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阿诗见云卿姿先是点头问礼,又说了自己的名字才吩咐阿芄兰:“下去吧,一炷香后再来。”
“娘子里面请。”蝶阿诗身子侧了侧,一只手抬起,又见她身后跟着的两人,笑道:“圣女身份贵重,至多只能带一人。”
云卿姿回头看了一眼侍歌,看来只能带着墨夭进去。
侍歌往后退到院门,“奴婢在此处等着娘子。”
正房的大门未关,蝶阿诗将她们送到此处便又退了出去。
屋内燃着烛火,挂着琉璃灯,亮堂一片。
穿过屏风,便见坐在主位上的身着玄衣的圣女缈浓。
一身汉装,头发却是散着,梳着南疆女子的发式,耳边垂了四组小辫子,辫子的尾端都挂着小铃铛与银环。
暖黄色的烛光落在她的脸上,云卿姿看清了她的模样,呼吸一滞。
好美的女子。
她只看了几眼便垂下了眸子,将眼中的惊艳掩下。
“深夜叨扰圣女,只为请圣女为我解惑。”
云卿姿的话刚落下,便听上座传来毫无情绪的声音。
“你身边那人身上有蛊。”
随着缈浓起身,她身上带着的银饰与小铃铛同时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不大却十分悦耳。
她一步一步地朝着云卿姿走来,身上也伴随着一股异香,与云卿姿在马车上闻到的一模一样,甚至比那截发丝散发的香更为浓郁。
“圣女可知是什么蛊,可解吗?”墨夭看着缈浓,眼中浮起希翼。
缈浓并没有看她,只是停在云卿姿的面前看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
“你的蛊我解不了,解蛊之人必是种蛊之人,不过瞧你面色红润,想必在服用解药,暂时死不了。”
她答得漫不经心,围着云卿姿走了一圈,心底却多了疑惑。
这个人瞧着身体好似有弱症,但从她的身上有散出一股茳荧虫的味道,她有些看不懂。
旁边那个说话的小丫头身上的蛊怕就是姑姑所下,可眼前这个,若是查的不错,便是姑姑的女儿。
姑姑又怎么会好端端的给她种如此邪毒的蛊呢。
缈浓笑了笑,只觉得是自己闻错了。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云卿姿抬眸,却是不答她的话,只是端详缈浓的面庞。
这张脸,她越看越觉得像一个人。
“中原人可学蛊术吗?”
她想了想,还是问道。
既然证实了墨夭体内的确有蛊,但便说明薛小娘会蛊术,可她一个中原人如何习得千里之外的南疆蛊术?
云卿姿原先想着怕是薛小娘身边有南疆之人,如今见了缈浓,便进一步证实了她的想法。
缈浓圣女这张脸竟与薛小娘有着三分相似。
若薛小娘本就是南疆之人,那她会蛊术便也不稀奇了。
缈浓盯了她一瞬,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娘子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云卿姿的眉头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这圣女是什么意思。
缈浓见她的眼中多了几分戒备,索性往后退了一步,面上浮起一抹笑容,“一炷香到了,有缘再见。”
话落,她唤了一声蝶阿诗。
蝶阿诗进屋,恭敬地将云卿姿二人送了出去,再回来时,却见缈浓依旧站在那。
“圣女可是觉得有不妥?”
缈浓早收起笑颜,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姑姑的女儿却一点也不像姑姑,不管是样貌还是脾气。”
蝶阿诗没有回答,只是又道:“盅大人说阿芄兰不够纯粹,已经坏了一株茳荧。”
缈浓闻言却是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旧的不行便换个新的,将才提上来那个小的药人送去。”
药人,便是最适合用来喂养茳荧的肥料。
旧的阿芄兰不够纯粹,那便换一个新的阿芄兰。
总有一个适合的。
云卿姿上马车时才发觉外面下起了小雪。同文馆这边都没什么人了,她掀起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却见有马车飞驰而过,车上挂着的琉璃灯笼都摇晃不已。
侍歌也偏头来看,一眼便认出这是谁家的马车。
“看来齐王妃现在才从宫里出来。”
云卿姿放下车帘,与侍歌对视一眼。
这是齐王妃的马车,那说明褚和也来了京城。
侍歌不动声色,车厢内还有一个墨夭,今夜暂且不能出门见褚和,只能等明日一早。
京都风雪夜,棠梧院内一片寂寥,只是是不是传出几声细微的敲打声,下一瞬便消失在风中。
徐州城清河路的一间二进的院子如今还点着灯。这处便是去岁云卿姿住过的小院,如今花暮锦来了徐州依旧是住在此处。
他到徐州两三日了还未曾见到齐王的影子,想来是刻意躲着他,不过这样也好,方便他暗中查探。
“让荥饯多盯着灵州台,根据褚和的话,赵恪如今多半就是在那。对了,徐州城附近的军火可查到了?”
花暮锦坐于案桌前,桌上赫然放着一纸地图。
非觉摇了摇头:“弟兄们里里外外搜了即便都不见有半点军火的影子,倒是近日城中有传闻,说是前朝遗留的叛军从禹州攻过来了,闹得人心惶惶。”
“眼下又正是年关,徐州近旁的几个邻县已经有叛军模样的人烧杀抢掠,官府派人镇压却无半点用处。”
他眸中也激起了几丝怒气,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起了什么叛军,各朝使臣都已入京,都等着参与今岁的元旦大朝会,齐王怕是故意搞的这一出,便是先让外邦人看个笑话。
花暮锦沉吟片刻:“周崇也该到了徐州,他如何?”
周崇眼下还在徐州城不入京,明眼人都看的出他的心思,驻守边关多年,他的心思官家早就知晓,就是为了郢丘那个许妃,入京许妃也回京了,也不枉他当年负气请旨去边关。
“周崇在徐州驿馆,听底下人透露怕是过几日便启程去往京城,官家下了旨意要他尽快入京。”
非觉想了一瞬才答道。
“既然邻县都出现了反贼,想来别的地方也露头了才是,你今夜便休书回京让卫青岑上报官家。江宁许是要大乱一场。”
他总觉得如今的局势有些不对劲,齐王若是不谋反,为何又敢堂而皇之的下官家的脸面,若是要谋反,为何他所在之处都没有可以的人甚至是至关重要的军火。
便是前几月齐王与墨夭通书信中所言的稽越麓山,莲花山他们都一一探查,除却麓山顶上有废弃的前朝军火外,其余任何东西都没有。
更可疑的是,齐王妃奉旨回京,他安排了褚和护送,而赵恪身边却没有多余的人手,他在郢丘十几载不可能没有半分自己的势力。
更何况郢丘乃是许妃的母家,当年盛极一时的郢丘许家便是许妃的母家,虽在三十年前家族式微,但不可能什么东西都不留下。
花暮锦叹了口气,有些无力感。赵恪的势力他不知有多少,朝中他的人虽是有曹萑等人在制衡,但总有老臣在支持赵恪。
郢丘许氏一族如今的声望还是不减当年。
徐州城外停着几架青蓬马车,车上坐着的便是徐回与周崇。
赵恪站在马车旁,回头望了一眼徐州城,“将军放心去,到江宁府时也差不多腊月底了,届时再杀了翊王世子祭旗,等到元旦我再进宫。”
在见到花暮锦的第一面起,他便无数次想过要杀他祭旗,如今这夙愿终是要达成。
周崇点头:“王爷保重,我们京城再见。”
他冲着赵恪抱拳,眼中满是决绝。
赵恪眼见着马车远去,这是他今年送走的第二个人,他只沉吟片刻,又转身朝着城内走去。
花暮锦查他查了三年,虽然的确让他查出了许多不该查到的,但是依旧没关系,一个稚子,如今也不过堪堪弱冠,只是依仗着好出生罢了。
若让他坐上了那个位置,可不会像他的父亲那般优柔寡断,什么都舍不得。
翊王府便是他第一块垫脚石。
翌日一早,清河路的宅子早早便响起了敲门声。
非觉将人引进来时,花暮锦正泡茶。
他一抬头,便见非觉身后跟着的人。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五年,花暮锦险些没认出眼前这个浑身透着儒雅的青年,与记忆中那个不可一世的人无法重合。
五年前他在太后的寿宴上见到了从郢丘而来的赵恪,那时候他才十六岁。
他与赵恪差不多年纪,当时见赵恪一人坐在下首,还以为他是哪家小郎君便过去与赵恪搭话,但对方只是瞥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
那时候的花暮锦远没有现在沉稳,当即便拍了桌子与人扭打在一块儿,后来才知晓他就是那个早早去藩地的齐王,如今碰上太后寿诞这才被召回京城。
后来,赵恪娶了李清然不过半年便又回到了封地,至此已经过去了五年。
花暮锦收回目光,将煮好的新茶放置桌子对面。
“今岁的第一杯新茶,是我院里的梅花煮的。”
赵恪坐到他对面,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赞许道:“这花开的好,不带苦涩,唇齿留香。一别多年,你如今也会亲手做这种事情了。”
五年前的花暮锦可是连自己取茶叶都不会的人,如今竟也会洗手做茶,看来这几年他不仅是脾气有变化。
花暮锦挑了眉头:“你不也是,五年前你还是一个谁都看不起的混小子,如今瞧着竟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
他话落下,二人对视良久。
半晌,赵恪才又自己斟了一盏茶:“听闻你定亲了,还未来得及恭喜。”
他举起茶盏,笑的如沐春风:“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花暮锦也扬起笑脸,举盏与他碰了一下。
二人面上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可是细看之下又会发觉,二人眼中都有一丝浅浅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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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发生暴|乱的事被快马加鞭送到卫青岑手中,不过才四日,便不止徐州发生了暴|乱,自西而上,已经有多处地方出现了反贼,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江宁府起了如此事,又是年关,各处都压不下去,派了一茬一茬的人下去都如同石沉大海,那帮反贼消失了几日又出现,如今已经出现了难民。
卫青岑接到花暮锦的信后便上报给了官家,官家又派了人去江宁压制。
他这几日回去的晚,赵影来也隐隐有些担忧:“我看京城这些日子有些乱,可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你如今下职也愈发的晚了。”
她刚有孕两月有余,正是烦心的时候。原是想着年关将至,朝中事情怕是要少些,卫青岑能有多些的时间陪着她,她自从有孕以来整日吃不好睡不好。
她向来畏寒,半夜醒来时被窝总是凉的,卫青岑也不知何时走的。
卫昭捧着她的手安抚她:“无事发生,你想太多了。眼见元旦大朝会将至,礼部人手不够,又调了我们去这才忙些,在过些日子便不会如此了。”
赵影来胎像不稳,他不敢与她说外头的事,只能慢慢哄着,等她胎像稳当再说给她听。
“你若是在家呆的无聊,便让三娘子过来陪你说说话如何?你们也好长时间未见了。”
赵影来嗔怪一声:“我如今这模样怎么见人,等过了年再说吧。”
她皱着脸,有些责怪卫青岑,方才那点子担忧荡然无存。
卫青岑见她这样也知晓她忘记了方才那事,忙又哄着她。
这几日云府内也在准备年礼,过了元旦便是新年,云家今岁要送礼的人家又多了两户,虞家与翊王府。
已是年关,各家都忙着准备年夜,没有夫人娘子再准备宴会,只能等过了年开了春才有,云卿鸾的亲事又要再耽搁一月。
温大娘子与云笺着急,但是云卿鸾确实乐得清闲,自从上回差点命丧黄泉,如今她都不敢靠男子太近,便是云砚卿与她说话她都会感到片刻的窒息。
她也知自己这样有些奇怪,便将这事同温大娘子说了,温大娘子虽觉得荒谬,但又怕她真的如此,悄悄问了自己的闺中密友寻求帮助。
虞禾前几日才查出有了身孕,温大娘子便让她去歇着,又将府中的庶务揽到自己手中。
棠梧院这几日更比月初时安静,墨夭也曾偷偷探过几回,但最终都无疾而终。
她如今有了更重要的消息,荼白找到了,如今在南疆境内,她的人也没办法再往前走,只知道目前是安全的,她只恨不得立马抽身去南疆见荼白,但是她们姐妹二人都身中蛊毒,若是薛小娘不解,她们也活不了多久。
齐王的人徐回又给她递来消息,让她把云卿姿绑了送去江宁。
她大概猜出,怕是徐回要利用云卿姿抓住花暮锦。
墨夭看完信件便将纸烧了,虽然她在齐王手底下做事,但是自她决定与云卿姿合作时,她便清楚地知晓,自己与齐王终究还是要走上相悖的路。
当年入齐王麾下便是为了她姐姐,如今背叛齐王也是为了她姐姐。
云卿姿能查到荼白的位置,依照她的本事怕是也能悄无声息地将荼白送走,况且她与荼白的命如今是掌握在薛小娘手中。
齐王要当太子,坐皇位都与她毫无半点关系,她如今的首要便是要拿到解药救出荼白。
她若是真的绑了云卿姿,便是翊王府与云家不杀她,怕是薛小娘立马就能杀死母蛊。
墨夭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薛小娘的情郎想必还在徐回手上,眼下还不能将人得罪干净。
半晌,她想到一个法子。
夜半时分,云卿姿今夜歇的早,暖阁内只歇了惊玉,岁桃与侍歌出门还未回来,她们也在查顾旻。
墨夭潜入云卿姿的厢房,环顾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她的身上。
她记得云卿姿手上有一截红绳常年带着,她曾无意间见到过,那截红绳上还系着一个小铃铛。
那是云卿姿的贴身之物,想必花暮锦也识得。
她心中道了一声对不起,便将红绳取走。
事迟生变,她在来花朝筑时便与薛小娘说了自己要去江宁寻顾旻,薛小娘不疑有他,正好她如今做的事不能教外人发觉,墨夭走了正好,反正她体内还有蛊虫也跑不远。
拿到红绳后墨夭便离开了云府。
翌日一早,云卿姿起身时发觉手腕上少了东西,定睛一看她的红绳不见了。
她忙叫来惊玉等人帮忙找,心里想着怕是昨日在楼下与小丫头们堆雪人时落了。
满院子的人都出动找红绳,可是找了半日也不曾见到,云卿姿这才慌了神。
这截红绳她从不离身又怎会突然不见,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是是花暮锦亲自给她求的。
她静了一会子,便朝着棠梧院所去。
惊玉不知所以忙跟上她,又让清谷等人去寻侍歌。