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知晓的一切——桑文鹤【完结+番外】
时间:2023-10-17 17:18:22

  安小寒没听见赵海亮是怎么回答的,她像逃离瘟疫一样地加快步伐,她只想快点回家。
第20章 .
  赵海明不常来学校,他知道弟弟不喜欢他来,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有。但最近弟弟一直在他们班主任家住,他也挺久没见了,正巧今天在附近,他就想过来看看,看弟弟住在老师家里需不需要什么东西。他在学校外面等了挺长时间,出来的学生一茬接一茬,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却就是没看见赵海亮。
  “你怎么才出来,我差点都要走了。”他对弟弟说。弟弟没有说话。
  “和同学说点事?”他笑着问:“女同学长得挺好看。”
  “哥,你别这样说。”
  “哎呀你看你又想歪了,我的意思是她一看就是聪明的孩子,她一定也是优等生吧。”
  “嗯。”赵海亮有点不耐烦,“哥,你突然来,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就是过来看看你。你,在老师家住的还习惯?吃的好不好?”
  “我也就是在他们家睡个觉,吃饭都在学校的食堂吃。”
  “那你们老师,对了,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那他有老婆了吧,他老婆有没有欺负你?给你甩脸子看?”
  “没有,师母对我很好。”
  “哦。”赵海明一时间也没什么话说了。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几张钱,拍进赵海亮的手里。
  “你自己管好自己,考试什么的我也不懂,帮不上忙。你自己去买点吃的,别饿肚子。”赵海明说:“行了,你回吧,什么时候考完试了你跟我说一声,我手头一摊子事我也忙得走不开。”见赵海亮什么也没说,赵海明摆了摆手,“我走了。”
  赵海明知道弟弟看不起自己。几年前他对自己的蔑视的情绪还能压抑地住,现在却是装也懒得装了。他在月光下叹了一口气,弟弟有点没良心啊,都说读书能让人明智,怎么弟弟却变得越来越没有人情味了。他也不想想,双亲都走的那年,他这个当哥哥的也是个小屁孩,兄弟两个都瘦得像鸡崽子一样,谁见了都能骂都能打能欺负,如果他这个当哥哥的不变得凶悍一点,他们怎么活的下去。胡同里,他把欺负弟弟的小男孩按在地上打到对方直吐血,对于骂过他们兄弟俩的小女孩他也从不怜香惜玉,该扇耳光照样扇耳光。小女孩哭着跑回家带回了震怒的父亲,他被那人揍了一顿,那人打够了他,还要去打弟弟,他爬起来就去拿厨房里的菜刀。一刀砍在男人的左手上,再砍,落在右手上,他满脸是血,嘴里也是血,他说今天我非剁下你的两只手不可。男人疼得叫唤了起来,带父亲来的小女孩哇哇大哭,瘦小的赵海亮缩进床里,把头埋进被子里,用手捂住耳朵。邻居跑去胡同外面的公用电话亭里报了警。警察带走赵海明的时候,他冒着血泡的嘴里还在撂着狠话,“以后你敢再欺负我弟弟,我就杀了你全家。”
  赵海明在少管所里过了一年作息规律,三餐有保障的日子。他胖了一点,个子也长高了,脸上凌厉的神色也温和了不少。
  那段时间赵海亮住在舅舅家,直到后来舅舅舅妈离婚,房子和表妹都判给了舅妈,舅舅去了外地,赵海亮也不能继续住在舅妈家了。赵海明把弟弟接回了家,那个时候,他在舞厅帮人看场子,他的大哥对他不错,觉得这小子人狠话不多,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就把手底下的小姐分出来了一批让他带。他很快靠着对上的忠心耿耿和对下的心狠手辣而站稳了脚。钱不少赚,足以维持他们兄弟俩的生活,只是风声紧的时候,他就得出去避一避,什么时候回家也完全说不准,所以每次离开家他都在弟弟写字用的桌子上放上一点钱。弟弟脖子上挂着钥匙,平常上下学还有功课都全靠自觉,虽然兄弟俩住在一起,因为作息不同,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他从未跟弟弟开诚布公地讨论过自己的职业,但他确信弟弟一定什么都清清楚楚地知道。有一次,他发现自己记账的一个本子不见了,问了赵海亮,赵海亮小心翼翼地递了另一本过来,说他泡方便面的时候不小心把开水洒到那个本子上了,他趁字迹彻底看不清楚以前又特意誊抄了一遍,赵海明接过本子,看到弟弟一笔一划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小美,接客四单。燕梅,熟客连续包夜五天。阿璇,打胎恢复中……”,赵海明的心里在那一刻真的不是滋味。尤其是弟弟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样子,他是怕自己生气动手打他吗?他把本子装进兜里,故意转移话题地说:“别老是吃方便面,你去外面买点馄饨吃。”
  就是这样的时刻,赵海明有过一丝想要改行的动摇。可他以前又不是没试过,结果怎么样呢,撞得头破血流,被人奚落别人嘲弄,像是落水狗一样的日子他不愿再过。而且他现在想要洗手不干,他的大哥也不会放他走。
  他早就有了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过上世俗安稳生活的觉悟。他倒是有几个相好,都是他手底下的小姐,他看的顺眼了就特别照顾照顾。他知道弟弟很厌恶这些女人,女人谄笑着跟弟弟搭讪调笑的时候,弟弟似乎总是尽量地屏住呼吸,或者干脆捏住鼻子,像是闻到了某种妖气。
  有一次他和一个女人在里屋的床上玩得正欢,本该在学校里上课的弟弟却突然回来了。他慌忙从女人的身上下来,提好裤子出来问赵海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弟弟看也不看他只是木然地说,老师让交十块钱资料费,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之前给忘了。
  赵海明从裤兜里摸出十块钱给他,他注意到弟弟接过钱时一脸厌恶的表情。 小崽子,知道你嫌这钱脏,觉得这钱也带着妓女的骚气,可老子就是靠着这臭钱脏钱养活你的。他在心里说。面对弟弟的时候嘴角还是挂着笑。
  只有一个月了,一个月以后弟弟就要去参加考试,夏天结束的时候,他也许就会永远地离开川江这个鬼地方,和一群聪明的人在一起研究一些宇宙飞船还是电脑高科技之类的玩意,说的都是他完全听不明白的话,将来说不定还要考国外的大学,到那个时候,他这个哥哥是不是就会被他彻底地抛之脑后,像块熟透了的结痂一样被他毫不犹豫地抠掉。
  赵海明的心情难得的失落了起来。他从提着菜刀在胡同里追着人砍的那天起,就一直是狂躁而亢奋的,而失落让他感伤,感伤里夹杂着一丝温柔的惆怅,有谁还记得呢,其实他的成绩也是不错的,如果他们的父母没有死,温饱能保障的话,说不定他自己也能考上大学,每天拿着钢笔写诗,赞美天空,赞美海,赞美阳光和随风吟唱的小鸟。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值得赞美,可这些都与现在的他没有任何的关系。天空,海,阳光和小鸟,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溶溶月光下,赵海明有了一个小小的愿望,他希望等到弟弟走出校园到社会上去磨练被摔打以后,能够将心比心,体会到当年哥哥的不容易。弟弟去有阳光和小鸟的光明世界里大展拳脚,而自己就安心地在月亮下面独走夜路吧。
第21章 .
  河滨公园还在。从光华路到河滨公园得坐五路车再导二十一路车。于建新起了个大早,赶在早高峰前就到了河滨公园。在这过去的二十年里,川江市各处都变了不少,但河滨公园还是没怎么变,只是那些曾经在这里长大,现在出去看世界的孩子们,再回来故地重游的时候会惊觉原来这个公园只有这么小。
  于建新在河滨公园对面的早市上吃了碗豆腐脑就慢慢溜达进了公园。公园的大门早已经拆了,现在是个开放式的广场。广场上,早锻炼的人不少,有做广播体操的,有跳交谊舞的,还有人提着一桶水握着大毛笔练习书法的。于建新跟在写毛笔字的人背后看了一会,然后慢悠悠地走过广场,去了公园更深的地方。
  以前的那些游艺设施都还在,但是看起来都像是上了年纪的样子,旋转木马上的很多马都掉漆了。川江市新开了一个东泰娱乐城,里面集购物餐饮电影院室内游乐场超市大卖场为一体,所以那里比河滨公园受欢迎的多,现在来公园里的都是来锻炼或者遛弯的中老年人,年轻人已经很少了。
  于建新掏出手机,看了一下那张白胜和骑在老虎身上的照片, 他四处望了望,努力寻找着参照物,他锁定了一个大概可能的范围。二十年前的七月,有来过这里的人收集到了白胜和嚼过的口香糖,然后耐心地等了半年,在一九九九年的大年初一,把这块已经干硬的口香糖放进了姜鹏尸体半握状的手里。
  当时最容易得到口香糖的三个人,白胜男白胜和姐弟,还有白胜男的同学方晓燕都被排除了嫌疑,那唯一可以解释的通的情况就是,口香糖是被一个别有用心的路人捡起来的。在当时看到那个也许是被随口就吐在地上的口香糖的时刻,这个人的心里已经有了某种计划。
  王睿明在跟老园长核实老虎雕塑的时候也问过园区清洁工的事,因为那段时间的客流量非常的大,所以园区里雇了好几个清洁工,每天不停地捡拾散落的垃圾,垃圾桶什么的都是按时清理,每天闭园之前班组长都会检查,这关系到清洁工当月的奖金。所以基本可以确定,被白胜和吐出来的那块口香糖没有在园区里停留太久就被那个人收集了起来。王睿明和小刘小孔他们现在正在联系当年在园区工作过的清洁人员,并一一排除他们的嫌疑。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从七月到第二年的二月,七个月,口香糖被某个人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以待来日。这个人很是谨慎,即使多年以后用更先进的技术再测,还是没有在那口香糖上测出任何指纹。也许这个人还收集过别的被陌生人随手丢弃过的垃圾,像是谁喝过的易拉罐饮料,擦过嘴的餐巾纸,或者是用过的一次性筷子……也许还不仅仅在这里捡过。
  于建新突然想起了什么,现场的烟灰缸里有一个烟头,东面卫生间里的垃圾桶里也有两个烟头。姜家抽烟的人就只有姜运阳一个,可三个烟头上提取到的 DNA 却分别属于三个不同的人,没有一个是姜运阳的。而且后期的走访里,有一个跟苏芳娟聊过天的保姆说苏芳娟跟她说过,魏欣总是因为姜运阳在家抽烟的事跟他吵架,所以每次姜运阳想在家里抽烟都得去阳台。
  当时队里的很多人都觉得如果能找到那三枚烟头的主人,这个案子也就离告破不远了。可也许他们都想错了,那三个陌生人就如白胜和一样,压根与姜家人没有丝毫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被人陷害,卷进这场风暴里,他们也是受害者。自己要寻找的,是某个心机深沉的人,这个人明白所有留在犯罪现场的物件都会被当成证物,所以这个人一直在默默地收集沾有陌生人生物检材的东西,然后这些东西终于在九九年的大年初一被派上了用场。
  也就是说,姜家人的被害是被人长期精心策划过的。不过如果按照这种思路来想,又有一件事总让于建新觉得很矛盾,那就是,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又怎么会留下一个那么混乱又惨烈的现场。也许收集这些东西的人并不是主谋,而是从犯?
  于建新的脑子一刻不停地转。他也忍不住更用力地望向四周,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可以回到一九九八年的那个夏天,如果能够那样,他会成为一个隐秘而忠诚的人形摄像头,记住路过这里的每个人的脸。他比任何时候都相信,那天,那个捡起口香糖的人一定不是无缘无故的陌生人,而是和姜家有着某种联系,甚至是他们曾经打过交道的人。他的心里突然涌上来一个念头。
  于建新走近一个用枪打气球的小摊,看摊的是个上了年纪的人,看起来比自己的年纪还大,于建新笑着说:“老哥,跟你打听个事呗。”
  老头说:“十块钱二十发。”
  于建新说:“老哥你在这摆摊有多长时间了?”
  老头说:“日子长了。”
  于建新又问:“生意怎么样啊?”
  老头说:“越来越不行了,你得照顾我一下嘞。”说完指了指自己的收款二维码。
  于建新笑着扫了码,坐到架着枪的桌子前。很快二十发打完,弹无虚发。
  老头说:“打得好打得好,要不你再来一回,这回再免费送你十发。”
  于建新摆摆手:“不玩了不玩了。”他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老哥,你记得以前这公园里有给人照相的人不?”
  “现在人人都有手机,谁还需要别人给照?”
  “我是说以前,就是大概千禧年前,九八年九九年那会,就是那种很多景区都有的,摆摊照相照的那种?”
  “哎呦,那谁想的起来啊。那都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这公园里的很多游艺设施都还是挺新的。”于建新顺着他的话说。
  “可不是么,那会我承包了两个项目,一个是碰碰车,一个是疯狂米老鼠,我和我媳妇一人顾一个,那几年确实能赚到钱,现在你看,没人来了,是彻底不行了。我也是在家里闲着没事,出来弄了个小摊,挣个仨瓜俩枣的……”
  “我记得这些游艺机都是九八年的时候换的,新到的那几天火得不得了,每个游戏项目前头都是排队排老长,好像电视台还派记者来采访拿着照相机摄像机到处拍到处照……”最后一句话当然是于建新胡诌的。
  “那我不知道,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有个南方人和他老婆俩人在这边摆过一个摊子,摊子上还有道具有龙袍,那几年好像小姑娘都喜欢打扮成格格,他也不知道从哪弄过来一些旗头,旗袍,让人扮上拍照。你别说,人家那脑子灵,给人扮上了以后也不是死板地站在背景板前摆姿势照相,人家领着在后面的假山还有亭子里溜达一圈,找那花多的地方照,说是格格逛御花园,转一圈下来,给拍个五六张,然后收五十块钱,也就十几分钟的事。”“哇,那肯定不少挣钱,那他九八年的时候也在吧?”
  “应该在吧。”
  “那你和那人现在还有联系樱花落海洋吗?知道他在哪儿吗?”
  “那我不知道,他和她媳妇好像零五年还是零六年的时候就离婚了,他自己回了南方,后来她媳妇不弄这个照相了,人家去人民公园的人工湖上包了几个脚踏船……”老头想了半天,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地说:“你问这个干嘛?”他上下打量了于建新几眼,“你是干啥的?”
  于建新笑着说:“老哥,我打听这个确实是有事,就是查个案子……”
  “你是公安局的?”老头问,“怪不得看你打枪那么快枪法也好……”他压低声音:“是不是那人犯事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问问,看咱这园子里有没有谁有九八年夏天,最好是七月下旬,就是新游艺机刚安好开始运营的那个礼拜的照片?”
  “什么照片,照游艺机的照片,还是风景照?”老头问。
  “不是,最好是照游人的照片,就是随便对着游人照相,里面的人越多越好。”于建新说。
  看着老头歪着脑袋冥思苦想的样子,他其实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一般帮人拍照,都会选择没有路人入镜的背景,他现在倒真的是希望刚才自己随口胡扯的那句话是真的。他注意到在他身后走来了祖孙俩,小孩子已经开始哭闹着要打枪了。他礼貌地等着老头随便给他回句话拒绝他,然后就准备离开了。
  “我家应该就有。”老头说,于建新突然来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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