵海亮那一秒癫狂神情的人就都会明白,那绝非什么正常的生物实验。在那以后安小寒很怕在学校里见到赵海亮,她觉得只要不迎面相逢,他应该不会认出她来。所以除非必须,她从来不出教室,就是必须要在校园里穿行的话,她也一定快速地走,并且低着头。
  可让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某天刚下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门口突然传出一阵骚动,像是人群见到了某种奇景时才会发出的声音。安小寒压住好奇,努力地背着一个拼写很难的英文单词。
  等到聚在教室门口的人潮渐渐散去,安小寒才开始整理自己的书包。等到她走出教室门的时候,从走廊阴影里闪出的一张表情阴郁的人脸让她心里一震。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是赵海亮。
  她想装着没看见直接走过去,可赵海亮却突然开了口,“你叫安小寒,对吗?我想跟你谈谈。”
  他竟然连我的名字都知道,这下躲都躲不掉了。安小寒要紧嘴唇,她说:“什么事?”
  “我们能去操场上说吗?”赵海亮问她。操场上没有灯,是整个校园里最漆黑一片的地方。她有点怕。
  “就在这说吧。”安小寒故意做出轻松的神态,“我得快点回家,我妈还在家里等着我。”
  “好吧。”赵海亮说。他停顿了两秒中,然后问:“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
  “别装傻,就是那天和你在一起的女生。”赵海亮说:“她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学校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她问。赵海亮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安小寒班的班主任走了过来,见到“学神”赵海亮在和自己班上的尖子生说话,惊讶之余老师也挺高兴,她过来笑着说:“小寒啊,你跟师哥好好地取取经,学习上有什么问题,解题方面有什么思路上的不明确的地方,都赶紧问问师哥,等师哥去上大学了,你就没这个机会了。”
  安小寒笑着敷衍,站在他对面的赵海亮的脸被楼道里的阴影遮盖住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在那短短的几秒里她快速地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赵海亮这样突然跑一趟来问自己这个,说明对于自己被她们撞见的事很在意也很担心。可他没有开门见山地让自己闭紧嘴巴,反而问姜绪柔的情况。难道是因为他认出了自己,知道自己是与他同校的学生,他明白自己在学校里的地位,知道作为尖子生安小寒对自己这个学神的仰慕,同时作为乖学生的安小寒也会维护自己学校的声誉,所以他几乎确定她不敢也不会对外人说起这件事,即使说了怕是也没有人相信。但姜绪柔却是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生面孔,而且她的气质,一看就不会是那种与自己在同一个学区上学的孩子。但即使那天的一切被陌生人姜绪柔看到了又能怎样?
  安小寒的脑子飞快地转着,那一天的情景像默片一样一点点地在她眼前浮现。她再次上楼,看到姜绪柔的那个瞬间,自己的目光随着眼前的台阶一点一点地抬起,姜绪柔的腿,腰,然后就是她胸前挂着的那个东西,是部相机。
  安小寒明白了,也许在自己再次上楼以前姜绪柔已经用那个相机照了不少照片,说不定她的相机里也拍到了赵海亮用刀割小动物脖子的照片。他担心的是这个。
  老师又嘱咐了他们几句,说学校快锁大门了,让他们别探讨太晚。然后检查了教室,确认没有人了以后就锁上了门离开了。走廊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赵海亮没有再说什么,安小寒知道他在等着自己的答案。
  “我也不认识她。”安小寒说。
  “你不用骗我,我知道你们认识,你们那天是一起下的楼,我都看到了。”
  “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是谁呢?”安小寒有点生气了,赵海亮跟她说话的口气里充满了不屑甚至鄙夷,简直就像一个聪明人在跟一个脑子不好的人解释为什么一加一就必须得是二。
  “因为我想知道。当一个人的隐私被别人窥视了以后,我想这个人是有权知道侵害他隐私的人是谁的。”赵海亮说得义正辞严。
  “隐私?”安小寒被他的用词惊到了,“你把杀害小动物叫隐私?”她还是终于没能压住自己心里的火:“你为什么要那么残忍?那些小猫小狗招你还是惹你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赵海亮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他的口气依旧平静,平静里夹杂着一丝居高临下。
  “我凭什么要回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我真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学神竟然是这么可怕扭曲的人。”
  安小寒感到赵海亮深吸了一口气,隔了好几秒才吐出来,像是被气到以后又决定还是先忍下来。
  “好吧,如果我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呢。”他四处望了望,校园里几乎已经没有人了,门卫室的潘大爷也朝着教学楼这边走,每天他都要在正式锁大门前在校园里到处转一下,确认学生老师们都已经全部离开。
  “咱们边走边说。”赵海亮转身朝楼梯口走去。安小寒在他身后几步的地方跟着她。
  虽然决定回答安小寒的问题,可他说的还是极其的隐晦。即使被人听到也只会以为是经验老到的师哥在向师妹分享减压心得。
  “每个人的负面情绪都需要宣泄的途径,而有的途径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我现在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时间,但负面情绪不能积压,如果积压太久就会生病,所以排解情绪也得短平快。”
  “一堆屁话。”安小寒在心里想,“你已经有病了。”
  “人本来就是高级的哺乳类动物,站在食物链的顶端,老虎豹子也会捕猎,猫抓到老鼠后也会把玩一番然后再解决掉,怎么没人说它们残忍。这只不过是自然界正常运作的规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精神变态。”安小寒在心里继续骂。
  俩人走到了楼下,赵海亮说:“说吧,那人是谁?”
  “你是担心她拍到了你的照片,对吗?”安小寒问。很明显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因为赵海亮听到这话以后突然站住不走了。
  “你是担心她把那些照片交给我,然后我在学校里散播那些照片,影响你的形象,对吗?你不是觉得这是自然界的规律没人应该大惊小怪吗?那你为什么还要担心?”
  她以为赵海亮肯定会恼羞成怒,但没想到回过神来的赵海亮竟然笑了。
  “因为你们凡人不会懂。只会给他们带来无谓的苦恼和恐惧,这个学校里的老师对我都很好,所以我也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心甘情愿地帮你?”
  “那你要什么?如果你要钱的话,你知道我家是没钱的。”
  “我不要钱。”安小寒说,“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帮你。”
  “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学习笔记都给你。”赵海亮说:“反正我就是下一分钟进考场也会考出最好成绩,你还有一年就高考了,这些笔记对你来说肯定有用,我还从来没给任何人看过。”
  就是这句话让安小寒动了心。她说:“我不能告诉你她的名字,我和她也没多熟,我可以帮你去问问她,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赵海亮盯着她看了好一阵,眼底的寒意让安小寒发毛,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置身于某种危险之中,天已经黑透,而自己正在和那个虐杀小动物的怪物独处。
  “好吧,我信你一回,你知道骗人是有代价的。”赵海亮说,“最好一周之内把这件事解决掉。”又是命令人的口吻。
  安小寒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恶心和怒气,和赵海亮一前一后的走出学校大门。学校门口的树后面突然闪出来一个人,他说:“小亮。”
  安小寒绕过那两个人,快速地回家走。离她越来越远的地方,他听见赵海亮怯生生地叫:“哥。”
  那个人应了一声,然后问:“刚才那小姑娘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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